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淚痕深處可見血
- 落星在眸
- 微漫天
- 2564字
- 2020-07-13 18:57:18
但滄楉稍作回想,還是記起了穆文斕剛剛說的話,遂坦誠道:“你需要靈感修成人身,我自然可以給你,但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少主真是折煞微臣了,您盡管吩咐便是,我就算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滄楉沉聲道:“你要化成參天大樹,助我離開此地。”
“愿為效勞。”穆文斕躬身道。這個要求對他而言并非難事,只要有無盡靈感灌注于體內(nèi),即使枯樹也能煥發(fā)出蓬勃的生機。
話音剛落,穆文斕已化歸本體,變成了荒漠中一棵枝葉招展的綠樹。兩根頂枝遂垂下、將滄楉輕輕捧起,舉于中天,但這高度仍不足以接近屋頂,一陣清風自葉脈中升起,驟然匯聚于樹頂,又俯沖而下,呼嘯著沖向了傀偶軍團。這股強大力量迅速將傀偶分解、吸收,狂風驟雨般凌亂,復(fù)歸于大樹的身上。移花接木之快使得它長勢驚人變得越發(fā)高大,如巨浪竄涌,有破天之勢。
片刻過后,它已捧著滄楉立于耀芒之下,并用綠葉層層遮在了她的頭頂,以免她被強光灼傷。
光明中一棵碧綠的樹,霎時坐滿了整個天空。
它腳下的荒漠倒顯得微不足道。
這廣廈的輪廓終于可以一覽無余,其方圓百里,高達千仞,橫梁遒勁筆直,暗藏云端;墻壁被施以封陣,堅硬無比,百獸浮游于上端,似是被某股偉力禁錮,不能逃脫墻面。滄楉心想,它們肯定是當年被長崆擒獲并封印于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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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shù)花瓣抖擻搖落,化成萬道光雨向屋頂上匯聚,穿過了那團熔融金光,奇跡般往屋外逸散。由此觀之,這道熾盛的光輪并非由燈籠或靈器生成,而是從天窗里刺射進來的。這也便證實了滄楉的猜測,天窗即是淚痕街唯一的出口。
幾根蜿蜒的枝椏正將滄楉高高托入天窗,她似有所思,回過頭問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穆文斕低沉的聲音在亂花中回響:“我想回到妖界去,那里畢竟是我的故鄉(xiāng),能助我恢復(fù)以前的境界。”
“你既有此意,我可將我上山的路徑告訴你,你按此路下山,必會容易得多。”
“多謝少主的恩德。”穆文斕欣然道。
滄楉遂取下發(fā)簪,將路線迅速勾勒于樹葉上。此時耀光灼熱,風浪洶涌,她臉上滿是汗水,連竹筒里的水亦所剩無幾。
葉片上的刻印被穆文斕熟記于心,他托舉滄楉的速度逐漸變緩,臨別殷勤囑咐:“少主,此去昆侖,若未能得償所愿,受了委屈,你就回到妖界來,只要你振臂一呼,南方霧洲數(shù)百萬樹靈都會云集在你的左右,定要讓它昆侖山不得安寧。”
滄楉一聽,心里有些惆悵,這也許是最壞的打算,但她并不想和長崆走向這樣你死我活的境地。
“以后的事還是以后再說吧。”她低眉道。
“我……我們會在云宿等你回來的。”
雖然滄楉無心去往妖界,可令她頗感欣慰的是,她終于知道自己在這世間并非無所依托。她眉頭漸漸舒開,靜靜地道:“若是有緣,我們還會再見的。”
黃沙落日之境,詮釋的是別離,和各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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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窗外的強光迅速被花雨遮去,滄楉頭頂上的枝葉也已移開,她的整個身子傲立當空、離出口不過數(shù)尺。只需縱身一躍,她便可離開淚痕街,來到上城的中樞地帶。
她掖劍而去,原本被塵沙覆蓋的荒原,逐漸生出綠草。從隔壁篁林吹來的雨,帶走這遠古的沉寂和滾燙,還其以永恒的葳蕤的生機。
穆文斕化成人形,踏著絨絨碧草,下山而去。
兩千年來如一夢,他只記得回家的路,還有當年站在云宿之巔、赤著腳迎風起舞的紫衣少女。她的名字叫做繪梨。
敢教群星天作客,會挽長裙下彩云。
是后世對繪梨永遠的紀念:再美的云,也聚不出她當年的風采。
路過燈紅酒綠之境,早先聒噪的人群早已不見,街上闃靜無聲,刀劍凌亂,想必滄楉路經(jīng)此地時遭受了阻攔,險些喪命。只是這里的人難道都被她給殺死了嗎?怎么聞不到血腥味、也看不到半具尸體呢?穆文斕本已做好準備要和這些人廝殺一番,但見此情景,心中生疑,絲毫不知道他們已跟隨林睦白離開了淚痕街。
點點燈影搖曳,如失怙的瞳孔,布施下哀怨的景色。
偶有夜鳥恓惶地掠過,留下破鳴宛轉(zhuǎn)于這沉寂的地方。穆文斕暗自想,失樂城的中下兩城應(yīng)該也是這樣一幅慘淡景象了吧。
數(shù)月后,一位雙腿微瘸且滿臉塵霜的中年男子回到了云宿,他一手持鮮花,一手轉(zhuǎn)經(jīng)筒,坐在街頭聲情并茂地說書。他一次次地告訴樹靈們,他已經(jīng)找到了他們的少主,并宣揚著她在外界的事跡。
“她是夕曛世家最后的希望,她會帶著我們走向自由的。”
她不是一個人,行走在寂寞的時空里。
她走過的路,終有星軌將它重新描繪,懸掛于中天,告訴世人,我行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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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幕深藍,一輪皓月澄澈,數(shù)點疏星似雪。
站在屋頂環(huán)顧四野,滄楉發(fā)現(xiàn),當空的那團云霧之后,隔著一段距離的夜幕中,深嵌著一雙滾燙而凝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整條淚痕街。
它投射出來的耀芒,照亮著整個荒漠。而它在上城散發(fā)的寒意,亦是如此攝魂奪魄。
滄楉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座城池,這里也是失樂城最為神秘的地方。她細望之下還發(fā)現(xiàn),淚痕街那四境巨廈如同一道堅硬而險譎的城墻,將內(nèi)城緊緊圍住,里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也非常難進去。
內(nèi)城方圓數(shù)十里,有一暗河與外面連通;其間瓊樓玉宇,參差錯落,燈火通明,細膩繁華;有成千上百的人穿梭于街巷中,吆喝聲戲謔聲此起彼伏,回蕩長空。
滄楉立在遼闊的屋頂上,身形嵌在那輪明月的輪廓里,顯得靈動而絕世。
只是她要落下百丈高的屋頂?shù)浇稚先ィ瑓s顯得相當困難。墻壁光滑并沒有攀附的支點,哪怕腳力奇絕,稍有不慎,便會碎為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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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滄楉犯難之際,上空那朵幽浮的白云突然缺出一角,落向城中,其勢宛如霹靂,但聽得一聲破鳴,這片殘云便已抵至滄楉所在的屋頂;云霧崩散,里面走出來一只巨大的夜鶯。
夜鶯全身枷鎖,遍體傷痕,凌亂羽翼間散發(fā)著濃重的血腥味,好像剛經(jīng)歷了一場觸目驚心的逃離;它緩緩抬起頭來,目光哀怨而溫順地盯著滄楉,如同見著一位久別的故人。
滄楉心中一怵,竟不敢直視它的眼睛,只是僵硬地杵在原地。她從那眼神里恍惚看到了某個人的影子。
夜鶯神色一變,撲騰著羽翼,凜凜飛來,將滄楉迅速托起,擱置于自己的背上;遂調(diào)轉(zhuǎn)方向,散落下片片黑羽,掀起風浪往屋頂下墜去。它極力平穩(wěn)住自己的身子,但仍顯得力不從心,差點就把滄楉給甩了下來。
從浮云中突襲而來的一道霹靂瞬間擊中了夜鶯的頭部,它仰天悲嘯一聲,整個身子幾乎是摔在地面上的。
但它仍用羽翼將滄楉緊緊裹住,以免她受到傷害。
滄楉從漫天飛塵里站起身來,急趨數(shù)步,來到了夜鶯的面前。
“天成?”她幽幽望向那雙眼睛,哽咽著道。
夜鶯抬了抬眼皮,喉嚨里咕隆了幾聲,又迅速沉默下去。它七竅里的血在汩汩地漫溢出來,眼神也變得空洞而渙散。
滄楉撫摸著夜鶯的睫毛,眼睛里泛起了淚光:“天成,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