晚上牧云并沒有做夢,他也不知道為何在這種環境下自己還能夠睡得那么好,或許也有可能是那本呼吸之法的作用,畢竟他在入夢前都按照上面的要求在練習。
第二天的晨光沐浴了一切,但卻沒有照進牧云的屋子,此時屋內陰暗一片。
牧云睜開了眼,頓感神清氣爽。
他沒有什么驚訝的地方,就算今天是一個值得慶祝的一天。
不是因為他昨天遇到了一個好醫師而僥幸撿回了一條狗命,而是今天是他人生當中第一次將要親自迎接真正的清晨。
他并沒有很快起身下床,而是在床上深深呼吸了一口晨間帶潮濕的氣息,確認這般飽滿的精神可以持續足夠長的時間。
走出房門,牧云驚訝地看見已經準備完畢的宋不才。
老人見到牧云的神情,不由得一愣,心想難道昨天自己隨便找的那本呼吸之法真的有作用?自己今晚還得繼續堅持練習不成?
宋不才咳嗽了一聲,臉上一紅,他知道自己這種想法若是給金蘭聽去了肯定又要被數落一頓,于是佯裝淡定地朝著牧云點了點頭。
牧云有些詫異地說道:“宋醫師這么早起來,需要做什么嗎?”
宋不才有些緩慢艱難地將一件薄衣套在了自己瘦小的身上,遠看又是蒼老了幾分。
“傭兵營地那里肯定是越早過去越好,往山里去的可不止我們采藥的,傭兵團的人被人雇傭完了,就只剩下一些零時組建的一些銀子不夠的士兵了。”
牧云在仔細聆聽的時候同時也仔細整理著自己的東西,當宋不才說完時他也正好理完,于是說道:“那便走吧。”
宋不才點頭,讓身旁金蘭幫忙看著藥鋪,與牧云二人踏出門檻。
晨光在某個瞬間擴散。
仿佛天道降下的光輝,普照著人間一切的角落。
牧云微微瞇眼,然后笑了起來。
他在灰暗的地方沒見過太陽,他在沒有太陽的世界里活了很久很久。如今被無盡的金色陽光包裹著,他卻沒有絲毫的陌生感,反而覺得張開雙手就能感受到一股異樣的溫暖,說實話,就如同母親一樣溫暖。
這可比那個鬼篝火強多了。
擦了擦微酸的鼻子,牧云跟隨著宋不才走上了官道。
山河城無愧是大永國最出名的邊郡,樓閣連立,阡陌交通,沖天的喧鬧聲沖淡了鋪染在人間的陽光,卻濃郁了這世間本該有的塵間味兒。
這里的一切對牧云來說都是第一次,包括這許多的生命氣息和人文氣息。
但他自己似乎并沒有什么驚訝的自覺,因為在摸爬滾打的過去,他也經歷過一些恐怖的第一次,比如第一次吃生肉,然后更上一層樓。
許許多多的可怖的第一次讓牧云練就了強悍的心里接受能力,所以上街的剎那,他只是鼻子微酸。
……
……
傭兵的兵營在城墻腳下,離城中心的藥鋪有很長的一段路。所以宋不才便在走路這段時間中,給牧云灌輸了一些大永國人民的習慣以及禮儀問題。
而談論到了人,便不可避免的會談論到國家,畢竟怎樣的國家會直接影響到擁有怎樣的國民。
天地間種族林立,天賦不一,人類作為其中較為孱弱的一員,在整個世界中并沒有什么太高的地位。所以分割到的土地也就不算龐大。
當然,不算龐大卻依然算大。
除卻外域的特殊情況,內域大國林立,國力富足的不在少數,而其中國力稱得上強盛的,唯有兩個——南大永,北神州。兩大巨擘分別鎮守著人類內域的南北兩域,其余各國都幾乎生存在他們的保護傘之下。
而如今大永因為某些原因國力愈發的強大,竟然隱隱有著要壓過神州國之勢,也引發了神州那邊的隱隱恐慌。
當然,這些事對于牧云以及宋不才來說都屬于天外之事,本不用過多擔心,明白就好。宋不才告訴少年,等到神州國真的什么時候忍不住想要先發制人了,他們再去擔心,或者逃跑。
牧云沒想到在走路的時候都能被若有若無的事實震撼到。
他是可以輕松接受新的事物,但如今明白過來自己所生活的國家究竟是怎樣的時代王朝之后,依舊有些不真實的感覺。那并不是一種突然渴望熱血報國的激情,而是突如其來的一種安全感,或者說是一種劫后余生且超生的辛酸。
當牧云還沉浸在自己復雜的感情中時,前方領路的宋不才忽然停下腳步。
“到了?”
“到了。”宋不才指了指上方。
牧云這才注意到他們已經走到了城墻的腳下,城墻很高,高到沒法用樓層來形容,他只是覺得站在這里,便有了一種大山壓頂的感覺。
吸引牧云的卻并不是城墻,而是墻角下被不規則圈出的一大塊空地,那里有很多零散的營地扎根。
當牧云從思緒與感慨中抽出身來后,他才發現周圍竟是吵鬧無比,仔細聽去,還夾雜著各種污穢下流的語句噴涌而出。
牧云對這些倒是無所謂,但宋不才忍不住皺了皺眉。
老人顯然是來過很多次的常客,一進營地便有些絡腮胡的中年男子過來笑臉相迎,想要拉他到自己的營地中挑選傭兵。
宋不才既然是常客,那么自然也有常客所具有的眼光,他推辭掉了一些邀請,領著牧云徑直朝一處走去,那邊相對安靜很多,顯然紀律也好上很多。
雖然在前方那片兵營中的空氣很寧靜,但牧云卻不由得頓了頓腳步,他在其中感受到了一股細微的肅殺之意,這種氣息,真的和他以前一直打交道的狼群很像。
宋不才注意到牧云身影在靠近兵營時慢了半拍,他連系起這個少年之前的經歷,似乎猜想到了他感受到的事物,于是說道:“這一支躲在帳篷里的傭兵團,是大永國退役的軍人,退役不代表他們很老,只是因為更強大的一批新生力量代替了他們。”
“但千萬不要相信他們真的不強,或許正如你感受到的那樣,他們是一群狼。不管在戰場上還是山脈中,他們會像狼一樣隱忍,像狼一樣戰斗,像狼一樣遍體鱗傷,然后不顧一切。”
牧云沒有回應宋不才,他很清楚狼是一種怎樣的生物,也很清楚當對方是一群狼時,給人的恐怖以及壓迫感又會是如何。
一位商人打扮的中年人笑著將二人迎到了帳篷前,示意二人如果決定好了,便可以進入帳篷去看看。
幾乎沒有停頓和猶豫,宋不才翻手掀開了帳篷的一角,然后繼續向上,很快露出了里面的景色。
九個人圍坐在一張圓桌旁。
牧云有些驚訝,因為當他看到這九個人時,他便沒有感覺這些人如狼似虎。
因為那九人只有三個人第一時間抬起了頭,注意到了進來的一老一少。宋不才很顯然認識他們,只是打了聲招呼,而牧云則很好奇地觀察了起來。
那抬頭的三人似乎在整個團隊中的地位并不低,至少圓桌之中坐在首座與一左一右三個位置。
首座一人留著很濃郁的胡子,仿佛遮住了嘴,而僅露出來的那雙眼睛中,卻流露出了一股可以稱之為清然的味道。
也許這個人相貌太過特別,讓牧云沒有太注意另外兩人,然而他卻注意到了除了這三人,其余沒動靜的那些,都已經倒在地上,一副醉熏熏的樣子。
宋不才早就注意到了這些,所以很自然地避開了牧云投來的疑惑目光,輕輕咳嗽了一聲。
宋不才沉聲說了句:“老青。”
為首的大胡子應了一聲,然后對兩旁說道:“好了,出去清醒一下。”
很奇怪的是,這句話沒有任何威脅壓迫的意思,僅僅云淡風輕隨意的一句,便讓其余六人瞬間起身,有些蹣跚地相外走去。
宋不才聞著擦身而過的酒味,對牧云說道:“領頭的隊長名叫青衫,別看他長成這樣魁梧,人如其名,確實斯文清爽。”
牧云點頭。
青衫忽然開口說道:“宋醫師今天又要上山采藥?”
宋不才笑道:“略有不同,此次陪我徒弟采藥。”
說罷他將牧云推上前一步。
青衫看著牧云,因為胡子的原因也不知他笑了沒笑,但話語中透著一股笑意說道:“這孩子這么小便可以上山采藥,也不知是宋醫師對我們放心十足,還是此子天資聰穎?”
牧云一直盯著青衫,他始終沒有發現方才帳篷外感受到的那股恐怖氣息,不由得奇怪。
宋不才與青衫的聊天話題似乎很多,從過去幾年的上山經歷一直談論到如今各自的生活理念,然后又說到大永國的林林總總。
一段寒暄過后,帳篷外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我這幫士兵雖然不怎么樣,宋醫師你也不必擔心,去山中護衛這等事情想必還是做得好的。”青衫指著剛剛走進帳篷的一群大漢笑著說道。
牧云忽然發現,那六人的神情竟沒有絲毫酒意,各個精神飽滿,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竟然可以在那么短的時間里醒酒。
就算是以前他們村子里的獵人,也沒有這般的鎮定能力。
青衫示意幾人都圍坐在圓桌旁。
宋不才便坐了下來。
牧云也坐下。
然后他打了個寒蟬。
直到這時,直到他坐下之后面對著桌旁端坐的九人,那股凜冽的肅殺氣息才再度釋放出來,像狼一樣,仿佛自己才是那個被盯死的獵物。
牧云到這時候才明白過來,他們之中的每個人都是一匹沒有氣場的野狼,但當這九匹野狼相遇在一起,并且戰斗了數年甚至數十年之后,他們便成為了狼群。
一支極端恐怖的戰斗力。
一群來自大永王朝的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