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會和前助理一對一擼串談心。說他辛苦了，卻忍不住戲謔他亦是落水狗的狼狽相。他請大廚烤幾個雞翅作晚餐，說江浙燒烤口味不夠勁，聲明要多多加辣；一口咬下嗆出眼淚，“這辣加得也太多了”。她嘲笑了重慶朋友，自己點的重辣忍著淚也得吃完；下周請你吃點好的，對了明年提醒我給你留理事會議的餐券。懶得再聊工作，站了一整天打理小食鋪位，癱坐在椅子里吸鼻子，等待第一根烤雞肉串。

“咦，你戴耳環了呀。”嘴里塞著烤翅，他冷不防來了一句。

“觀察真細致。”她說，“春天了嘛。”

“嗯？和春天有什么關系？”

“不需要圍巾或高領衣服了，耳環不會被勾住呀。”

他在看她。她覺著些微不自在。“昨天邀請我同學這兩天過來參觀，她說恰好有考試，要閉關備考。博士怎么還得考試？”

“我也問過她來不來。她說為了求職，報名了計算機等級考試。”

“這種考試水水就好啦。”

“學霸說要刷題，給我們遙寄精神支持。”

她問他和學霸進展如何。兩邊都忙，尚無下一次見面的計劃，上回說有空可以一起試試復旦邊上那家重慶小面；你同學做城市規劃研究，是我在上海認識的人中間最熟悉重慶的，各種地標商圈了如指掌。很好嘛有共同話題，像我只曉得重慶有條穿樓而過的地鐵，還是微博上看來的。嗯，覺得你同學是個相當優秀的女生，正在考慮交往，不過對方尚未有較熱情的回應。當然得男生主動，既然有感覺，就認真地開始追求吧。

對未來很迷茫呀，他說，你同學和我認識的其他博士，都在憂心能不能按期畢業。她表示同學提過清北的博士學長回了老家野雞大學，因此勸對方不如學習帝國理工的碩士投身魔都邊陲。然而帝國理工也被人認成野雞大學，他郁郁道。真的嗎哈哈哈哈我司還算識貨。她想起同學說甚至邊陲高校也要求青年教師具備海外博士或本土博士后資質，倒不如委身檔次較低的院校，據說最高有三十萬年薪。她回復道，制造業底層才十萬，可別因為工資低嫌棄你的約會對象，他家家境不錯。哪來嫌棄，青椒一般也就十萬左右，買房只能啃老。但你想想，假設一套新房一千萬，最終住了三十年，平均每年花十萬，一個月就是三萬，三萬能租多好的房啊。

“三十年之后賣掉，說不定可以收回加一個零的總額呢。”聽她復述和同學算賬那段，他認為她計算有誤。

“手里拿著現金再去買一套房？人啊，不能被固定資產束縛住。”她說。

“這話也只有像你這樣已經啃過老的才能放心講。”

“慶幸當年憑借大學集體戶口早早下手。現在還沒拿到上海戶口，有錢也沒法買房。”

烤好的雞肉串，顏色依然不對，嘗一口咸味不足略偏甜。的確按照配方來的？400克紅燒汁加足了嗎？店主說不出所以然，她跳進廚房間問操作工，方言聽了半天才明白根本沒有秤，舀了一碗半就完事。大廚說紅燒汁一點不鮮嘛，我倒了半瓶蠔油下去。哎呀師傅切莫再添蠔油，太甜了，這樣吧雞肉先別上串，再加三分之一碗紅燒汁腌一個半鐘頭，顏色和咸度恰好適當；最后一天也請按照這個濃度來，不要放蠔油，加滿方子里說的一瓷勺味精就足夠。

營銷總監終于吃到完美的烤串。她和總助說失誤不在他，自我檢討沒有配好腌料交給店家，而是直接丟一桶紅燒汁。總助說下回實驗時記得做詳盡的記錄，除了生肉串照片，也該給熟肉串拍顏色特寫；當時你不該和營銷總監提及自身錯漏，梗脖子把問題掩飾過去就好，團隊內部亂象不必讓外部門知曉。她心道口味明面擺著怎么蒙混，趕緊認錯改正才是，小事說小不小，況且她已攬下全責；突然一凜，意識到整個應用區是針對總助個人的大考，自己搞不好已讓總助失了面子。不過數秒心思陡轉，暗嘆滴水不漏難以做到，自我安慰事情有好的方面，在營銷總監前露一點馬腳，顯出不需提防的淺薄。總助又指責她展會首日心浮氣躁，頭一次見她慌了陣仗感情用事，到底是缺乏應變能力。生氣是因為你直接下令不讓我負責現場統籌，她想了想此時直說無妨。原來是這樣，總助表示當時沒做錯決定，動線重構多虧自己力挽狂瀾。

展會甫一結束，總助便拉著他倆閉門檢討。他說講解產品時相當不自信，暴露自己不熟悉產品型號參數和生產工藝。總助道的確展會事務繁忙，且先前焦糖色主任沒在上海工廠待上幾天，研發這塊有所落下不要緊，接下來就可以補上。他感慨準備工作雖已事無巨細，但仍未面面俱到，于展會觀眾而言不過是一杯奶茶和一支烤串，于工作人員自己卻亟需PlanB應對突發狀況；看似簡單，實際一步一步操作才知難處。

老板看過她翻譯的競品信息，回復郵件稱要召集會議商討項目推進，特地囑咐暫不交給風味副主任“接手”。現有的焦燒糖僅僅是實驗室產品，滿足不了為黑啤上色的研制初衷，借鑒競品思路，或許能另辟蹊徑，明確新的開發重心。副主任工作進度慢成效不顯，早該安排PlanB重新起跑。營銷總監通知她、總助和研發部長，議題為“焦燒糖市場情報及開發方向”，請總助安排焦糖色助理一同參會。姓名首字母相近，郵件沒寄給部長，而是誤發質量部品控主管；她眼看不對勁提醒營銷總監，對方大驚趕忙聯系品控主管聲明烏龍。

他們討論是否仍用前法國母公司的焦燒糖作對標產品，或是參考這次翻譯的競品指標，不過需要聯系海外代表弄到小樣。去年初副主任一口氣索要全系列風味焦糖做樣品；早就和法國方面斷絕來往，不再是中國區代理商，營銷總監甚是為難，卻也不好駁了老板跟前當紅的副主任的面子，費盡周折才通過第三方拿到每個型號各一公斤，成本加上運費關稅足足一萬來塊人民幣。

焦糖色助理被點名主攻新的焦燒糖項目，老板表揚入職不滿一年的新人腳踏實地，在蘇北表現突出，又有焦糖色開發室的科研經驗，應能擔此大任，使出“洪荒之力”，成功推出公司轉型的頭號爆款；要多問多學，尤其部長作為項目顧問，具有豐富的科研與生產經驗。創新團隊立志培養“真正”的工程師，“engineer只能來自實踐”，從上游原料與供應商到下游產品與客戶，每一環都得諳熟。

此番新開焦燒糖課題，焦糖色助理尚未結束蘇北工作，兩頭難以兼顧，總助準備安排清華協助新項目。試用期培訓計劃早已跑題，焦糖色主任無暇指導，通過項目從頭學習倒不失為一個好方法。老板要求研發人員具備敏銳的市場嗅覺，身在市場組，這塊由她帶教肯定挑不了錯。展會期間忙著應用組的副業，也不耽誤市場組的正事，自我摸索觀展竅門：和公司產業有關無關的展位一家家看下來，大略了解食品配料行業整體現狀；冒充客戶和競爭企業尬聊，騙來小樣和產品目錄細細檢測研讀。

策劃專員說解壓總助發來的照片文件包都是啥，各種歪的糊的半張臉的場館廁所作背景的，找不出哪張能貼進公眾號的展會報道。總助悻悻道環保組助理自詡酷愛攝影，明年此時再不讓其擔當獨家攝影師。午飯后通常有群聊時段，今天環保助理是被吐槽的那個，爭辯自己更擅長拍攝風景。她往創新團隊名存實亡的工作微信群里拖一張例子，包材組助理抬起下巴大笑，清華在背后偷著樂，“這樣的抓拍反映了什么？”博士道：“我能理解為看著站在環保助理邊上的你淫笑嗎？”

氣得她丟出博士呲牙咧嘴流里流氣的面部截圖。“你又做了表情包？”她繼續上傳一堆頭像：“環保助理的展會圖集。大家自由發揮配些字吧。”盯著研發部眾沒意思，終于揪出清華和市場主管的同框。焦糖色主任表示這個借位不錯。他說怎么就躺槍了。她說，人家朋友圈的展會工作照，特意發了清華的單人照片。主任說，市場主管馬上要出國讀MBA了，你得抓緊時間。

“又是市場主管，又是復旦妹子，清華的桃花真旺。”總助找她討論下周去銷售部參加新品會議的人選，順帶調侃他一句。他說哪有桃花，才0.2段感情經歷，怎么比得上有過六任前女友的總助。她思忖前幾天還說是0.3段，怎么又打折了。總助安慰道，年輕人不必著急，我像你這個年紀時僅僅談過三次戀愛。她說，你這“僅僅”還不如不講。總助故作嚴肅道，市場主管可以考慮，本科畢業入職公司至今五載，年齡沒長他幾歲。他支吾半晌，市場主管長得不大好看。她想起他吹噓過前女友的美貌，然而挖掘人人網的照片，相貌的確不錯，但不至于到他話里顯擺的程度。“總助你覺得這算啥情況？女生漂亮到外出必被搭訕，即使她男朋友在身邊也是如此。”“說明男朋友很弱唄。”總助不假思索回答。

她瞄到他的面色，忍不住偷笑。直男口中“弱”這個字不假，賣萌話多的婦女之友背地里被毫不客氣諷刺。某天博士指責銷售內勤做事無章法，白凈溫柔的男生“太娘了”，而清華雖說娘了點，目前干活還行；她說“娘”和工作能力有聯系嗎，別人性格與你何干。包材助理問她，你愿意未來男朋友是個娘炮？有啥問題，不過是刻板印象把不符合傳統氣質的都打死，她才不會介意；恰好聽到邊上焦糖色助理極低地嘟囔，“所以清華可以的”。

他問，現在不黑環保助理開始黑我了對嗎。哪里黑了，分明是你自己看不上人家。展會圖集的將近一半都定格了歐美大區銷售助理，“攝影師一定對這姑娘有想法。”博士手快，在群里貼出歐美助理的聯系人名片：“拿走不謝。我幫環保助理推進一大步。”主任贊道：“感謝博士，大家都偷偷加上了。”博士效率高，她可不曉得對方微信；小姑娘陪市場主管來過工廠，同她和博士一道接待客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