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要黑，才能照出我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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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星帝將劍斜插入少年的肩膀，眸光沉沉望來，厲喝道：“你看看遠處那些隔岸觀火的賤民，個個自私冷漠，膽小懦弱，你有必要這么拼命嗎？”

少年緩緩抬起頭，面色蒼白如紙，咬著牙道：“我只做我認為該做的事情。”

那張臉近在咫尺，威迫在他的額邊，慘白得瘆人：“這些人根本不值得可憐，當年他們拋棄了我，現在也一樣拋棄了你。”

“你錯了。”少年忍住全身的劇痛，微微搖頭道，“相較于悲憫，他們更值得尊重和守護。”

移星帝憤恨驟起，抬起腳將少年踩在了血泊中。他拔出利劍，寒光映著他陰沉的血色瞳仁，如同噬魂的深淵，口氣中透溢出凜冽的寒意：“你不是神，不要被他們可憐巴巴的眼神欺騙，你想聽聽他們的心聲嗎，此時此刻，他們最希望你戰死在黎明前。”

少年的手指在血中微微握了握，想要強撐著站起身來，卻已力不從心。

被泱泱涌浪包圍的樓臺和高地，只露出尖尖一角，如同滄海上岌岌可危的孤島。上面擁簇的人群尚被恐懼左右，惶惶不安的，帶著對生命無限渴求的目光、正遠遠斜視著城墻上發生的一切；每有將士倒下，都感到心驚膽顫，哀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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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落葉自山林間騰起，狂舞在夜空中，將漫天流螢瞬間裹挾，往未知的深淵里沉陷。

如同奔赴祭奠的紙幡、匆匆落地。

天地一片晦暗，黎明恍若到來。

一股隱秘的力量從天而降，拂過夜幕下婆娑且繚亂的景物輪廓，極速向圣疃山彌漫過來。

陸地上的萬家燈火次第亮起，織成無邊的緞錦，燭映長空，光華璀璨流轉。間有鐵馬奔騰，戰鼓蕭蕭，這是勤王的軍隊正在向圣疃山云集。

少年艱難挪動著腦袋，面向天際，疲憊的臉上滿是血漬；在他逐漸渙散的眸光中，他感覺天是深沉的海，無數巨獸投下的幽影，匆匆掠過，使他心有余悸時，也被壓迫的瀕臨窒息。他自知要在海底腐朽，多年以后誰會來打掃他的殘骸，斂葬于如璧的明月中？

他摸了摸懷里，出宮時妻子窩在膳房烙的面餅已經被鮮血染濕，糊成了一團；回想起她強忍淚水欲語還休的樣子，陣陣酸楚便涌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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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刻后，云天之際那一道勢如電掣的光芒顯得格外的刺眼。

曙光？難道是天亮了嗎？所有人的目光齊聚于東方，似是從泥淖中探起身的葵花在虔誠地仰慕光明，絕望的心境隨之一亮。

“這曙光里居然帶來了之瀾的消息。”

移星帝側過臉望向身后，瞳孔被強光灼痛的同時，眉頭緊緊一蹙，陰寒的臉上竟現出惶懼之色。他不容猶疑，轉身躍下了城墻，裹挾在回流的浪潮中，眨眼便不見蹤跡。被他遺棄的舊部則沒有這樣的運氣。

那道威力非凡的曙光迥異于以往所有的清晨，云天浩瀚如鏡，將此光折射于圣疃山腰，化數百絕魘為灰燼。

每個新逝的魂靈都在絕魘的瞳孔中得到了安息。

天光下，將士們的遺骸泛著爍爍寒光，隨波漂流，棄于陡壑荒野。都城里的洪水漫過城墻，迅速退去，如萬條銀龍滑落，帶著雷鳴巨響灌涌至圣疃湖里。

“他們會變成絕魘嗎？”遠處驚魂初定的人們在心里暗忖。若是天澤高手和諸位將士化為了絕魘，日后回來復仇，那圣疃山將會重現今夜的慘劇，成為煉獄。

但很快他們就想通了。

自天澤八十一騎出天澤以來，走四域，行八方，除暴安良，個個都是鐵骨錚錚光明磊落的好漢，也正因為此，滄楉才放心地把幻星皇朝和宋天成交給了他們。哪怕今時面對絕魘，他們也毫不畏懼，視死如歸，將滿腔熱血拋灑于城墻上。

他們也早就釋懷了。

蒼穹之下的痛苦，每個人都在承受。時明時滅的希望，求而不得的悲哀，最終在糜爛為泥中沉淪。

在朝陽中死去。

他們選擇不恨，帶著微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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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之下的天空清透異常，如同大雨初霽，纖塵不染。

臨死時，少年面向蒼天，輕輕抱怨了一句：“姐姐，你說過要來參加我的婚禮的，你為什么沒有來？”

天涯有幸知明月，人間遍地是離情。

他更希望她來見證自己在塵世的幸福。

當年有一位中年男子備了賀禮來參加他的婚宴，說是受滄楉所托替她前來；觥籌交錯，舉世明媚，杯酒盡余歡，他扯住那男子的衣袖問道：“滄楉姐姐過得好嗎？”

“她很好，只是沒有時間來看你。”

中年男子仙風道骨，立在高臺上，代滄楉送上了誌喜的賀詞：“喜今日嘉禮初成，良緣遂締。詩詠關雎，雅歌麟趾。瑞葉五世其昌，祥開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

相敬如賓，永諧魚水之歡；互助精誠，共盟鴛鴦之誓。此證！”

那一天他是幸福的，但心中總有一些遺憾。

若是她在，那場婚禮也就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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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戎馬倥傯南征北戰，滄楉于閑暇時常教少年寫字、練劍和思考，還將故鄉的風景說給他聽，更坐在營寨外，并著肩膀看過無數的日升日落。美好的記憶深嵌于腦海，那段時光讓他擁有了自己的溫度。

這份真摯的情誼在亂世中顯得尤其珍貴。后來滄楉離開，他執掌幻星皇朝，一心想的是如何實現她的愿望，好讓她安心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或許只是一個平凡的早晨，陽光明媚，醒來后，忽然很想她。

然后又將思念深深埋藏下去，天高地闊，各自生活。

撥雪尋春，挑燈續晝。

婚宴上那位中年男子在離席之際，打包了滿袋子糖果和蜜餞，說要帶回去給滄楉嘗嘗。新郎壓低聲音問道：“昆侖山在哪個方向？”

“朝暾升起的地方就是昆侖。”

那夜，他站在宮墻上，向世間廖廖月色，長傾一杯酒。

告敬遠方的故人。

每朵云都暗藏心事，每個人都各自安好。他逐漸明白了離別的意義。

“這道光是從昆侖山來的吧……”

今日的陽光顯得特別明媚，少年的元魂輕逸出竅，以后再也不能在巍巍宮墻上沐浴斜陽等待什么了，也不能陪著懷孕的妻子漫步在林蔭小道了。他藏掖于墻垛下，抬頭向耀光所來處，恍惚看見了昆侖山的飄雪無限騰捲，翩翩掩蒼莽。

“我于殺戮中凋零，亦如海上的明月。”

有些人的死去，可以終結整個時代。

少年以己之死，激勵后生自強自立，發揚踔厲，輔佐滄楉延續出世間兩百年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