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昏沉,斜風細雨,龐大的渡界飛舟此刻正穿梭在一方天域雷云之中……
閃爍的雷電交加,大雨磅礴,好在渡界飛舟的結界玄妙莫測,抵消著外界的侵擾,所以并未過多影響到游人旅客,只是有些朦朧細雨落在飛舟上。
沐含香撐著油紙傘,她與龍沁攜手緩慢走在一條奇羅街道上,旗袍女子目光所及,修行人士有的躲在屋檐帆布下,也有的頭戴斗笠披蓑衣,又或者有人心緒不寧,任由細雨綿綿落在身上。
烮靈裳頭戴斗笠,環顧四周,她們三人身處的街道店鋪奇羅廣泛,大多都是些修行界中的物品,不足為奇,基本上購置所需皆有。所以沐含香要買一些符紙皁體并不難尋,龍沁付錢,烮靈裳本來還打算討價還價一下,可掌柜的自始至終一口價,毫無商量的余地。這符箓鋪子的玩意兒相比較地方上的價格,委實貴上了一倍,旗袍女子見花了這么多元寶金銀,也是有點心疼。沐含香本想找隸屬于玉箐山直轄下的門店鋪子,憑借著廉平牌也能省點錢財,可她們三人走馬觀燈了許久也找不到,索性不找了,隨便找家店鋪買一些金符紙算了。
沐含香走出符箓店鋪,她們走在街道上,若是瞧見有肉脯、蜜餞以及糕點等等一些零食,旗袍女子都會買上一些,品嘗一下味道怎樣,然后拿給福娃祿娃嘗嘗。
沐含香一手撐傘一手拿糖畫舔著,她督了眼正在吃糖葫蘆的烮靈裳,思量再三后道:“靈裳,修行路上所需要的資源數不勝數,我想將來有一天,我們也可以在遺失世界建立起屬于我們的勢力,如同山上神仙宗門派別一樣,一是可以收羅情報,對暗中不利的變故有所防備,未雨綢繆,二是能有賺錢的根本,賺很多很多的錢,如此我們就有錢購置所需要的資源,你說呢?”
烮靈裳聽聞此言抬頭瞥了她一眼,神色不驚不喜淡然道:“沐小姐,山下王朝、武道世家建立門戶,大抵是為了傳承,我就不說了,而山上神仙,但凡有能力開宗立派的修士,其想法絕非一時興起,而是經過兼權尚計,有了一定的立足根本,才選擇建立起屬于自己的門戶。其中忌諱莫多,我也不太深究原由,我也曉得一些,倒是可以跟你聊一聊。其一的天運,你不懂吧?所以你得有懂天運的修士幫助,推理一方天時,可有冒犯某種忌諱。再者便是地利,俗稱的山頭山運,你不可能占山為王隨便就立了一個門戶,你得考慮山運一事,可能否扛得起你門戶的運勢,不然那座山就會崩塌。咱就往好了想,即便能扛起你那門戶的運勢,可你總得擴建山頭吧?不然你的門戶就孤零零一座山,誰理你啊!誰都不把你放在眼里,那你建立門戶又有什么意義呢?所以買山頭有一定講究,高度、形狀、地質等等,皆能潛移默化影響你門戶的運勢。搬山頭也是有一定講究,山根落于何處才能不影響一方土地上的風水,水根又從何處流過,才能保證門戶運勢細水長流,生生不息。最后的人和,若是你立一個門戶,不可能挑選在人跡罕至,鳥不拉屎的地方上吧?誰不希望自己苦心竭力所建的門戶,有綿綿不絕的‘過客福’。此福便是人家途徑你的門戶,即便無法進入你門戶山頭的地界,可遠遠瞧著你的門戶山頭秀韻洞天,怡水寶地,也忍不住贊嘆一聲,好好夸獎你一番,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人途徑你的門戶,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道,如此你不就收納了‘過客福’?所以你得與周邊地界的勢力打好關系,山上神仙宗門派別也好,山下武道世家也罷,王朝域國也是一樣,皆需要得到人家的支持,不然你建立的門戶,保不齊人家在暗中使絆子,導致山運崩潰,水運斷流,那你不得心疼死啊?”
烮靈裳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咬下一顆糖葫蘆咀嚼著,隨意道:“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不然這世間怎會有如此多的散修?其中深究的忌諱我不太懂,只是說了個大概,你還得認真思量一番。不過,你既然有這個想法,我也支持你,也許將來你在途中會結識一些朋友,他們會一一告訴你開宗立派所需要的條件是什么。”
沐含香聽聞此言一笑置之,詢問道:“靈裳,風兒可有開宗立派過?”
烮靈裳認真想了想,搖頭道:“據我所知沒有,他也不需要建立門戶,以白衣公子的手段,需要情報的話,有的是人為他鞍前馬后。而且白衣公子的朋友很多,既有默默無聞,也有名聲在外,他若想知道什么事,幾乎都能打聽出來。”
沐含香微點螓首,紅唇抿著驕傲笑容,一邊走一邊舔著糖畫,三人閑庭信步,不遠處的街道口處聚集了許多修士,在擎著的遮雨棚下避雨,旗袍女子一時興起,步伐快了幾分,瞧一下可有什么趣事兒。
蕭瑟秋雨打濕了街道。
沐含香來到近前,面前有許多修士阻擋視線,而旗袍女子憑借著八尺有余的身高,踮腳一瞧,原來是有一位身著素衫一塵不染的說書先生在說書,他身邊還坐了一位墨衫憂郁肅穆的老人,神色自若,閉目拉著二胡,他手中的奚琴音符會隨著說書節奏而起伏波動,讓這一場說書故事繪聲繪色,更能引起聽眾的共情。二人都是古稀之年,衣飾一黑一白,素發披散,在那一唱一和。其實說書先生也是一種職業,業此者多常,男女皆有,年紀不定,憑的是“三寸舌”,腹中“五車書”,既有字正腔圓,千人一面的方口之說,也有活靈活現,因人而異的活口之說。二者結合,方口扎實的基本功,活口的隨機應變,絕對能成為名聲鵲起的大先生。
沐含香認真聽著,眼前這兩位說書先生不同于其他說書先生,他們不說典故,不言名著,而是繪聲繪影講述遺失世界的大人物……
素衫老人一拍醒木,折扇一撫,一手負身后,大聲說道:“方才說過了神嶽洞天三位世外高人其一的陰陽道爺,既然大家賞臉,小老兒我再來說說最后一位世外高人,紅塵公子。嘖嘖嘖,那可真不得了,天下無人知其從何而來,紛紛猜測紅塵公子可是來自天外天之人,他一出現便是風起云涌之勢,名聲大噪。宗門掌教們蓋棺定論說他是在某座洞天福地,證了大道,洞天大人物們卻言之鑿鑿說他是天道之子,應運而生,世家老祖們則斬釘截鐵說他是驚天變數,在滾滾時間長河中掀起的一陣驚濤。”
素衫老人醒木一拍,感慨道:“七千年歲月啊,整整七千年的歲月,紅塵公子做過的驚世駭俗之舉,數不勝數,小老兒就說說她的其中一件大事。世人皆知,中央神洲龍骸地域乃是真龍蛟虬的埋骨之地,如今雄踞著山上神道圣宗嶼嶐山。而在《遺失古今籍》殘留文獻中記載的武祚紀元時期,那一對道侶屠戮真龍蛟虬之后,在一座大岳當中挖了一口鎖龍井,據說是為了封印皇極御龍真氣,或者是禁錮住真龍蛟虬的魂魄,防止驚世駭俗的大妖、心術不正之人掠奪而為禍世間,那一口鎖龍井究竟有什么秘密,真相到底如何,眾說紛紜。鎖龍井曾被八條三尺粗的鐵鏈鎖住,八方鎖頭禁錮在峭壁上,八方鎖頭垂落于井內,不知有多深。曾有人拉拽井內的鎖鏈,想看看有多長,卻無論如何也拉不動。曾有人有意下井,卻再也沒能上來,如此不祥之事,讓接近鎖龍井的修士心驚膽顫。”
說書先生一拍醒木,神情激昂道:“可紅塵公子前往龍骸地域,他去到大岳鎖龍井,不僅下了井口,而且上來之后,竟然將其中一條鐵鏈拉了上來,帶離之際相安無事!”
說書先生說得口吐唾沫四濺,修士們聽得入神……
沐含香饒有興致,心生向往,倒真想見識一下那口鎖龍井。
烮靈裳扯了一下她,道:“沐小姐,走吧,說書攤前搬弄是非,盡是胡說八道,估計也只是見過一些世面,就來糊弄閱歷薄淺的修士。”
旗袍女子微點螓首,剛轉身之際,在某一微妙時刻,她敏銳察覺到那閉目坐著拉二胡的墨衫老人,睜開一線眼縫有意無意看了自己一眼,蜻蜓點水的視線,稍縱即逝便又閉上了雙眼,但沐含香仍是細心捕捉到了這一舉動,她也沒過多上心,全當巧合而已。
微風細雨,天際朦朧……
沐含香輕哼著小曲兒,閑庭信步,遠眺街道繁華人間煙火十足,一時心美,雖然身處這座陌生天下,光怪陸離,忌諱莫多,隨處暗藏危機,風無塵也不在身邊,向來以白衣公子為主心骨的旗袍女子,并未迷惘無措。
沐含香尋得一家書店,匾額上書“閱微齋”三個大字,旗袍女子若有所思,想著進去看一看,能否找到相關書籍對那兩顆還未生長的種子有用。
沐含香三人走進店鋪,掌柜的是一位花甲老人,坐在柜臺中神色怡然,全身書香之氣十足,他見到客人,微微點頭致意。旗袍女子詢問花草類百科全書都在哪一架子上,老人伸手遙指,第五面書架上都是有關天材地寶的書籍。沐含香道了聲謝,徑直走向那一面書架,同時告訴烮靈裳和龍沁,有那兩顆種子的介紹,或者線索,招呼一聲。
沐含香仔細打量著一排排書籍百科,覺著有苗頭,便抽出來認真翻閱,不落下任何一頁。
烮靈裳個子小,凡是高架上的書籍就爬著梯子,一目十行,快速閱讀,沒意思就將書籍放回原處。
龍沁找得慢些,感覺哪本書籍百科不錯,便聚精會神閱讀一番,尤其是書籍中介紹著一種迷人花,雖是草木一類,卻有著美人的外貌姿態,常出沒于山澗野澤,在溪流、河水,或者湖邊梳洗長發,輕吟著歌謠,若是有人途徑,不慎讓音符迷了心志,迷人花則會引誘其進入布置好的陷阱,露出兇性一面,將其吃干抹凈……
三人找了許久,也不見有絲毫苗頭,沐含香也不氣餒,稀世種子從生根發芽,茁壯成長的過程哪會這般容易被人知曉。
不過,烮靈裳翻到了一頁略微有用的知識,她拿給沐含香瞧瞧,書籍上面提及到種子久而不入土,不論保存多細微,內核都會受損,可有一種花草精靈,它為天地所生,天地所養,修補種子如同修復殘花枯草一樣可令其煥發新生,妙不可言。
沐含香一陣茫然,天大地大,她上哪去找花草精靈……
寬闊的飛舟甲板上,由于下著小雨的緣故,外出的游人旅客明顯少了許多,清凈一隅處有一位年輕男人,容貌冷峻身著一襲黑衣,頭戴貴冠,肩頭、手臂上都覆蓋著些許輕甲,氣息溫如春風,宛如枝頭春芽。
而在男人身前,有個儒衫老人,面貌儒雅,氣質溫潤如玉。
二人以氣勁隔絕雨水浸濕。
男人偏頭望了一眼遠處,眼中浮現一寸月弧,嘆息一聲道:“翁老師,此行目的已至,想必花了不少日子。我們還是趕緊回家,遠離戰亂之地,景國不太平了,山海關戰況愈演愈烈,牽一發而動全身,這小小域國很快會亂了秩序,屆時雄關古城封鎖,城門關隘重兵把守,呆得越久,越不利于脫身。唉,山下王朝域國的運勢此起彼伏,在一些‘大人物’眼中,國家就如同道觀,或者寺廟,皇帝就像鎏金、泥塑的雕像,而百姓們也不過是一位位‘香客’。時間久了,日子一長,‘大人物’看不順眼心里厭煩了,便干脆順勢推倒我們辛苦建成的‘道觀’。帝王家的很多事情,爭權奪利,心懷叵測都想弄死對自己不利的因素。因為想通這些,我才越來越無所謂,但我畢竟是母后的孩子,是皇兄的親人,還是要講一講臉面。”
說到后邊,男人的語氣夾雜著一抹苦澀與疲憊。
儒衫老人認真聽著,默不作聲,自古帝王人家最無情,他身為國子監太子太傅,也不好出言妄斷。
男人突然笑容灑脫,“出生在什么家庭,我無力改變,但我有心守住自家的一畝三分地。”
儒衫老人笑容欣慰,一撫長袖認真道:“殿下,老臣在書香院授業不知多少年月了,因材施教,從小看著你長大,你的天性活潑不古板,所以老臣從始至今,并未對你雕琢過繁,不想讓你活得像是泥塑木雕一般,板著個臉,處處畫框框,事事講道理。可老臣對殿下說過最多的一個道理,便是謹言慎行,切記禍從口出,所以我們儒家大多守口如瓶。這方天下儒家八十一座天涯書院,老臣祖庭里的君賢之師們,如同道家洞天的大真人,陰陽家洞天的大師祖,佛家金殿佛陀一般,一語成讖,言出法隨,一行足以玷終身,故古人飭躬若璧,惟恐有瑕疵也。不過這些高人是一類,高高在上,像是道觀寺廟里的神像,高不可攀。還有一類就是神嶽洞天,性情瀟灑,行事恰到好處,那三位世外高人神龍見首不見尾,不論是尋常人還是洞天高人,根本找不到他們三位。當年老臣愿意陪同殿下走讀四方,如今陪同殿下去浩然山買藥,也是希望你明白一個道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不論殿下你是得天獨厚,還是鴻運高照,切記不可以洋洋得意,心生僥幸。”
儒衫老人笑容和睦,道:“人走了一天一夜,雖然累,可也好過一天到晚手捧圣賢書,待在院子里好。”
天降異象,大勢并驅,皆是一個個預兆。
男人報以微笑,“老師教導,學生受用終身。”
儒衫老人淺淺一笑。
男人莫名嗅到一陣香味,微合雙目,神色顯露出一絲陶醉,他環顧四周,頓時愣著原地不動,注視著奇羅街道出來的一抹身影……
男人的視線,落在一位高大豐腴的旗袍女子身上,撐著油紙傘款款走在舟舷的小道上。
儒衫老人察覺到男人的異樣,有些好笑,本想輕咳一聲提醒,不該如此失態,卻破天荒不作聲,不想大煞風景。
沐含香若有所覺,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烮靈裳,移開目光的時候,便瞧見有一位黑衣輕甲的貴公子注視著自己,出于禮貌,她也是微笑點頭致意。
儒衫老人瞧著呆滯不動的男人,扯了一下他的衣裳,“殿下,非禮勿視,時候不早,我們也該回去了。”
男人置若罔聞,瞧見旗袍女子的杏目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掠過了他,男人心里有些失落,“老師,她好香,若是靠近一些的話會更香。”
不遠處的沐含香柳眉微蹙,顯然對男人輕佻的話很反感,腳步緩了幾分。
儒衫老人一陣頭疼,倒也沒有生氣,而是比較棘手,山上神仙修士眼高手低,本就低看山下武道修士一眼,若是再出言輕浮有失,保不齊會惹得山上神仙修士惱怒,他當即擋在男人身前,視線凝視著眼中殺意陣陣的龍沁,沉聲道:“學生無心之言,絕無冒犯之意,還請仙子原諒。”
沐含香輕輕拍了一下龍沁的手背,示意她不打緊,“沁兒,我們回去吧。”
男人瞧見旗袍女子三人的背影,掠過儒衫老人上前幾步,不死心喊道:“在下魏枽,小姐的芳名叫什么?”
龍沁回眸,眼中冷冽,纖纖玉手一揮,一縷寸勁橫推而去,速度奇快,猶如一線山脈襲來,致使周圍空間如漣漪般扭曲。
“殿下退后!”
儒衫老人大驚失色,一步跨出再次擋在男人身前,長袖收攏的同時,龍沁的寸勁已至,他不得不防御,那一道如山脈襲來的漣漪觸及儒衫老人的衣袖,瞬間被劃破,如銀線切割白嫩豆腐一般,輕而易舉。
儒衫老人咬牙堅持,不敢退卻,全身氣息攀升至巔峰,化拳為掌,毫無凝滯的勢頭,卻艱難撕裂那一道漣漪,致使雙掌手心被劃出一道道小裂痕。
龍沁的寸勁破開了儒衫老人的氣勁,余威不息,雨水也落在了他的身上,大口喘著氣息,回頭看去,百感交集。
男人一臉風輕云淡,身上無一絲水漬。
魏枽上前扶住儒衫老人的手臂,關心問道:“翁老師,你沒事吧?”
臉色微白的儒衫老人搖頭道:“不礙事,好在那位姑娘手下留情,不然的話真難善了。”
魏枽臉色沉重,自嘲一笑,“東瓏部洲的山上神仙自命不凡,便是問一下名字都會發生沖突,不過方才那位小姐,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女人,也不怕老師笑話,我的確有些喜歡她。”
儒衫老人苦笑一聲,他從小看著魏枽長大,十分了解他的性格,既是位高權重的隱竹府府主,又是身份高貴的王朝皇子,愛慕魏枽的女子不在少數,可他對任何女子都不感興趣,若是魏枽心儀的女子,以他的脾性,基本上有什么說什么,對自己的心意,絕不會藏著掖著。
儒衫老人提醒道:“殿下,你喜歡的代價有點大,你還是離那位小姐遠遠的最好。”
男人笑而不語,目光看向遠方。
茆山古郡——
景國南境的郡轄,往東一直走穿越驛鎮長城,便可進入荊棘古林的地界,而古郡其中一座古城玉霄,建筑宏偉,氣勢磅礴,城中熱鬧非凡,行人如織,充斥著紅塵氣息。
某一家酒樓里頭兒,靠窗位置坐著一位長發雪白箍發髻,五官精致膚色白皙,容貌冷艷如冰的女子,她身著一件黑色連衣裙,與修行人士的裝扮格格不入,此人正是蘇蕓。
蘇蕓瞥了一眼相對而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老人,貴老爺一般的裝束,儀容干凈整潔,面色紅潤,給人的感覺宛如深山一樣涼爽清風,而那一雙眼眸,如山眼泉水一樣清澈。
蘇蕓百無聊賴,望著窗外怔怔出神,回想起她自那日從天穹裂縫出來之后,便遇到了這位貴老爺。
第一次見面,蘇蕓卻從對方眼中看不到一絲驚訝奇怪,或者疑惑不解,而是一種別樣的感覺,如同貴老爺特意在荊棘古林等待著自己,好似先知一樣預料到自己會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出現。
蘇蕓警惕萬分,生怕貴老爺會是一位道行高深的散修,覬覦她的美貌而強行霸占。
不過貴老爺告訴蘇蕓莫怕,他之所以會出現在此,則是察覺到天穹異樣,想來看看緣由,但卻一無所獲,直到看見蘇蕓,想起了不久前的某件事,所以就打算為她引一段路。
當時蘇蕓就納悶了,她又不認識貴老爺,為何要平白無故給自己引一段路?
貴老爺并未過多解釋,見他不告知緣由,蘇蕓也是犟脾氣,不需要他的引路,獨自一人離去。
可蘇蕓在荊棘古林中兜兜轉轉將近一個月,也走不出深林,期間也遇到過修士,卻理都不理她,一溜煙兒就消失不見。蘇蕓也碰到過道心蒙塵的修士,見她是一位美人,便出手想要將蘇蕓制住,強行那茍且之事,不過她拼死一搏,殺了那些覬覦之徒,同樣也落了些傷。荊棘古林的野獸,前人布置的陷阱,蘇蕓都遇見過,也都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蘇蕓人生地不熟,吃了虧,也的確需要有人引路,不然走不出荊棘古林,時候一久,保不齊會栽個大跟頭。
“蘇小姐,胃口不好也要吃點飯菜。”
滄桑的聲音,將蘇蕓拉回了思緒,她看了眼笑容和藹的貴老爺,欲言又止。
老人飲盡一杯酒,將手伸進袖口中摸索著什么,神色略有疑惑,又有些糾結不定,隨即緊鎖的眉頭一松,笑嘻嘻掏出一把碎銀子,低頭一粒粒數著,夠數后招呼店家小二一聲,付飯錢的時候,蘇蕓察覺到店小二眼中縈繞著恭敬,好似老人是一位尊貴人物。二人離開了酒樓,大街上人來人往,貴老爺一手背負,一手平于腰間,他瞥了一眼蘇蕓,笑呵呵道:“我知道你好奇我的身份,待去到城隍閣之后,一切都會知曉。”
蘇蕓面無表情。
時近落日余暉。
玉霄古城的城隍閣,位于城南老松街道,距離高聳城墻不遠,走個一天半夜就能出城。
世人皆知,城隍閣如同防守城池的城墻,若是城墻傾覆時,便是為亂兆,朝廷為政者應息武止戈,不可窮兵黷武,護國護民。
蘇蕓跟隨貴老爺走入城隍閣,正中心有一個碩大香爐,煙氣裊裊,香火鼎盛,也許是臨近夜幕,來上香的香客有些稀少。而這不多的香客,待瞧見貴老爺之后,先是一臉驚訝,而后紛紛行禮。
蘇蕓看在眼中,她視線眺望,棟宇崇宏一座大殿,文武判官兩座廟宇,而正大殿的前檐額上書“你來了麼”四個顏筋柳骨的大字,這讓蘇蕓有些疑惑。
貴老爺告訴蘇蕓,匾額上書“你來了麼”,話雖直白,但實際是道家警語,暗藏著“陰司報應古往今來放過誰”的讖語。用以告誡世人,來到城隍爺面前,需要反省自己平日里行事的善惡。若是為人坦蕩,濟世救民,城隍爺便會暗中保佑,反之如果行惡害人,心懷歹意,那么即使來這里祈福,過了城隍閣的大門,見了城隍爺心中也會害怕。所以唯有世間的善,不論去到哪座廟宇祈福,也能心安理得,無愧于心。
蘇蕓略有不解,貴老爺告訴自己這些,難不成他能看出了自己身上的業障?
蘇蕓跨進城隍閣大殿的大門,抬頭望著眼前的彩繪雕塑,頓時一陣訝異,不可置信得看了眼身邊笑容和藹的貴老爺,竟然與高臺之上端坐著的彩繪雕塑一模一樣!
孤寒胤,正是城隍爺的名諱。
貴老爺笑道:“蘇小姐,如你所見,小老兒我便是這玉霄古城城隍爺,不過我很隨和,百姓們都笑我不太像爺。”
蘇蕓深深看了眼城隍爺,詢問道:“你讓我來此,應該還有其它事吧。”
“靜待片刻。”孤寒胤微點頷首,上前走到彩繪雕塑的背后,取出一個木盒,長三尺,寬二尺,一掌之厚,城隍爺擦拭著上面的灰塵,而后走到蘇蕓面前遞給她,認真道:“不瞞蘇小姐,此物放在小老兒我這快兩個月了,那日有一位稀世高人前來囑托我,讓我留意荊棘古林的天穹異象,他告訴我,不久之后,你會出現在荊棘古林之中,請我務必要將這盒子交給你。哪位高人是誰,我并不知曉,也許這盒中之物會對你有用,離去之時,他交代我為你撰寫一本護諜關文,你初來乍到這天下,有了關文之后,行走天下也能省去一些麻煩。”
蘇蕓注視著手中的盒子怔怔出神,打開后映入眼簾的是一封信,一個錦囊,一件襟束扶夢裳,類似行走江湖的衣飾。城隍爺拿著木盒,蘇蕓拾起錦囊打開一瞧,除了一枚戒指,還有一枚大銅錢,而后打開信封,七頁紙,她斟字酌句讀著信中內容,眼中縈繞著復雜,內心五味,最后一頁信紙右下方雖并未署名,可蘇蕓認得這是誰的字,還有最后那一句讓她咬牙切齒的話!
你還有一次機會殺我!
七頁信紙在蘇蕓眼含恨意中揉成團,可她似乎又有些不舍,重新將信紙舒平,折好后放入信封,將那枚戒指戴在玉指上,合上木盒收入玉戒,內心嘆息一聲,感激道:“謝謝城隍爺的好心引路了。”
孤寒胤笑容和藹道:“你恨他。”
蘇蕓微點螓首。
城隍爺正色道:“仇恨蒙蔽雙眼,仇恨扭曲內心,這一股邪惡的執念,會讓原本善良的人變得冷漠無情,甚至做出害人害己之事。蘇小姐,雖說仇恨能讓人堅定一個目標,促使人一往無前,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可仇恨的種子一旦埋下,便會生根發芽,假以時日長成參天大樹,即便歷經風雨,卻也會成為死木,也會在沉淪崩朽之時,用殘破的軀干壓向你的頭頂,用枯萎的枝條纏繞你的身軀,將你拖去黑暗的泥沼。我想那位高人之所以會給你一枚福音錢,也是希望此錢能消除仇恨所給你帶來的惡果,讓你大道上的芥蒂一絲絲枯萎,遏制住那一股邪惡執念,避免將來你被它吞噬。蘇小姐,此錢是世間罕有且絕跡的寶物,小老兒我希望你能貼身收好,你若沒有福音錢,那一股邪惡執念就如同光陰,你就像小老兒我的彩繪雕塑,在時光長河的洗滌下逐漸褪去彩繪,不堪入目。小老兒我之前對你說的話,也希望你能聽進去。”
城隍爺嘆息一聲,注視著蘇蕓那張憐人臉頰,溫聲道:“蘇小姐,一切都要靠自己,有人春風得意,高朋滿座,有人多事之秋,四面楚歌,而你在此舉目無親,孤立無助,也許那位高人是這天底下唯一在乎、關心你的人,他所能為你付出的,也許只有這些了。”
蘇蕓眼神黯淡無光,她彎腰致謝告別了孤寒胤,離開了城隍閣。
貴老爺注視著蘇蕓離去的背影……
蘇蕓走出大門后,腳步略頓,身形微微顫抖,好像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
城隍爺輕輕搖頭。
入夜漸微涼。
老松街道的一家客棧,蘇蕓在此要了一間客房,客房不大倒也雅致,她坐在床尾凳上,取出那一本護諜關文,打開瞧了瞧,名字是自己,戶籍檔案卻是在中央神洲,隱君山,天下牘履先是玉霄城隍閣,之后就什么都沒有了。
蘇蕓收起護諜關文,仰頭躺在床上,打量著玉指上的玉戒,心神探入其中,金銀財寶如一座座山堆疊,除了山下黃白之物,還有就是信中提及到的九枚被枷鎖封印住的丹藥,以她目前的道行還無法服用。
蘇蕓不思甚多,起身取出木盒放在床上,拿起里面的衣裳,摞在手中徑直走向浴室,好生洗漱一番,再出來時,她已穿上了那套襟束扶夢裳,干練有勁,雪白長發自然垂落,添了幾分英氣。
蘇蕓盤膝而坐,將那枚福音錢雙手歸元于手中,微合雙目,沉靜修煉著絕情魔功……
一夜無話。
清晨一縷陽光透過窗臺射映進來。
床榻上的蘇蕓睜開雙眼,呼出一口濁氣,她伸手拉開衣領,將福音錢貼身藏于豐盈飽滿的夾縫之處,倒也穩固,起身舒展身姿,活動筋骨。束襟女子出了房間,來到一樓大廳,隨意找了個僻靜角落,找店家小二要了一大碗白粥,一碟咸菜醬肉。
蘇蕓躋身魔道筑基境巔峰,雖是肚子不會餓,但吃飯就像習慣,得空還是要吃一餐,同時她也會趁著空閑時間,將腦海中的思路捋清晰。束襟女子待會兒要去買一卷輿圖,而后搭乘玉霄古城內的渡界飛舟,前往北峽州郡,穿越山海關,一路向北。蘇蕓一邊喝著粥,一邊吃著咸菜醬肉,若有若無間聽到隔壁修士的交談,山海關戰火激烈,勢態嚴峻,紛紛猜測景國不久之后就要滅亡,而古城渡界飛舟都已被朝廷要權,兵部征用,輸送兵馬糧草馳援山海關。
這一則消息,讓蘇蕓柳眉微蹙,她伸手招呼店家小二一聲,詢問道:“古城的渡界飛舟都被兵部征用了,我想知道可還有快些趕路的法子?”
店家小二恭敬道:“回客官,您若想離開玉霄古城前往別處,最快法子,恐怕只有雇傭馬車走官道了。渡界飛舟已經被兵部征用,而瞬息萬里的道家傳送陣法,玉霄古城并未設立。不過茆山古郡的都城便設立了道家傳送陣法,您可以去鴻霞古城,距離此地倒也有些路程。”
蘇蕓微點螓首,吃飽飯后離開了客棧,她走在大街上,打量著各具特色的店鋪,瞧見一家販賣刀劍甲胄的鋪子,匾額上書“神兵閣”。
蘇蕓邊走邊思量,她如今行走天下,還未有件趁手的兵器,反正玉戒中有錢財,不如趁此空當購置一件兵器。束襟女子走入這家森冷的店鋪,掌柜的是一位風韻美婦,身姿婀娜,一顰一笑都溫婉可人,她見有生意上門,頓時眉開眼笑迎上前去,熱情道:“我看小姐就是有眼光之人,小店雖不大,可百般兵器應有盡有,保證小姐能物色到心儀兵器。”
蘇蕓微點螓首,環顧四周,幾個貨架上擺放著各式兵器,卻還未開刃,她在貨架中走動,拿起一把刀揮舞幾下,不太中意,拾起一柄劍打了個劍花,不太喜歡,握著大錘擺弄幾招,心里覺著好笑,捶人倒是不錯,可惜不適合束襟女子,她心里略失所望,回頭瞥了眼美婦,詢問道:“掌柜的,這些兵器鍛造工藝倒是不錯,我不太喜歡,你可有什么鎮店之寶?”
風韻美婦笑容滿面,“原來是我有眼無珠了,貴客登門,我竟然讓小姐挑選這些次等兵器,請隨我來。”
蘇蕓好奇走到柜臺前,美婦從柜臺內摸索出一個兵器匣子,打開伸手探入其中,取出兩個長盒子,材質古樸有些歲月,她推到束襟女子面前,語氣夾帶著一絲傲然道:“不瞞小姐,本店神兵閣隸屬一等宗門浮屠山的產業,宗門以鍛造百般兵器為根本,價格公道,童叟無欺,可是在東瓏部洲享賦盛名吶。本店內所有的兵器都是下品靈器,這兩件也不例外,不過若是小姐購置之后,你今后可以找尋材料,或者干脆在宗門直轄的神兵閣店鋪購買材料,將兵器的品秩提升。不管是你自己找的材料,或者是在店鋪購買的材料,神兵閣店掌柜為你鍛鑄的費用,一律免除。今后你若是能將這下品靈器提升至頂級法器,再想淬煉成神器品秩,可以前往我宗浮屠山,請擁有神火的鑄器師出山,不用擔心大師會提什么苛刻要求,凡是在宗門直轄神兵閣購置的兵器,鑄器師都會無條件為你將頂級法器淬煉成神器!”
蘇蕓聽得有些迷糊,伸手打開左邊的盒子,其中平躺著一柄四尺氣概,劍柄鑲嵌著瑰麗的奇石,流露出高貴與華麗,劍身修長,通體晶亮如霜,表面飾以精美的龍鱗紋,盡顯威嚴與神秘。
右邊的盒子則是一把四尺長刀,神似鴻鳴之刀,如冰雪般的刀身冷氣森森,閃爍著冷冽的光芒,刀身紋路若有一抹寒光流轉,宛如一位沉默的殺手。
蘇蕓眼眸一亮,握住刀柄拿了起來,頓覺一股極寒氣息驚遍全身,揮舞幾下,極為趁手且行云流水。
美婦眉開眼笑,這樁生意成了。
蘇蕓將長刀放入盒中,詢問道:“這把刀多少錢?”
美婦認真道:“七萬兩黃金元寶。”
“成交。”蘇蕓神色自若。
美婦一陣咋舌,瞧束襟女子一臉平淡無奇的模樣,好似錢財在她眼中如糞土,真不可謂是財大氣粗。美婦也不拖拉,從柜臺內拿出兩卷字據,寫了些憑證,而后讓束襟女子簽字畫押,雙方各一份。
蘇蕓玉手一揮,地上便出現了一堆金元寶。
美婦壓抑著內心的喜悅,眼中放光,當即將地上的金元寶收入咫尺之物,喊道:“當家的,出來一下,幫這位貴客將刀開刃。”
“來嘍。”
話音剛落,便從后門走出一位而立之年的漢子,袒胸露乳,肌肉健碩,龍行虎步拿著木盒便轉身離開,美婦囑咐漢子,再為貴客打一柄刀鞘,算是送給蘇蕓的一件禮物。束襟女子透過后門看去,房內擺滿了磨具,能將下品靈器的長刀開刃,想來那磨刀石也是不俗之物。
風韻美婦招呼一聲,請束襟女子落座,她倒著茶水笑呵呵道:“小姐請靜等片刻,寶刀開刃需要一點時間。”
蘇蕓微點螓首,接過美婦遞來的茶水,放置一旁并未飲用,思量一下,詢問道:“掌柜的,你這里有輿圖嗎?”
美婦微笑點頭,起身腳步輕快從柜臺內拿出幾卷圖,落座后攤在桌上,伸手為蘇蕓指明了她目前所在的玉霄古城。束襟女子認真看著景國的輿圖,指尖劃動,從玉霄古城到鴻霞古城,北上官道有許多道,而蘇蕓若是從北邊出城,則需要走落辰大道北上,算是最近的一條官道,期間會途徑幾座縣鎮,山脈峻嶺,雇傭馬車的話,路上暢通無阻趕兩個月便可去到鴻霞古城,可就怕會有什么變故阻礙,耽擱了日子。
美婦注視著蘇蕓的手指一直在兩座古城中比劃,猜到她是要去鴻霞古城,好心提醒道:“小姐,你若是要去鴻霞古城,千萬不要獨自一人,最好是有多人結伴。如今景國不太平,官道上某些地方不僅有馬賊流寇活動,肆無忌憚劫道搶財,而且江河大瀆、山岳峰巒之中敕封著山河正神,脾性好也行,不會為難游人旅客,可要是不善的神靈,保不齊會大肆敲詐。還有就是深山脈絡,也會潛伏著不少害人妖怪,一不留神就踏入了陷阱當中。若小姐你不得不前往鴻霞古城,你可以去鏢局找鏢師護送,也好是一個照應。或者前往商部,可有去鴻霞古城行商走賈的隊伍,說明緣由,一同北上應該不難。若是隊伍頭領不同意,也沒關系,畢竟領頭拒絕的不止你一人,也有許多單獨的修士聚在商部,三五成群湊夠數,也就成了一個小隊,互相之間有個照應。”
蘇蕓報以微笑,“謝謝掌柜的善言。”
“客氣了。”美婦溫柔一笑,簾下眸子暗自打量著蘇蕓,小心翼翼問道:“小姐是哪座魔道山門子弟?”
蘇蕓眼中閃過一絲愕然,遲疑道:“中央神洲隱君山。”
美婦聞言不顯于色,心里覺著奇怪,蘇蕓的境界她一眼便知,居然能跨過大洲不遠萬里前來此處,可心里又釋懷,她出手如此闊綽,絲毫不心疼錢財,也許隱君山是一座底蘊雄厚的宗門,而蘇蕓能來到荊棘古林的邊緣域國,想必身份尤為特殊,暗中肯定有修為高深的護道人守候。美婦突然覺得那柄刀鞘送得值,熱情贊賞道:“原來小姐是來自中央神洲,果真人杰地靈,想必山門不凡,底蘊雄厚,鐘靈毓秀。”
蘇蕓擺了擺手,“過獎了。”
美婦眼角余光注視著束襟女子一直未動的茶水,已經半涼,她也明白蘇蕓為何不喝,無非是方才的出手大氣,擔心自己會覬覦她身上的財寶,而在茶水中做手腳。美婦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仰頭喝了半杯,笑容和睦道:“妾身李儀嵐,還未請教小姐的芳名?”
“蘇蕓。”束襟女子淺淺一笑,看了眼店內有些莫名,詢問道:“掌柜的,往常日子店里也是這般冷冷清清嗎?”
李儀嵐一臉愁容道:“不瞞蘇小姐,妾身從宗門爭取到份額來此行商,已近二十年歲月。景國所行政策對古城中開設的兵器店鋪不太友好,主要看玉霄古城官吏的態度,精良兵器不允大肆販賣,哪怕是山上宗門的店鋪也不行,本以為可以憑借浮屠山的盛名,來購置兵器的客人會絡繹不絕,朝廷的政策也不會有什么影響,可惜。每月繳納給官吏的賦稅也不在少數,客人挑挑撿撿看不上眼,每月收益不盡人意。二十年來,賬目流水自己的那一部分俸祿,也就糊糊口,購置一些妾身和丈夫的修行材寶,基本不會有余錢。至于妾身用的胭脂水粉,保養乳膏,花的都是妾身好不容易攢下來的私房錢。不怕蘇小姐笑話,往常日子里,我那當家的有事外出,一月半旬不定,所以他不在的時候,皆是妾身為客人們開刃配鞘,淬煉品秩,所以就能攢下一點點私房錢……”
蘇蕓眼中閃過一絲怪異,瞧著李儀嵐溫婉柔溺的氣質,想不到她還會鍛鑄兵器品秩,似乎是聯想到了什么,束襟女子不由噗呲一笑。
李儀嵐有些莫名奇妙,不解問道:“蘇小姐笑什么?”
蘇蕓搖了搖頭,笑道:“我沒有笑話你的意思,只是聯想到掌柜的你擼起袖子,掄著大錘的模樣覺得好笑。”
風韻美婦微低螓首,舉止扭捏,有點不好意思。
蘇蕓詢問道:“掌柜的,如今景國不太平,而且你在此地行商又有約束,可有想過不干了?”
李儀嵐微點螓首,環顧一眼店鋪,憂然道:“如今景國不太平,山海關戰況激烈,萬一北漠王朝的驃騎大軍攻破關隘,一路南下,戰火漫延到玉霄古城也只是時間問題,這能影響到許許多多的勢力。妾身會像其它山上宗門派別直轄的店鋪掌柜,早早脫身搬離此處,避免宗門有什么大損失。”
蘇蕓聽聞此言,柳眉凝結著一抹憂慮,回眸望向城隍閣的方向,內心無力嘆息。若是景國滅亡,那么眾多朝廷禮部三司之一廟堂敕封的山河正神,城隍爺,土地神,可能會大換血,拆廟宇,砸塑像,剝金身,怕是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沒有,畢竟這些神靈與王朝域國簽了契約,生前為朝廷恪盡職守,鞠躬盡瘁,死后為皇帝坐鎮疆域,護國護民。
蘇蕓拋開雜亂思緒,問道:“掌柜的可有想好要搬去哪里?”
李儀嵐內心的憂慮,讓她有些茫然,不過仍然是笑容溫婉道:“打算先回宗門,修煉一段年月,若有機會,蘇小姐可以來浮屠山找我。”
言罷,李儀嵐從衣袖中摸索出一枚玉牌遞給蘇蕓,上面刻著她的名字,以及居住山峰,街道閣樓。
蘇蕓并未多想,欣然收下。
不知多時。
而立之年的漢子從后門走來,手中提著那把長刀,配了刀鞘的長刀,仿佛握刀出鞘,出刀便是驚天動地,他來到近前笑呵呵交給蘇蕓,中氣十足道:“好刀配女俠,贊不可言,天下兵器有屬于自己的名字,皆是一步一步成長為威名赫赫的神兵利器,小姐可以為你的寶刀取名。”
蘇蕓沉著臉色,握刀出鞘,一抹寒光流轉刀身,她束刀在身前,凝視著刀鋒,肅穆道:“魔刀,絕情!”
漢子嘴角不禁抽搐。
李儀嵐望著蘇蕓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收回目光看向自家男人,笑道:“當家的,我這些年里廣交善緣,也不知道這位女子,會不會給我們帶來善緣?”
漢子嗤笑一聲,白了美婦一眼,無奈道:“善緣豈會這么容易來的,你整天想這些可遇不可求的東西。別忘了,店鋪經營的份額,可是你從那個惡婆娘手中搶過來的,若是這家店鋪生意興隆,回去了也沒人會說什么,可惜經營不善,回去后估計你跟那惡婆娘又有架吵,萬一她在暗中給你下套,讓你栽跟頭,哭都哭不出來,現在不如想想你我回到宗門之后的處境。”
李儀嵐輕嘆一聲。
深秋時節,天氣越來越涼。
蘇蕓獨自走在大街上,感受著微涼的風,索性去一家成衣坊購置了幾件御寒衣物,找了家書店買了輿圖刊冊,在路過醬肉鋪的時候,也買了許多耐存放的肉脯,留著路上慢慢吃,隨便找一家酒樓吃完午飯,出來后雇了一輛在街道拉客的馬車,讓馬夫帶自己去玉霄古城的商部……
時光飛逝。
一天一夜的路途,期間蘇蕓也去了一家兜售修士小玩意兒的店鋪,瞧著有些東西不錯,都一一收入囊中。
清晨之際,玉霄古城商部,棟棟建筑高聳,地方廣場寬闊,人流不息,外圍的馬車拉的貨物滿滿當當,在商部進進出出絡繹不絕。雖說修士有咫尺、方寸之物,可以裝載貨物,可有些貴重物品,仍需要放在外面用馬車,或者其它工具運輸。不為別的,就怕一揮手收入方寸之物,物品之間互相碰撞,即便包裹堅固,撞的次數多了,保不齊會有瑕疵。這類事情,屢見不鮮,曾有人護鏢運送貴重物品,突然被人劫道搶財,腦子一熱就將所有物品收入咫尺之物中,跑是跑掉了,可護鏢到目的地,取出來后,那些個貴重物品碎的碎,爛的爛,幾乎都是瑕疵品。所以說,若是路上有一隊龐大的行商隊伍,肯定有不凡的寶貝,可也有道行高深的修士護送,就看劫道搶財的賊人敢不敢出手咯。
蘇蕓來到商部的外圍地界,她沒有商部文書,無法進入內部,只得在外面瞧一瞧……
外圍地界既有官吏,雜役,馬夫,也有三五成群的修行人士,衣飾各異,代表著自己宗門派別。
一位氣宇軒昂的男人朝蘇蕓走來,詢問道:“小姐,可是要前往棣心古城?”
蘇蕓問道:“途徑鴻霞古城嗎?”
男人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類似的情況,蘇蕓遇到了幾次,皆是來問她的目的地,卻沒有一人是與她同樣路程。
蘇蕓有些失望。
此刻,一位小姑娘跑到束襟女子身前,詢問道:“小姐,去鴻霞古城嗎?”
蘇蕓眼睛一亮,認真打量著小姑娘,及笄之年的模樣,一襲墨裳,干凈利落,繡著玄紋,個子比她矮了一個頭,臉蛋圓圓很富態可愛,五官端正,眼中泛著一抹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眸光。
蘇蕓微點螓首,“是啊,你也去鴻霞古城嗎?”
小姑娘點了點頭,頗為親切地拉住蘇蕓的手,笑嘻嘻介紹自己,名字叫陌嫻,家在很遠的地方,打趣說比天邊還遠,若是一路上,有什么問題,大可詢問,不必忌諱,小姑娘保證知無不言。束襟女子微微一笑,告訴她自己的名字,內心對這位剛認識的小姑娘,竟然生不出一絲排斥,相反還很喜歡跟她在一起,如同蘇蕓身上的某件物品,與陌嫻身上的某件物品,或者是她這個人,那一絲一縷無形心線相互交織的意思,這讓束襟女子有些莫名奇妙。
陌嫻牽著蘇蕓的手,側目抬頭看著她,神色認真道:“蘇小姐,實話告訴你,在此處結伴同行的修士,各道皆有,你得找到屬于自己那一道的修士蠻重要。比如山上修真人士,瞧不起山下武道修士,不可能同行。或者山上神仙、山下武道修士,又與山上妖魔修士,互相看不對眼,即便目的地一致,也無法結伴而行,所以這其中最忌諱的一件事,便是若有別道修士邀請你同行,即便目的地一致,也萬萬不可答應,指不定在路途的某一處,對方仗著人多出手一起圍毆你,殺了你也沒別人知道。而且還有一點,即便找到屬于自己那一道的修士,若是境界低微,別人也不會接納你,主要是擔心被拖后腿。當然也可能接納你,再在半道上把你殺了,將你的物品瓜分,這種情況,時有發生,所以不管今后去哪,一切都要靠自己。”
蘇蕓聽聞此言,咽了咽香津,側目看著陌嫻打趣道:“你會不會在半道上把我殺了?”
陌嫻笑嘻嘻道:“當然不會啦,我獨自一人,蘇小姐也是獨自一人,加一起就是兩個人,別人若想打我們的注意,可得好好盤算一下。”
蘇蕓柳眉微蹙,遲疑道:“陌嫻,不如我們還是花些錢,雇傭護鏢馬車走官道去鴻霞古城吧。”
陌嫻笑瞇了眼,歪著腦袋問道:“蘇小姐,你害怕了嗎?”
蘇蕓不可否認地點了點頭。
陌嫻眼中閃過一絲失望,臉上的笑容消失,尤為認真說道:“蘇小姐,你可知你這一退,意味著什么嗎?大道艱難險阻,不是聽誰的口頭說說滿嘴故事,也不是讀繪聲繪色的神仙志怪,同樣不是爬幾座山,跨幾條河就能代表嘗到了大道苦頭。而是要你一往無前,拋棄所有羈絆,一路披荊斬棘,舍棄所有眷戀,一條大道走到盡頭,直到你徹底麻木,肉身腐爛,唯有靈魂消散之際,回首過往,那一刻才明白大道的困苦!”
小姑娘肅穆道:“你若后退半步,以后修行路上,你就寸步難行!”
蘇蕓眼神怔怔。
陌嫻深深長嘆一聲,苦澀一笑,低聲呢喃:“世上哪有什么捷徑可走,唯一的捷徑,是需要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蘇蕓嘆息一聲,“受教了。”
陌嫻又恢復了一臉笑嘻嘻,重新牽著蘇蕓的手。
蘇蕓一邊走著,注視著陌嫻的側臉,小聲問道:“你是不是經歷過什么?”
陌嫻笑嘻嘻道:“以后有機會,我會把我的故事說給你聽。”
二人腳步輕快,來到了一顆大樹下,早有三位魔道修士在此等候,一位身著紅衣的男人,腰懸長刀,一位身著白衣的男人,腰別長劍,二位模樣倒也豐神俊朗,最后一位身著紫裳的女人,容貌美麗動人。
紫裳女人瞥了一眼蘇蕓,一抹不屑稍縱即逝,提醒道:“陌嫻,這個女人是你找的同行,道行薄淺,境界低微,你就負責照顧她,若是路上有什么危險,我們可不會管她的死活!”
蘇蕓聽聞此言,默不作聲,這結伴而行,互相有個照應,說白了就是少數的人聚在一起,讓途中隱藏的危險不敢冒然出手,畢竟人多嘛。
陌嫻笑嘻嘻道:“我保證,不會麻煩寧小姐的,既然人數湊合,我們即刻出發吧。”
紫裳女人冷哼一聲,白衣男人祭出本命飛劍,她們二人踩劍飛入云霄……
紅衣男子同樣祭出本命飛劍,一飛沖天……
陌嫻則從衣袖中拿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玉葫蘆,掛飾一般,她默念口訣,一拋遠處空地,玉葫蘆突然變大如一條小船,小姑娘拉著目光驚訝的束襟女子坐在上面,扶搖直上……
一行人在極高的天空集合,找準方向極速飛行。
天幕云海層層分明,云雯白潔,坐在玉葫蘆下肚的蘇蕓笑靨如花,雙手平攤任由云絲劃過手掌,心曠神怡。
束襟女子雖然察覺到速度奇快,卻并未感受到蕭冷的風,唯有微風徐徐輕撫著她的臉頰,蘇蕓突然瞧見遠處也有許許多多的修士御劍飛行,好奇問道:“陌嫻,別人怎么都跟我們一樣飛這么高?”
陌嫻坐在玉葫蘆上肚,轉身屁股一滑,跨坐在玉葫蘆腰上,笑嘻嘻道:“蘇小姐,山下王朝域國的古城大都禁止在半空中飛行,這一條規則,也是朝廷官吏為了安保秩序。你想啊,古城中魚龍混雜,道行高深的修士比比皆是,若是有境界低微的小修士肆無忌憚從大修士頭頂飛過,人家可能會覺得被冒犯到,繼而出手殺了那個小修士。這種情況不是一天到晚都不會出現,而是每時每刻都會發生,這種爛攤子,還得是古城官吏們收拾。不過修士暫時借一下高空天域飛躍古城地界還是無傷大雅的。若是出了古城地界的天域,可不得隨意御空飛行了,你得有路線,比如我們要走的落辰官道,倒是可以沿著官道方向御空飛行,又不用擔心會無意闖入山上宗門派別。途中累了就原地休息,途徑縣鎮就去補充物資,繼續趕路。”
蘇蕓微點螓首,低頭撫摸著玉葫蘆的材質。
陌嫻笑嘻嘻道:“不過是一件可以御空飛行的寶物,不足為奇,這類法寶世間多入牛毛,蘇小姐今后也可以去店鋪購置一件。”
蘇蕓柔和一笑。
玉霄古城的地界廣闊,陌嫻載著蘇蕓,一行人全速前進,愣是趕了一天兩夜的時間才出古城天域,她們五人降落在落辰官道旁,身后就是玉霄古城的三道北城門。除了蘇蕓,其他人連夜御空趕路,體內的精氣神消耗甚大,所以在官道旁的茶肆帳篷下調整一番,各坐一邊,點了幾壺茶,要了些糕點吃。陌嫻大口吃著燒麥,嘴里塞得滿滿當當,蘇蕓見狀溫柔一笑,給她倒了杯茶水,始終用眼角余光注意著同行的三人,紅衣的男人名叫洪巟,獨自一人坐在角落,神色冷漠喝著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另外兩位,白衣男人名叫顧言澈,紫裳女人名叫寧黎,她們二人應該同屬一宗門派別,正聊得起勁,而且還有一絲曖昧的味道。
一行人吃飽喝足,休息整頓一番再次啟程,御劍乘葫蘆飛行在落辰官道旁不遠處,沿著官道方向一路北上鴻霞古城。
清晨天氣晴朗,一行人按照目前的行進速度,可日行千里,她們沒必要再提速度,畢竟也沒有什么緊急要事。修行人士趕路也有講究,得循序漸進的來,始終讓體內氣機溫柔回梭經脈竅穴,若是一股腦往前沖,時間倒是節省不少,可體內的精氣神消耗太大,導致體內氣機紊亂混淆,萬一途中遇到變故,也許會無法預先察覺到不利的端倪,繼而反應不過來。
如無意外的話,一行人日落時分會途徑一座琉璃縣城,據說這座小縣以燒制琉璃瓷為根本,那里有三分之一的小縣居民,皆是開窯燒瓷的好手,畢竟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手藝,一點點除去糟粕,留下來的都是精髓。
曾有一位在此任職的縣令,向景國朝廷戶部諫言,直接請求戶部尚書撥款,想大動土木開山建造玉窯,燒制名動天下的古玉瓷。這種瓷器工藝極其復雜,原屬于前朝曙國的瑰寶,皇家御用貢品,極為珍貴。只不過隨著曙國山河淪陷,瑰寶的工藝也已失傳,這可是能與山上神仙宗門派別燒制的乾靈瓷、玄天瓷等等瓷器有得一拼的古玉瓷。那位縣令不忍如此瑰寶失傳,在收羅零零散散的工藝技術后,便想再次開玉窯燒制。可惜有些朝廷官員鼠目寸光,竟然嘲諷那位縣令想憑借著東拼西湊的工藝,就想燒制出古玉瓷,委實不自量力。更有甚者在景國皇帝面前參他一本,往那位縣令身上潑臟水,說他建玉窯,分明是想復辟前朝曙國,如此一來,那位縣令也被撤職,燒古玉窯的事也就落了空。
官吏爭權奪利,目光短淺之人,奈何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
現如今的琉璃縣城,憑借著琉璃瓷,吸引著四面八方的羈旅商賈,規模也發展到了空前繁華。
晌午時分。
一行人途徑一座陵水小鎮,位于落辰官道很近,所以打算吃個午飯。小鎮并無城墻環繞,只有一排布景別致的柵欄,畢竟它是離玉霄古城最近的一座小鎮,別說流寇匪徒,便是小偷蟊賊都少有。北上趕路的游人俠客,時間不緊的話,皆會來陵水小鎮休息補給。一行人在鎮門處落腳,蘇蕓跟隨著陌嫻她們幾人走入小鎮,礫石鋪就的街道,人來人往極為熱鬧,幾乎所有酒肆、茶肆,客棧飯店都是客滿,就連街邊路邊攤也一樣。
此刻,寧黎頓下腳步,挽著顧言澈的手臂,轉身對蘇蕓三人說道:“我們暫時分開,一個時辰后在小鎮門口集合。”
洪巟微點頷首,少言寡語,獨自一人朝著一家酒肆走去。
陌嫻笑嘻嘻拉著蘇蕓往一處路邊攤跑去,她早就聞到了誘人香味,束襟女子還以為是什么呢,原來是一處賣炸豆腐的攤子。
攤前食客屬實不少,能把豆腐炸得這般香氣誘人,老板手藝也是不可多得。
攤子不大,空地處擺了幾張桌椅,攤販老板是一位花甲老人,有一位老婦在熱情招待客人,一位妙齡少女在幫忙收拾著食客的碗筷……
蘇蕓也是排了一會兒隊,才買到兩大碗炸豆腐,價錢不貴,一兩銀子一份,瞧著碗中紅油透亮,香草抹灑,色澤誘人的炸豆腐,讓人忍不住咽口水。陌嫻此時蹲在一旁的水礙石階上,食客滿座,蘇蕓只好跟她蹲在一旁品嘗美食,如二人一樣沒座的修士,可不在少數。
陌婍手拿簽子插起一塊炸豆腐,滋滋冒油,她吹了吹熱氣大口一吃,滿嘴流油,獨特味道彌漫在口中越嚼越香,“真好吃啊,紅塵人間的美食怎么也吃不夠。”
蘇蕓微笑道:“那你趁著自己還在山下,可要多吃一些。”
小姑娘嘻嘻一笑。
蘇蕓蹲在陌嫻身邊,好奇問道:“記得你說你家比天邊兒還遙遠,那你怎么會一個人在這里?”
陌嫻笑容意味深長,“我喜歡你咯。”
蘇蕓一頭霧水,咀嚼著炸豆腐,瞧著小姑娘滿嘴油漬的笑容,眼中露出一抹古怪,“你是正常人嗎?”
陌嫻目光遠眺朗朗天幕,眼眸如同柔水一般細膩,發自內心的笑容,而后低頭大口吃著炸豆腐,含糊不清道:“我本來不想出門,可哥哥他找到我,先是教訓我說你既不是待字閨中不跨院門的柔小姐,也不是禁閉書房埋頭苦讀的文女郎,你是心性乖張不羈的小魔人,山河禁地,無所不往。所以哥哥就騙我出來游玩兒,結果他把我扔在這里,無親無故,可憐我一個人找回家的路。”
蘇蕓有些于心不忍,督了眼陌嫻手中見底的碗,把自己碗中大半多的炸豆腐夾到小姑娘碗中,輕聲道:“多吃點兒,同是天涯淪落人,我也沒地方去,我陪你一起回家。”
陌嫻側目注視著蘇蕓,認真道:“你相信我說的話?不怕我在騙你嗎?”
蘇蕓報以微笑,正色道:“不怕,若是你真的騙我,會讓我身處險境,那就是我大道上必經的一道坎,命中的一劫,而我唯有不退反進跨過去,才能讓修為道行更上一層樓。可要是跨不過去,我也會全力以赴去嘗試,即便不幸身死道消,也不會怨恨自己,畢竟我盡力過了。”
陌嫻露出一抹贊賞,欣慰道:“大道之行也,你能這么想,未來可期。”
小姑娘又笑嘻嘻道:“不過我真沒有騙你。”
蘇蕓微點螓首。
陌嫻吃完炸豆腐,將空碗遞給妙齡少女,又拉著蘇蕓一起去了飲子店,販賣著各式冰鎮飲品,她們點了清雪酥山、甜果冰漿各兩份,出了店鋪找了一家食肆,點了幾樣喜歡的菜,賣相不錯,二人胃口不錯,大快朵頤吃著飯菜……
一家酒肆,洪巟坐在僻靜角落,他要了一壺價格實惠的老酒,再要了一小份醬肉,一碗白飯,獨自一人吃飯喝酒。
一家酒樓的靠窗位置,桌上擺滿了六道上等佳肴,香氣裊裊,惹人垂涎,寧黎夾起一大筷子上等精肉,大口吃著美食,拿起白瓷酒器給顧言澈到了一杯美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飲盡痛快不已。
菜過五味。
寧黎放下筷子,自顧自倒酒說道:“師兄,宗門下派的任務已經完成,回去之后除了報銷日行費用,獎勵俸祿是不少,可這跋山涉水漫漫長路,怎么也得在路上賺些外快,不然都覺得白白浪費了這么多時日,你說呢?”
顧言澈置若罔聞,往常他爭取到魔宗下派的任務,完成后自然是要盡快回去復命,不然耽擱了時日,指不定會被克扣獎勵,剝削俸祿。他避免耗費時間,返回途中不希望節外生枝,只要對方不會無故招惹自己,顧言澈基本選擇無視,同樣也不會蓄意滋事,欺凌弱小,若是心生歹意,肆意殺人奪寶,指不定在什么時候,給自己埋下禍端,此類惡果,屢見不鮮。寧黎此言之意,顧言澈哪能不知,她是想在路上“賺”些外快,至于如何賺,估計是將目光看向了蘇蕓、陌嫻二人,或者是路上遇到的修士。
寧黎瞧著顧言澈默不作聲,猜到他心中是有顧慮,誘惑道:“師兄,我的意思,若是路上遇到馬賊流寇劫道搶財,我們留下活口,逼問出有用的情報,而后直搗賊窩,把賊人多年收刮的錢財搶過來。或者在崇山峻嶺碰到妖精,制服后讓它帶路去洞府,把妖怪們的修行資源收入囊中。若是都沒碰到不長眼的修士,也只怪他們倒霉,碰到了我們,所以就勉為其難收下他們的寶物咯。”
顧言澈提醒道:“師妹,凡事別盡往好處想,萬一踢到鐵板,可能小命不保。”
寧黎不以為然,傲然道:“即便失策又如何?我們可是山上魔道二等大宗門的弟子,而且我爹還是門中長老,報出山門名號,誰敢把事做絕?”
顧言澈打擊道:“你爹只是長老,又不是門中太上長老。”
紫裳女人一陣吃癟,目光幽怨注視著白衣男人。
顧言澈視若無睹,吃飽喝足放下筷子,起身拉起寧黎,安慰道:“別想那么多了,位置高低,權力大小,靠親人是不長遠的,唯有靠自己,扶持勢力,收攏人心,才能細水長流,掌控全局。我跟你保證,若是路上有變故,我會出手,耽擱了時間,回到宗門就編個理由糊弄一下。”
寧黎喜笑顏開。
一行五人在陵水小鎮門口集合,踏上路程。
北上官道,修士御劍乘法寶,爭奇斗艷,各顯神通!
神嶽洞天——
五座擎天岳屺偉岸無邊,有緣踏入神嶽洞天的修士,猶如虔誠的圣徒,朝著心中圣山前進。
魔臨天下山,山麓下的公孫素顏,趕了這么多天的路,總算是靠近了其中一座岳屺,她內心久久不得平靜,抬頭望去,巔峰高聳入蒼穹,一眼望不到頭。美婦打量著面前一道道上山之路,對世間修士而言,便是大道之路,岳屺石壁上每一位前輩的歷史文牘,對天下修士來說,宛如一盞指路明燈,前輩們的所經所歷,皆能讓后輩找到自身相似之處。
道不輕傳,法不亂授,前輩對后輩的教導也是一樣,不會輕易指點迷津。
五座擎天岳屺,公孫素顏不會登魔臨天下山,若登岳屺,她也只能去神密莫測山,美婦也可以登其它岳屺,畢竟不止有山道石壁上的歷史文牘這一大機緣,岳屺上還有數之不盡的稀罕寶物,全看有緣者取之。
公孫素顏此行目的,便是要根據《雪中謫仙》提供的線索,尋找到那口冰晶棺槨,領悟附著在上面的經天緯地法典。
除此之外,便是等待著御諦下山,一同游歷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