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城是一座很有名的邊郡，如同穿云的山脈般鎮守在大永國西部，高大的城墻抵擋住了大部分外域襲來的颶風與沙塵暴，還有偶爾因為饑餓紅了眼的黃狼或者蠻人。

在很有名的邊郡里住著一位很有名的醫師，他開了一家自然而然很有名的藥鋪，所以不光是邊郡里的人，就連偶爾路過此地的高官武將，都會駐足在那家藥鋪門前。

今天是大永國國歷定下的休息日。

所以藥鋪門上掛著“無營業”的牌子，雖然肯定會有心急火燎的病人顧不上這塊牌子而闖進其中，但一般都會被周圍商鋪里的同行或者百姓們給勸回去。

這年頭得罪誰不好，非得得罪宋醫師？

于是宋不才的日子過得愈發清靜，名聲也在山河城甚至更遙遠的地方變得更加顯赫。

那般清靜的小日子很快便到頭了，宋不才妻子去世，卻帶回來了一個少年。很多不知情的人開始多嘴，謠言很快在城中傳開，甚至有說那位少年是宋不才的私生子。

但宋不才不管這些，準確地說他一直以來都不會管這些風言風語，過著如同往日般寧靜的日子，感懷著妻子的同時他會偶爾看一些記錄神鬼志異的書籍來消遣時間。

有時一看便是大半天。

宋不才的小丫鬟兼小徒弟金蘭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為何曾經沉浸醫藥中的老師如今會如此癡迷于這類書籍，有一次甚至給了她銀兩讓她上街采購。

其實宋不才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在懷念亡妻的同時他內心會想，或許有可能，只是有可能，世界上說不定真的存在鬼怪書籍中描述的某些極其微妙的希望？

心念再度至此，宋不才覺得胸中隱隱有一股燥意，便合起書本站起身，卻恰巧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少年。

宋不才并沒有看向少年，低著頭將書籍放回自己桌旁的書架，隨口說道：“叫牧云是吧，我聽金蘭說過了，你的傷還沒有完全恢復，那我也不可能放你走，畢竟不把你治好，我總感覺對不起我付出的代價。”

牧云聽宋不才的語氣到最后有些低沉，心中的疑惑也就沒有問出，轉口說道：“我如果沒有能力報恩，希望到時候你也能放我走。”

空氣忽然一滯，宋不才上上下下打量了牧云幾眼，方才哈哈大笑起來：“放心！等你的尸毒癥治好了，你想走便能走得，又何須在意報答一個本職便是救人的老頭子？”

牧云也沒有想到宋不才為人如此大度，雖然不知道他為了救自己而付出了什么代價，但牧云心中也已經隱隱對老人生出一股基于感恩的信任。

忽然宋不才說道：“有些事得提前跟你聲明——比如為了更好的治療你的尸毒癥，我需要更多的草藥，有的甚至稀奇古怪，但奈何光憑我與金蘭人手肯定不太夠……”

“可以是可以。”牧云點了點頭，轉而有些無奈地說道：“但求求您別給我安排那種要命才能找到藥草的差事可以嗎？”

“你還怕死？”

“是，畢竟我好不容易才活下來。”

牧云的表情很認真。

宋不才沉默了，然后走上前拍了拍牧云的肩頭笑著說道：“放心，我以前也是上那座山采藥的，所以我清楚那里沒有什么生命危險，更何況，我更害怕你死，哈哈，畢竟好不容易才讓你活下來。”

……

……

上山采藥聽起來是一件很古板很傳統的事情，而事實上在山河城中想要上山采藥比在一些武俠小說中對于類似情節的描述要困難得多。

山河城并不是依山而建，距離山脈有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要走。山脈的險峻在整個大永國都排的上名號，更重要的是，山脈的后山部分已經不屬于人類內域，而是外域。

牧云對外域很熟悉，所以他明白外域不光是天空永遠灰暗這么簡單，其中一些生物那是極其的不簡單。

當然，很危險的事情不管是宋不才還是牧云都不可能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去做，然而草藥必不可少，于是對于這一點宋不才采取的措施是通過自己在城中的威勢，邀請正好要去山脈中巡查或是打獵的隊伍一同前往。

既然宋不才通過往常數十年的經驗判斷跟這是一個連他自己都感覺驕傲的正確對策，那么他自然會讓牧云這么做。

房屋里，宋不才重新坐會了椅子上，這一次他看著牧云的眼睛，先前他明白自己因為沉浸在傷感里而不敢看這個少年，如今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讓少年努力活下去，那便需要自己努力地抬起頭正視他。

于是宋不才說道：“你需要知道那片山脈很高很大，比你所見過或是所能想到的任何山體都恐怖，因為那里很特別。”

牧云有些委屈地看著老人，說道：“可是你剛剛還說保證那里沒有危險。”

“我是說沒有生命危險。”宋不才糾正。

看著牧云頓時癟下來的嘴，宋不才有些無奈，只能繼續說道：“像那種很特別的地方，我們采藥的肯定不能只身前往，所以山河城里的傭兵團這時候便派上了用上。”

“傭兵團？”

“他們有的是需要銀子雇傭的，也有的是免費帶你上山下山，因為他們自己也需要去山里面辦事，但這種隊伍一般不會過多地保證你的安全。”

說完這席話，宋不才便想要在書架上拿一本好看的小說，順便用這個動作打發牧云好留自己一片清靜，因為他覺得對于牧云來說已經沒必要解釋地更清楚了。

誰知道牧云認真問道：“您說的山脈很特別，是特別在何處？”

宋不才一愣，低頭開始看起小說，然后漫不經心地說道：“相傳那是人類先祖活過的地方。”

過了一會兒宋不才也覺得自己的解釋有些不盡人意，又補充了一句：“因此那片山脈被稱作起源山脈。”

牧云點了點頭，轉身走出房間。

一走出房間他便迎來了金蘭的質問，少女插著腰瞪著牧云俏聲問道：“你怎么能在老師靜修的時候打擾他？”

牧云看了一眼面前挑眉的少女，說道：“如果看閑書也叫靜修，你那可愛的老師估計已經成仙了。”

金蘭今年十四歲，牧云也十四歲，但金蘭啞口無言地看著同齡的少年，氣憤地想著如何制度他的囂張氣焰，如同一只敗犬。

而牧云說完便不再理會金蘭繼續走回房間，心里驕傲地想著怎么自己才十四歲說話還如此不留情面。想著想著他忽然明白過來，十二歲的時候他還是個見人說你好的禮貌乖孩子。

十二歲之后的兩年里，他是一個沒有再見過活人的孩子。

現在這般，可能是因為憋了太久了吧。

牧云自己笑了笑，便隨便拿了本宋不才放在房間里的書看了起來，都是關于各種草藥的，他相信宋不才也需要自己看這些東西。

就在這樣的寧靜當中，一天很快過去，夜幕籠罩了山河城的所有角落。

這個夜晚，牧云打算準備一些如同兩年間一般在遇到可能的危險時該做的事情，比如做一些貼身的小武器，在外域時他便每次都會制作，壞了或是丟了就再制作，如此反復，早已經手法嫻熟。

畢竟即便遭遇過絕望，面對過無數次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他依然很怕死。

于是牧云很自然地想要起身，去藥鋪后面的花園中取材，比如一些形狀各異的石頭或是堅韌的樹枝。

然而正當他想要起身時，房門已經被打開，宋不才沒有在門外站著，而是在牧云起身之前邁步走了進來。他看著牧云，看著暮色的月光透過窗子灑在少年的身上，不由得心神一蕩，想到了很多未來的可能。

但他也記著今晚的目的，于是揮手讓牧云坐下，坐在床上，而自己則搬了把椅子坐在床邊。牧云看著這般動作的老人，有些不解，又有些不安。

但他心中那句“你想干嘛”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宋不才便已經開口說道：“你的尸毒癥很嚴重，不是光依靠草藥便能治好的，明白嗎？”

聽到討論的話題竟是關于這些，牧云忽然安心許多，然后點了點頭說道：“我自然知道。”

宋不才沒有對此做出反應，繼續說道：“所以你的康復方法中還多出來了一項，我需要你每天晚上按照這本書上所說的做。”

牧云一愣，才注意到老人手中此時拿著一本簿冊，而他也很自然地想到了宋不才平時喜愛看的書籍，神情不由得有些怪異。

宋不才不可能知道牧云此時生出的奇怪想法，于是平靜認真地說著：“這本書里面講了些民間早已流傳的呼吸之法，本著是修身養性的目的，但對于配合藥物治療尸毒卻有大效果。”

牧云聽完展顏一笑。

宋不才在他的笑容中感受到了一股欣慰與心安，有些不明所以。但他最終幻想著某些未來的可能，也抬眉笑了笑，轉身離去。

目送宋不才走出房間，牧云頓時感覺身邊清靜不少，便翻開了那本簿冊。他不知這所謂的民間之物究竟有多么強大的力量，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民間這二字究竟是形容怎樣的一群人類。

所以牧云抱著只是嘗試并不深究的想法，瀏覽起了書冊上的一行行淡墨字跡。

半個時辰過后，牧云嘆了口氣。

書上所說他大致明白了一些，講的是通過一定頻率的呼吸而引導體內內息流動從而溫養體內的經脈。

牧云嘆氣卻是因為這種古怪之法沒有任何的證據可以修行成功，他自己也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呼吸之法，嘆息過后牧云便將這本簿冊歸為了宋不才閱讀神鬼志異過多而產生了胡亂相信的錯覺。

晚上還沒過去，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于是牧云將書冊放在床邊，走出了藥鋪去尋找材料制作一些防身的小玩意兒。對于那呼吸之法，雖然有些古怪，但牧云還是打算按部就班地來練習，畢竟宋不才還是醫師。

很快牧云回到了屋中，看著手中的一把小石刀和一些零散的石頭器具，滿意地笑了笑。他心中無來由的不安也稍微減少了些，他自己明白，想必是離死亡又遠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