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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何須回眸媚蒼生

  • 落星在眸
  • 微漫天
  • 4451字
  • 2020-02-26 22:03:23

“世間聚與散,半點不由人。

唯有悲歡在我心,

如止水。”

**

在漫長而曲折的海濱,從大地深處緩緩走過來一位男子。

說是緩緩,只是因天地太大,而他太過渺小,如寂寞的光點。

其人穿著藏青色長袍,衣袍上血漬斑斑;面容深邃肅穆,微微低著眉眼,眼中血絲遍布,右手顫顫地提著一個透明的琉璃瓶,瓶中裝著八條幼小的血鯤。

若不細(xì)致地瞧,鯤在瓶中游弋,恰似一朵盛開的薔薇。

**

他就在這天地間靜默地走著,忘乎所以,腳步沉重,似是有所奔赴。待來到海濱的礁石上,靜佇遠(yuǎn)眺,有亂云翻滾,巨浪滔天,他的面容已顯出悲絕之色。

沉吟良久,他擰去琉璃瓶的塞子,長嘯一聲,便將瓶子拋向了空中。

血鯤從瓶中逸出,竄飛至海天間,身體迅速變大,盤桓數(shù)圈,便低鳴著沖進了海里。激起千層浪。

似是心愿已了,他掏出腰間的短刃,極速刺向了自己的胸膛。

他跪在礁石上,如同一尊雕塑。

**

數(shù)個時辰過后,日漸昏黃,從大地深處依依走來一位女子。

此女容顏尚佳,溫婉俏麗,著絳色的長裙,搖曳于暮靄中,如同初綻的清荷,光澤盈盈的眸子如同花瓣上兩顆晶瑩的露珠。因行路匆忙而神色憔悴,滿身風(fēng)塵,許是走得太久,步履已有些維艱。

那位死在海濱的男子,便是她的愛人。待她趕到海濱時,天降霹靂,暗云如簇,突然就下起了雨。

冬雨瀟瀟傾泄在海天間,風(fēng)吹萬里,她緊緊地抱住他的尸體,痛哭流涕。直到哭累了,心力交瘁了,她才緩緩抬起頭來。絕望的眼神,絕望的哭泣,絕望的哀嚎,在那一瞬間,都?xì)馊粲谓z化成了一句:隨風(fēng)去吧。

無法相守,那就都,隨風(fēng)去吧。

飄到人生初見處,攜手赴夕陽。

落下滿天的黑。

**

翌日清晨,有漁民從遠(yuǎn)方走來,看到海濱躺著兩具尸體。潮汐躍光涌來,似是出殯的儀仗,將這兩具尸體卷帶去了天邊。

他們終于走向了,地久天長。

“他們是我的雙親,是被丸瀾害死的。”多年以后想起,姜芿的神情依然悲憤難寧,囁嚅道,“我用盡一切方法修靈聚星,就是想手刃丸瀾,為我的至親報仇。”

滄楉凝聲道:“丸瀾為何要害死你的父母?”

“兩千年前,在那場浩劫中,伴隨億萬流星劃破天幕的,還有數(shù)不盡的靈器從天而降,跌落于凡塵,不知所蹤。現(xiàn)今藏經(jīng)閣里被丸瀾聚斂來的靈器也不過當(dāng)時的十之五六。當(dāng)年有一件不具名的靈器落到了廬山西海,被我父親碰巧拾起,帶回了云居山。父親既是山主,也是這方圓數(shù)十里水域的報時人。因那靈器是一口古鐘,質(zhì)地極硬,發(fā)聲細(xì)膩悠遠(yuǎn),父親便將其懸掛于院內(nèi),每隔半個時辰擊鐘一次,來替附近的漁民報時。”

“這靈器是何來頭?”滄楉問道。

“未可知,有人說是魔器,有人堅稱是靈器,只是兩千年來,世間再難見它的蹤跡了。”

**

滄楉沉吟片刻,抬眉道:“你繼續(xù)說下去。”

“那時母親預(yù)產(chǎn)期至,為方便尋醫(yī)問診,便暫住在了武寧城的娘家。丸瀾初掌天地經(jīng)緯,急需恢復(fù)境界,遂遣鳳靈軍遍尋落塵的靈器。兩百鳳靈軍遂至云居山,意欲奪鐘,卻未想被鐘聲震碎臟腑,立時暴斃。此事驚動了丸瀾,她親自下凡塵,問父親鐘之所在,父親說,鐘已于昨夜沉入彭澤,不知所終。丸瀾大怒,便心生毒計,抹去了父親腦海中所有關(guān)乎母親的記憶,而種下了屬于她的情緣。丸瀾一生無情,自然便是弄情的高手。父親被她迷的神魂顛倒,茶飯不思,她卻在附近城鎮(zhèn)遍種情緣,掇乖弄俏,引得愛慕者無數(shù)。后來丸瀾失蹤,傳言她隨一少年去了海上遍訪靈域。父親嫉恨之下,將那少年所在的城池屠殺殆盡,而追尋至東溟,料想一生情緣難得,佳人易逝,遂自盡而死。”

滄楉駭然:“所以你的母親,也跟著自盡了?”

姜芿淚濕眼眶,哽咽道:“母親剛生下我,便也緊隨著去了東溟。”

**

“后來呢,丸瀾是怎么抓到你的?”

“我費盡心機鑄體通靈,在八歲那年便飛升至夢云山,成了巽卦天地的一位劍靈師。我偷閱了藏經(jīng)樓里的所有心經(jīng),靈力驟增,手握命星五顆,境界臻至裂天圣境。后來九星匯聚、魔界之門洞開,在丸瀾與魔軍廝殺之際,我突襲至乾坤殿,埋伏在殿門后,意欲等她擊退魔軍而靈力耗盡時,給予她致命一擊。”

“這么好的機會,你怎么沒有得手?”

姜芿撇了撇嘴,嘆息道:“哎,被千帆彼岸的掌門撞見了,我哪是魏伊人的對手啊,便被她們給生生擒獲了。丸瀾要讓我嘗盡生不如死的痛苦,就把我發(fā)配到鏡花水月來了。”

滄楉垂下眉眼,似有感觸地沉聲道:“你在鏡花水月,肯定受了很多的苦,不然,你也不會成為現(xiàn)在的自己。”

**

說話間,滄楉已將白魚吃完,姜芿便端上空盤退出了藏經(jīng)閣。而兩人心中的疑云卻始終無從消散:那口古鐘去了哪里?它究竟是靈器,還是魔器呢?

這口古鐘在兩百年后重現(xiàn)世間時,倒有了一個令諸天膽寒的名字,叫朔音魔鐘,乃是煢涯專屬的魔器,是以億萬骷髏為原料,用無限邪念日夜?jié)茶T,費時百萬年精煉而成。在被姜父棄于彭澤湖以后,它便在八條血鯤的簇?fù)硐拢瑵撚斡诮雍Vg,難尋蹤跡。

不過這口關(guān)乎六界存亡的古鐘,對此時能耐極低的裴滄楉并沒有什么影響,她要在乎的是生計問題,便埋首于浩繁書海中,每夜默寫出白日里所讀的心經(jīng),若無所悟,或有一字之差,就得面臨被長崆斷水?dāng)嗉Z的危險。這對剛完成鑄體卻尚未通靈的她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

她并非沒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

**

有一日,日漸昏黃,滄楉照例去呈交了她的作業(yè)。

“今日的感悟太膚淺了,這卷心經(jīng)你算是白看了。”長崆靜立殿中,光影交錯間,冷峻的聲音比潑涼水還要澆透人心,使滄楉頓生悲苦。

她凝望著長崆的背影,牙關(guān)漸漸咬緊,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咽了。

見滄楉沉靜不語,不對,她總是不愛說話,好像在做著無言的抗?fàn)帲L崆眼角寒光一閃,冷笑著道:“姓裴的,你就這點能耐嗎?”

滄楉蹙了蹙清眉,簡而回之:“你想怎么懲戒我?”

“我要給你斷水?dāng)嗉Z。”

“好。”滄楉的回答漫不經(jīng)心,似是沒有注意到后果的嚴(yán)重。

長崆將答卷擲于桌案上,趨步而至窗前,將密音令傳到了山外的鳳靈軍駐地。

“今日的晚膳不用準(zhǔn)備了,諸位早點歇息吧。”

塵埃落定。

滄楉摸了摸饑餓的肚子,面不改色,坦然而出。不為淫威所屈,不為五斗米折腰。

她堅信自己可以的。

**

待到半夜,輾轉(zhuǎn)反側(cè)時,滄楉才知一整天都沒有進食是多么的難受了。她眉眼焦灼,便索性坐起身子,看看能否把自己累到睡著,半炷香過后,除了腰桿很酸,依然不見效果。

“想我裴滄楉也曾是人間神話,獨創(chuàng)出幻星皇朝,卻又不為名利所惑,拂衣而去。未料想到得這個世界,又是打雜又是抄書,哎,說多了都是淚啊,當(dāng)初為什么要跟他走呢……”

暗忖間,滄楉突然記起自己是有糧食儲備的,前些時日,她特意托老姜頭從皇州上偷偷帶回了一些海鮮和蔬菜。有時半夜容易餓醒,她便打算備點食材當(dāng)夜宵吃。昆侖山上冰雪積厚,宜于儲藏,被她埋在雪地里的便有:蛤蜊,扇貝,多寶魚,石漿魚,毛蟹,龍蝦,油麥菜,蓮藕,金針菇,茼蒿。

老姜頭特意囑咐道:“千萬別讓掌門發(fā)現(xiàn)了,不然以后連晚膳都不給準(zhǔn)備了,他做什么你就得吃什么。”

滄楉不以為然:“放心吧,老姜頭,他還沒這個能耐。”

“你對掌門的強大有所不知……”

滄楉扭頭便走。

后來仔細(xì)想想,她的確是對長崆的強大有所不知。

**

按照既定計劃,滄楉披上貂裘,先摸著黑去后院,將埋在雪地里的食材刨了出來,此時雪飄得異常靜謐,微冷,裘衣下帶起陣陣雪塵,她腳步極輕,又摸黑回到了屋里;直盯著桌幾上這堆冰疙瘩,歪著腦袋就在想,還得在屋子內(nèi)搭一個小灶臺,把它們煮熟了才能吃;不然吃涼的會肚子疼。

念及于此,滄楉起身,打算去花園里運點泥土回來。

雪靜悄悄地下,透著覬覦般的微光,任何聲音都清晰可辨。

御花園雖小,卻栽種了上百類耐寒的花草,有些花正在開放,大多是妖界和鳴世家進貢而來,因不能吸收到界外的地陰靈氣,故而無法修靈聚星,化成人形。

滄楉謹(jǐn)慎地繞過了那些花草,蹲在廊架邊,執(zhí)短刃削下了兩捧泥土。然后用絲帕裝著,再掩蓋掉地上動土的痕跡,便腳步輕盈穿過宮廊,徑自回屋。

正慶幸沒有把長崆驚醒,忽然,一道冷峻的聲音從身后傳了過來。

“站住!”

**

滄楉一驚,驀地站定,心里卻在嘀咕,怎么還是把這尊大神給弄醒了啊。

很尷尬,恨不得鉆到土里去。

背后那雙冰綠色的眼睛似要刺透滄楉的身體,有剖析靈魂的威能,漸漸地移動過來,越發(fā)冷酷,她只覺渾身不自在,卻又無法掙脫。她玉臉皺成一團,把頭羞羞地低下,似是要鉆到衣領(lǐng)里去。

“土?”

“額……”滄楉心亂如麻。

“裴滄楉,你到昆侖山是來偷礦的嗎?”

昆侖山是一座驚世駭俗的富礦,據(jù)說主峰全部由幽藍(lán)鉆石構(gòu)成,普通人捧一抔土回去便可受用終生。滄楉無言以對,但又不好實話相告,便將絲帕握了握,極速繞過了長崆,緊趕著往屋里走去。

“你給我回來!”

**

滄楉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只管趕路,眼看著離屋門只有兩三步了,馬上就要逃離苦海了,突然咣當(dāng)一下,腦袋嗡嗡作響,只感覺撞到了一個硬實的物體,她便踉蹌地往后退了兩步,手里的泥土灑了滿地。

她一抬眉,便見長崆擋在了門前。

長崆眸光如炬,冷厲地道:“偷了礦還想跑,你當(dāng)我是吃素的。”

滄楉以手揉額,囁嚅道:“我……我就是挖了點土。”

“你取土做甚?”

“養(yǎng)蚯蚓。”

長崆一愣:“你還有這等嗜好?”

“嗯。”

“難道蚯蚓也有半夜進食的習(xí)慣?”

滄楉支吾道:“應(yīng)該有的吧,這誰能說的定呢。”

**

長崆冷哼一聲,吸了吸鼻子,聞見海的味道,便已猜透了滄楉的小心思。那眼神帶著居高臨下的威勢,似要把她壓到塵埃里去。在這逼仄而凝滯的氛圍中,她很快就得到了解脫,因為長崆已經(jīng)漠然轉(zhuǎn)身,往她的屋內(nèi)走了去。

“我倒要看看你的蚯蚓。”

不好。

滄楉心中清苦,立即尾隨而入。

好巧不巧,桌子上赤條條地鋪擺著一大堆海鮮和蔬菜。雖然被冰層裹住,卻依然看得出物體的輪廓。

長崆眉頭一皺,回過頭,揶揄道:“裴滄楉,你去挖土不會是想搭一個灶臺,把這些給煮了吃吧?海鮮自助啊?你要辦舌尖上的昆侖啊?”

在長崆的連番逼問下,滄楉只得針鋒相對,坦然相告:“我餓了睡不著,想弄點吃的解餓。”

“你臉上肉都打顫,也管不住你的嘴。”長崆翻了翻桌上的食材,詰問道,“你這食材真夠豐富啊,都是姜芿幫你弄來的?”

滄楉梗著脖子,緊緊地回道:“不是,是我要挾他帶的。”

違抗帝令乃是重罪,滄楉深知其中的利害。她不能把老姜頭也牽扯進來,以后還得指望他為自己的生計多做奔波呢。可低眉望著桌上這堆觸手可及、卻只能看不能吃的食物,心中五味雜陳,肚子也開始咕嚕嚕地叫了。

**

長崆聽得動靜,眸光淡淡流轉(zhuǎn),便驀地軟下心來,對滄楉道:“懲罰就是懲罰,是你敷衍了事有錯在先,若我隨意容你,懲罰也就失去了意義,你以后也還會犯錯。身在其位,肩負(fù)其重,容不得你有半點懈怠。”他邊說著話,邊拾掇起桌上的東西,只留下幾棵凍蔫了的蔬菜,“裹腹即可,吃好則是貪念。有貪戀乃是修持大忌,容易著魔。今日我允許你開個小灶,這些就留給你晚上吃吧。”

語罷,長崆便提著食材走出了房門,徑直回宮歇息去矣。

“唉……”滄楉有氣無力地輕嘆了一聲,便掩上房門,目光撞上那堆少得可憐的菜葉,呆呆地看了半晌,懨然落坐,心想:也不用費勁搭灶臺了,用陶罐裝著,放長生燈上煮煮便是。沒成想折騰了這么久,居然從海鮮大餐變成了水煮青菜,滄楉自忖,果然世事難預(yù)料,一場歡喜忽悲辛。

就這樣草草吃完,待入榻安寢,已過了四更天,滄楉也很快就睡著了。睡夢中,她回到了心念已久的天澤鎮(zhèn)。在瑰麗的黃昏下,父親牽著她的小手,一家一家地串門,輪流著吃他們最拿手的好菜。

她是一個念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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