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麥克白效應
- 小乙
- 3528字
- 2020-02-04 17:06:19
玲透過車窗盯著“2009孫燕姿世界巡演”的站臺海報。她雙手托著臉,水汪汪的大眼珠子想入菲菲。玲從小就喜歡孫燕姿,雖然她的音樂算不上搖滾,但她那句至理名言卻秒殺港臺一幫偽搖滾樂隊。
我最叛逆的事就是當好孩子。
四路公交車顛簸了幾下,玲感覺不舒服,從書包里拿出了一瓶可口可樂。她無意中聽父親提過,自己出生時患了“輕型地中海”貧血,經過治療后雖無大礙,但這種病無法治愈,從小到大體質一直有些問題。在公交車上也不止暈倒過一次,試過各種補藥保健品都沒用,但有時候喝點酸甜飲料倒能緩解一下。
她把飲料放回書包里。這個白色的真皮雙肩書包很特別,是D&G的限量款,爸爸送給她上高中的禮物,車上一些同齡女生都向她投來羨慕的眼光,玲覺得渾身有些不自在。
文華區警官學院大門是一個長方體建筑,墻體是米黃色的,正中央的警徽在夕陽下顯得無比莊嚴。大約十分鐘后,一名穿著迷彩服的年輕男子來到了門衛亭。他瘦窄的臉上,五官輪廓線較深,像個混血兒,眼睛跟賀玲一樣大大的,卻比同齡人顯得更犀利,表情也更老沉。他此時滿頭大汗的,像是剛剛訓練完。
“哥。”玲親切地叫了一聲,用崇拜的目光望著哥哥。
“走吧。”嘉說,語氣很平淡,臉上也沒有任何感情色彩,似乎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
“去哪兒呀?”
“你肚子不餓嗎?”
“哦。”玲應了一聲,雙手放在書包肩帶上,吐了吐舌頭。心想:哥還是這副德行,看來真是沒救了……
食堂里人很多。吃飯的時候,嘉一句話也沒有說,玲好幾次想要開口說點什么,看了看哥哥略顯嚴肅的表情,也就咬咬嘴唇作罷。
“快一個月了吧,高中生活習慣了嗎?”嘉問,眼睛卻看著餐盤,用紙巾把餐盤邊緣的幾滴油漬拭去。
玲低聲說,“還好。”但她的表情氤氳著一股郁悶,沒能躲過嘉的雙眼。
“被人欺負了?”
原本想說“沒這回事”,但她知道瞞不過哥哥,便把頭深埋著,不知所措的樣子。
“告訴老師了嗎?”
“沒。”玲說,低著頭左右搖擺了兩下。
“為什么?”
“我……”玲有些畏縮,“我不想。”
“為什么不想?”
“告訴老師,只會被人看扁……還會被孤立。”
“被誰孤立?”嘉問,不屑地瞥了妹妹一眼,繼續用紙巾擦手,“人都是為自己而活,在乎別人干什么。”
“哥,我自己的事我能處理。”
“你把欺負你的人名字告訴我,我抽空來一趟你們學校。”
“你難道要……”玲拖長了尾音,瞪大水靈靈的眸子望著嘉。心想,難倒哥是要幫我出頭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抽空去找你老師談談。”
“唔……”玲很失望。她期待哥哥會說一番“我替你出頭”之類的話,盡管她不會讓哥哥這么做,但沒想到哥哥還是這么“理智”。要是別人的哥哥知道自己妹妹被欺負了,肯定會替妹妹出頭,而不是找老師吧……
“算了,我能處理,而且……班主任才剛生孩子,還在醫院。”玲說,兩只手有些不知所措。
嘉的濃眉中心微蹙,用一種奇怪眼神凝視妹妹。
哥怎么這種眼神?玲從嘉的眼神中看到了厭惡的情緒,心想,他一定在罵我骨瘦如柴之類的,他肯定聯想到我挑食的毛病吧,他一點都沒變,還是那么討厭!
“對了,你電話里說來看我,是不是還有別的事?”嘉說,這次眼睛卻望著別處。
玲點點頭,愣了一下。心想:差點把正事給忘了,算啦,哥就是這副德行,懶得跟他計較。她露出了天真俏皮的笑容。
“哥,我聽說你們這里的跆拳道協會很厲害,我可不可以……”
嘉頓時瞇縫著眼,“你以為你練了跆拳道就能以暴制暴?”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想鍛煉身體……”她委屈地解釋,“而且這樣的話,我就能經常看到你啦。”說完就有些后悔,后悔今天來了這兒。
“鍛煉身體?”嘉質問道,語氣充滿懷疑。
“不光是鍛煉身體啦,”玲說,“最重要是這樣的話,我每周都能見到你……”
“是嗎?”
“我沒撒謊!你跟媽搬走后,我每天都過的不開心……”玲說道,看了看無動于衷的哥哥,情緒有些激動,“我不是來找你為我出頭的,練跆拳道就是想鍛煉身體,為什么你不信我說的?半年沒見了,你從來沒給我打過一次電話,我大老遠跑來找你,你卻這個樣子……”語氣聽著有些哽咽,但實際上她沒有哭。
嘉無動于衷的樣子,也沒正眼看妹妹,似乎根本沒聽妹妹說話。
玲站起身,心灰意冷地說:“算啦,就當我沒來過。”然后轉身就走,背影滲透著滿滿的失落。
嘉這才回過神來,眉宇之間氤氳著一團憂郁。他望著妹妹瘦弱的像根竹竿似的背影,好像一陣風都能把她給刮走。他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想要叫住妹妹,看了看周圍人異樣的目光,他雙手交替揉搓著手指,沒有喊出聲。
當“竹竿”消失在食堂門后,他轉過臉看了看食堂的掛鐘,還不到七點三十分。雖然時間尚早,但他突然感到某種不安,說不出是為什么。
“改天抽個時間,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玲沒有回復。一直,乃至永遠。
翌日清晨。霧蒙蒙的天空顯得毫無生機。城郊繞城高速附近,有一片剛平整出來的待建荒地,旁邊馬路上的人看上去都無所事事的樣子,探頭探腦往荒地上聚集,人也越來越多。兩名巡警拉起了警戒線,并多次勸解人們不要圍觀,始終有人久久不愿離去。
一輛黑色越野車從馬路上直接駛入了這片荒地,地上大小不一的石頭有很多,車身顛簸得很厲害,揚起一片塵土。車停在警戒線外十幾米的地方,緊接著一輛白色轎車也停在了馬路邊。
越野車上下來了兩個刑偵支隊的男刑警。其中一個三十幾歲,闊面濃眉,皮膚黝黑,身材高大;另一個四十出頭,圓臉大腦袋,身材矮胖。
“老付,你看——”矮胖的男人說,指著那輛白色轎車,語氣近乎調侃,“誰說法醫都是最后到現場的啊?”
“那我們也動作快些。”付燕青關上車門時說,他的臉色暗沉,讓皮膚看起來似乎更黑了。
“快走吧,老羅,別看了。”
“你還怕尸體跑了不成?”羅志文說,戲虐地沖白色轎車揮了揮手,“咱們的美女法醫一晃也成老姑娘了,你說當初我要是跟她好了……”
“你跟田法醫?”付燕青露出哭笑不得的樣子,“你就別妄想了,你女兒今年都上高中了吧?”
“那又怎么樣?我結婚早,四十歲正是身強力壯的時候,可我那口子卻完全成了個黃臉婆……”羅志文說,一邊走一邊還回頭看那輛白色轎車。
“老羅,我可聽說你在家是個模范老公。”
“干這差事,能模范到哪去呀?對了,你真不打算再娶一個?”
“害了一個就別再害第二個了。”付燕青說,臉色有些沉重,原本皮膚就黑的臉上似乎新添了一層鍋底灰。他四年前離婚后,深知一個人的獨居生活很難熬,所以閑暇時嘗試著寫寫小說,只不過一直沒有靈感。
兩人說著就靠近了警戒線。
付燕青掏出證件后,鉆過了警戒線,羅志文緊隨其后。腳下的塵土很厚,這才走了沒幾步,兩人的黑色皮鞋上便灰蒙蒙的。
掀開黑色塑料布,見到一具穿著校服的女尸時,兩人的臉色頓時變得暗淡。付燕青皺了皺高挺的鼻子,羅志文咬牙切齒地咒罵:
“媽的——哪個該死的王八蛋畜牲!”
付燕青理解搭檔的憤怒。死者看上去跟他的女兒差不多年歲。雖說是刑警,但都是做了父親的男人,面對這種場面始終內心堵得慌。
“老羅,你找報案人問問。”付燕青說,他這是有意支開搭檔,讓他先平復下情緒,羅志文會意,點了點頭,朝馬路邊那輛巡邏警車走去。兩人搭檔沒兩年,但關系保持得還不錯。
付燕青蹲在尸體旁,黝黑的國字臉上盡顯滄桑,眉宇之間兩道縫隙像兩條溝壑。
少女十五六歲的樣子,一頭長發散亂在地上,上面滿是灰塵。校服的上半身是一件短袖襯衫,衣領處有兩道海軍條紋,只扣了一顆紐扣,胸衣和肚子都裸露在外。下身的方格裙子完好無損,隱約可見帶有卡通圖案的粉色內褲。
旁邊不遠處還有一個雙肩書包,白色真皮的,做工很特別,國內很少看見這種款。除此外什么也沒有,空曠的地上除了砂石和土堆,可以說一目了然。
仔細觀察尸體,付燕青頭皮發麻。
尸體左手從手腕處斷裂,沒有手掌,傷口就像一根被人砍斷的紅甘蔗,肉芽猙獰,骨裂詭異,讓人一時半會看不出兇器究竟是什么。地上還有一大攤凝固的血跡。
付燕青蹲在一旁,五官以鼻子為中心收縮,幾乎快窒息了。這種場合竟然想起了女兒,激動的情緒有些難以自控,眼眶也變得紅潤。
女法醫從白色轎車上下來后,從容不迫地來到了付燕青身旁。她看樣子四十出頭,長得眉清目秀。蹲下來的同時,手上已戴好了乳白色的丁晴手套,迅速檢查了尸體的瞳孔,然后是頭部及頸椎,還扇手聞了聞女尸的下體。
“田姐,死因是什么?”付燕青問,身體依舊蹲著。
“像是機械性窒息——”女法醫指著尸體的左手傷口,“不過,這傷口很詭異,瞧著像是死后被分尸的,但人死后不應該流這么多血,不對勁。”
付燕青點點頭。查看了女尸的腳后跟,上面有在地面摩擦的痕跡,和地面的凹痕也相吻合,又看了看左手傷口的血跡和地上的血量,這里應該是案發第一現場。
女法醫一邊擺弄尸體,一邊冷冷地說:“脖子上沒瘀痕,頸椎骨也未見受損,排除被人勒死的可能性,鼻腔內有淤血,應該是被捂死的,但我始終覺得不對勁,有可能分尸的時候,人還活著……”
什么?付燕青打了個寒顫,愕然咕噥道:分尸的時候人還活著……
驟然間,荒地上似乎陰風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