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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誰人情癡

雖然,我是那么地不希望白天會降臨,但它還是不緊不慢地來了。

我坐了起來,頭重腳輕。一層虛熱,浮在我的臉上。喉嚨干痛,略帶鼻音。我知道我是感冒了。

想了一夜,我還是自私地決定,我要去向千語問個究竟。是否是因為她對郎侍衛徹底絕望了,為了能夠在后宮里留下去,她選擇了侍奉雍正爺?雖然我難過,我還是可以理解她的動機。

我還是希望,能夠借由她的口讓我得知,雍正爺是否真的對她說過他喜歡她?我相信千語一定不會騙我,她一定會告訴我實情。

無論實情如何,我都應該接受。

可是,我暗暗問自己,雍正爺會不喜歡千語嗎?緣木求魚,莫過如是。

如果他不喜歡她,為什么要怕我生氣,讓蘇公公提前等在那里,給我打招呼?

如果他不喜歡千語,怎么可能會勉強自己去寵幸她?他那樣的人,何曾需要在這方面強迫他自己?從來都是女人求著他,從來沒有女人敢辜負他,不是嗎。

對千語,他用不上所謂的為了“工作”的借口。千語的家里,沒權沒勢。千語也只是宮女,并沒有位列妃嬪,不是這位爺口中,他不得不去應付的“工作伙伴”。

是的,不需要去問任何人,我就已經明白了。

我覺得自己,象是鉆進了風箱胡同的那只老鼠,它沒有任何出逃的希望。

我去箱子里,找到一只棉口罩來戴上。我打開房門,招來院中的一名小宮人,詢問她能否幫我去找許姑姑來。

我沒有去前殿的勇氣,我怕真看到了那位爺,我可能會當場崩潰。

許姑姑很快來了。我站了離她有點距離的樣子,對她說,今天我還是覺得不太舒服,想要請假。她點了點頭。

她對我說,“阿諾,姑姑就不幫你叫太醫了。你知道,雖然你身份特殊,但是如今你還是領著宮人的差。如果有病,按照宮規,需要被移出去?!?

我點了點頭。

她又補充說,“萬歲爺肯定不會讓人這么做。但是,太后如果知道了問起來,蘇公公可能會有點難做?!?

我又點點頭。

她想來拉我的手,我后退了一步。

她溫柔地看著我。

“阿諾,姑姑知道,你心里難受?!?

眼淚涌上來。我朝她努力笑笑,搖了搖頭。

我帶著面罩,她也看不見我的表情。淚,沁在口罩上,也免得我太尷尬。

“阿諾,去好好睡一覺吧。等你醒來,一切都會好了?!?

于是我回屋去睡覺。過了一會兒,許姑姑敲門進來,給我端來了早餐。

我謝了謝她。請她走的時候,幫我把門關上。

那一天,我睡了很久很久,睡了醒,醒了睡。我在夢河里,久久地徜徉。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

是啊,我也似乎,不愿再醒。

下午的時候,許姑姑過來陪著我坐了一會兒。我不想說話。

她看到桌上我沒動過的早餐,嘆了口氣對我說,“阿諾,你又何苦作踐自己的身子!都千語,她值得你這樣做嗎!”

我不知道怎么去回答她這樣的感嘆。

我慢慢地說,“不是因為千語?!?

“那,你這是在責怪萬歲爺了?”許姑姑又接著問。

“阿諾怎么敢?阿諾誰都不會責怪。一切順其自然。隨緣逝去,沒一分可強留?!?

突然我意識到,此刻這些話語,許姑姑會一字不漏地告訴那位爺。

我心中鈍痛,一時之間,簡直難以忍受。

我對許姑姑說到,“你出去?!?

許姑姑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我閉了閉眼睛,重新換了一副口吻說,

“姑姑,請您,出去。我想自己再躺一會兒?!?

她站了起來,似乎想說什么,終于什么都沒說。她走了。

有人推門進來。

我木木地說,“許姑姑,我說了,我想獨自呆著?!?

雍正爺的聲音響了起來。“阿諾”,他喚道。

我猛然坐了起來,轉身去看他。

他看著我,目光里,好像有很多話。但是他沒有開口。

眼淚從我的眼中堅持不住,自發地流了下來。

等他終于開口的時候,他對我說,“朕將她移到別的地方去了,以后你不會再見到她?!?

是嗎?眼不見為凈,干得真漂亮。

就好像每天黃昏以后,不許我再出現在他的面前,隨便我會怎么樣,碧海青天。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寵幸千語?

我多么希望,我能夠開口問他這一句??墒俏页丝奁裁丛捯舱f不出來。

他嘆道,“阿諾,是朕不好?!?

一陣難言的痛苦襲來。我全身輕輕地顫抖了起來。

“你好好歇息,朕讓太醫來給你瞧瞧?!?

說完,他走出門去。

“阿諾,是朕不好。”

這句話,象一顆釘子,釘入了我的心臟。

從前我總覺得,這句話很溫柔。每次聽這位爺說到,我都想把他摟入懷里。原來,這句話也可以是這樣地,讓我銘心刻骨,痛入心扉。

太醫來的時候,我已經走出了我在的小院。我想去御花園里走走。才走到乾清宮門口,有內官擋住了我的去路。他說,萬歲爺下了口諭,不許我離開乾清宮半步。

看來,他是真的不許我去詢問千語,他當時對千語說過怎樣的情話。

我不想回自己的屋子,不想去面對太醫。

于是,我慢慢地晃到了玉流滌蕩園中,看那個靜立在荒蕪庭院中的古井。

請別誤解。在我還不能確定,放棄這種行為本身就能讓我回到二十一世紀,我不會輕易地放棄。我來這里,只是因為這里很安靜。我可以獨自坐著,沒人打擾我。

我坐了很久很久。

天邊,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我終于承認我不如古人。寥寥數語,道盡心懷。

一整天滴水未進,竟然也不覺得饑餓或者焦渴。不過才是剛剛半月之前,我曾經感嘆,交感神經的興奮,可以讓我不知何為饑腸轆轆。如今它不那么興奮,我也不覺得餓。是不是讓人覺得好笑?

那悠揚的笛聲又在空中飄蕩了起來。

它好像是在模仿,前人在夢中哭泣的憂傷。

我的心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告訴我,我應該跟隨笛聲,去一探究竟。只是我分辨不出它是從哪個方向傳來?;蛟S,它是從四面八方來。它來自我的心底。

我站起來,慢慢走回我的小屋所在的院子里去。

一院寂寥。我又是在奢望著,誰來樹下等我?

天邊紅日,籠罩于樹頂。有一只鳥兒被風驚起,扇動著它的雙翅,飛往霞光之中。我抬頭去追尋它的身影。

有一人,從門前廊柱閃出,讓我受驚。他黑發濃眉,望著我說,

“在毫無希望的情況下,原本已經打算放棄。但是,如果因為了自己,讓心儀之人傷心難過,我又該怎么辦?”

我怔怔地看著那人,一步一步地走下臺階。

“姑娘,是不是除了萬歲爺,在你的眼里,就真的看不見其他任何人的影子?”

“無論郎旭是如何表現,是對著你笑,還是對你冷漠。是對著你的朋友笑,還是對你的朋友冷漠。是不是全都是一樣,石沉大海,毫無音信?”

宛如一場4D電影,猛然在我眼前上映。我作為觀眾,被攝影機召喚,走到了舞臺之上,聚光燈下。我站在旁邊一丈之地,驚慌地看著郎旭,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阿諾。他質問她,為什么從來沒有給過他,一絲一毫的反應?

我終于找回了失去的聲音。

“你,你是什么意思?你在演戲?演給誰看?”

我四顧,去找那個明黃色的身影。

郎侍衛的聲音響起,“郎旭對不起姑娘,特來致歉。如果不是因為我,都貴人不會心中生恨,報復姑娘?!?

這位郎侍衛,他在說什么?他,對不起我?

雍正爺說對不起我。千語也許也會說對不起我。面前這位莫名其妙的郎侍衛,也跑來對我說,他也對不起我?

我忍不住笑了。我朝他喝到,

“要是道歉有用的話,那要警察來干嘛?殺人放火,升天入地,無所不能。只消一句話,請別在意,我很抱歉,讓你傷心。這多么好笑,哈哈哈哈。”

我一邊說,一邊笑,朝后退了幾步。

仰天大笑出門去,試問誰人不情癡?

我笑得咳嗽了起來。

突然,一股年輕男子的氣息籠罩住了我,我被一雙臂膀緊緊地摟在了懷里。

我想掙扎,但我沒有力氣。我站在那里,無動于衷。

過了很久,他也不放開。

我淡淡地對他說,

“郎侍衛也要對本姑娘,使用自己玉面修羅的手段了嗎?”

他猛然放開了我,滿眼震驚的神色。

“阿諾,你,你怎么會聽說過這個?”

“請不要喊我的名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我斜眼看他。

這一次,輪到他后退了一步站住。然后他急切地向我辯解,幾乎語無倫次。

“姑娘,我知道,宮人里有這種傳言??墒?,郎旭,郎旭沒有。姑娘,可否求你讓我能向你解釋。”

就像陳哥向張慧解釋,為什么年僅十八歲,就去大牢里呆了半年一樣。

我沉默地看著他。說吧說吧,看當事人如何顛倒是非,涂抹黑白。

我想,我的沉默,給了他足夠的勇氣。

他看著我,緩緩開口說到,

“那一年,郎旭正是姑娘的年紀,剛剛入宮,懵懂無知。有一名宮女生得極美,就像姑娘一樣?!?

我轉身欲走,他喊住了我,急切地說,

“郎旭真是該死。那人與姑娘,完全是天上地下。”

“郎旭聽人說,她兒時不幸,飽受后母磋磨。門楣低小,入宮只得做個侍女。萬幸入了此宮,便一心上位,試圖改換門庭。”

我停了下來。

“姑娘,你莫要忘了,當時還是先皇在日!”

我心里一驚。是啊,我怎么忘了,那還是康熙大帝在世之日。這幫御前侍衛,竟然是從康熙大帝手中,被傳給了雍正爺的。這是康熙對兒子的疼愛,還是雍正爺對他阿瑪的留戀?

我在心中默默想到。

郎旭的聲音,將我拉回了故事之中。

“先皇他老人家,那是神一般的存在。他怎會允許此女挑釁。不久下令,賞了她一頓板子?!?

“不知是否這頓板子,打消了她的癡心妄想。她便來,便來挑逗御前侍衛們?!?

我看他一眼。果然,什么都是女人的錯。

郎旭立即修改了說辭?!肮媚镎f的是,侍衛本身也有錯。有一名侍衛喜歡她,在她受傷之后,給她送藥。據說不久他們就好上了。那名侍衛,據說是期待有了功之后,向先皇求了她去。就好像如今每年,我們中有些人做的那樣?!?

我沒說話。他接著說了下去。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不久之后,又傳出她與其他侍衛有染,而且,而且還不止一人。”

我突然覺得體力支撐不住,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了下來,靜聽這段宮廷秘聞。

我被嚇了這么多時日,聽親歷此事的當事人口述,似乎確實有心理治療的效果。

“當時我年幼無知,不明其中利害。聽人說起,只覺此女妖異,不敢看她?!崩尚裾f到。

這么說,就是把他本人摘得干干凈凈了?

“可是,我怎能料到,她會害我大哥慘死!”

我一愣。

郎旭的目光,涌上了痛苦的神色。

“侍衛之中,有一人待郎旭如兄如父,郎旭尊其如同自家兄長。此女竟然也來挑逗他,引得他與自己的愛侶爭執。兄長終日心中苦悶。有一日,他一人飲酒醉,被此妖女,乘隙而入?!?

我的心跳,漸漸快了起來。郎旭此人,倒是說故事的好手。

“等兄長醒來,大錯已然釀成。無論兄長如何苦苦解釋,他的愛侶就是不聽。于是,木蘭秋荻,兄長舍身伺虎,以證清白。徒留他的愛侶,獨在人間。”

我站了起來,覺得驚心動魄。他這是在說許詩音嗎?

我的聲音發顫,“那人,怎會如此癡傻?受個傷,讓他的情人心疼一下,不就行了嗎?為什么真要去送命?”

“是啊,受點傷,讓人心疼?!崩尚窨粗?,“郎旭的那位兄長,那場戲,沒控制好力度。”

他扯起嘴角,輕笑了一下。

“是的,他演得實在是太糟糕了,竟然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而他的愛侶,如今可能還是以為,他當年沒有經受住考驗。甚至還可以說是,品行低劣!上天何其狠心。”

我聽了他的話,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什么話來。

他接著感嘆,“郎旭與大哥如出一轍。演戲演得是如此糟糕?!?

他重新看向我,沉沉地說,

“郎旭自知自己行為可笑。只是,郎旭對你的朋友那些親密舉動,姑娘看了就沒有,沒有任何一絲觸動?”

公事公辦的小女生,拿著一卷作業本,到自己喜歡的男生課桌前敲敲,某某某,把作業交過來??吓c你來說話的任何女生,因為任何時機來和你說話的女生,都有可能是因為她正在默默的喜歡你!啊,不對,其實是因為她喜歡你的同桌。但通過和你說話,也許可以刺激對方,讓對方感到妒忌。

我猛然醒覺,自己呆在這里,與這位郎侍衛說了太久的話。

我不知道應該如何總結陳詞。謝謝他給我的心理治療session?我想,我還不至于那么冷酷。

“郎旭,你今年貴庚?”

他的臉色,瞬間紅了起來。我不等他回答,接著說,

“我知道,你今年大概二十一二歲。你馬上就要娶妻,萬歲爺對你十分看重?!?

他的眼中突然迸射出一種憤怒的神色,他喃喃地說,

“同是男人,我不會不知道,萬歲爺心里在想什么。他看出來了,所以他著急給我安排婚事!”

我朝他喝到,“郎旭,你要小心,你在說些什么瘋話!”

他也朝我喝到,“是的,我早已經,已經瘋了。我要帶你走,離開這里,既然你是這么地傷心!”

他朝前一步,抓住了我的胳膊,拽我起來。

我用力掙扎了一下。此人跟牛犢一樣,紋絲不動。

于是,我只能朝他喊道,“郎旭,我以一個姐姐的身份命令你,你給我將手拿開!”

他愣了一下,可能被我的氣勢嚇倒,松開了手。

我狠下心,對他說,

“郎旭,我永遠也不會喜歡你。你知道為什么嗎?”

他愣在那里,似乎受了點打擊。

“姐姐不是自吹自擂。曾經我也與你一樣,對某人暗懷心意。但是我知道,那是我一個人的心事。我絕對不會因為自己的私心,去拉上其他任何人作為墊背。你說你自己的演技太差,你可曾想過,對千語來說,你的演技實在是太好?千語她曾經,入戲太深?你對她的行為,與你口中那個妖女,又有何異?”

郎旭靜靜地呆在那里,臉上露出傷心欲絕的神色。

于是,我留這個小破孩獨自站在那里,好好地反省反省自己。只曉得說別人,自己的行為又是如何光彩!

我提起酸軟的腳步,走上臺階,推開桃花木門,走了進去。

我端起桌上的殘茶,一飲而盡。

一陣冰涼,流過了我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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