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后，鄭平舒和姜嵐只談工作，再也不聊風花雪月。他甚至有些佩服姜嵐，商場如戰場，殘酷而壓抑，他一男人都要找些鏡花水月，甚至煙花風月的消遣，來麻醉自己，暫時擺脫眼前的茍且，透一口氣。姜嵐似乎從不需要消遣，對她來說，風月無邊，沒錢就是一團夢幻泡影，而賺錢的過程，才是最有趣的消遣。

姜嵐從小到大就是這么過來的，讀書時努力，工作后拼搏，對未來的恐懼，早已吞沒了這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她無暇他顧，也不知放松為何物，只有囊中豐腴，才能暫時讓她忘卻籠罩在她身邊不安全感。

后來，鄭平舒打算自己建廠，準備打造自己的醫藥王國，做中國的強生。姜嵐就頗不以為然，她實在不能理解老鄭的所謂雄心。她把那稱為老男人的虛榮心。

平心而論，姜嵐的想法也沒錯。與醫藥銷售只是勾兌關系、管理銷售團隊不同，開廠難度要高得多，拿批文、建廠房、招工人、買專利，經歷九九八十一難做出的產品，不進社保，根本賣不出去，想盡辦法進了社保，經過層層砍價，層層扒皮，利潤比紙還薄。真是賺賣白菜的錢，操賣白粉的心。

在中國做實業，本來就艱難，做醫藥更是難上加難，姜嵐向來對鄭平舒這位老板兼自己事業領路人尊重有加。可她這次，實在理解不了鄭平舒為情懷買單的行為，在她看來，老鄭腦子懷特了，才會放著大把掙錢的代理生意不做，跑去開那個又辛苦、風險又高、還不賺錢的廠。

兩人爭執過多次，鄭平舒見說服不了姜嵐，索性決定，醫藥代理公司這一攤交給姜嵐負責，他另起爐灶，與別人合作建廠。本來合作伙伴也找好，也選好了要收購的廠子，甚至和當地的官員也進行了深層次接觸。鄭平舒本想著，姜嵐從香港回來，把這里交給她，后方穩定了，自己就投資開辟新戰場。

沒想到，一場葫蘆僧判葫蘆案的官司，就摧毀了鄭平舒十幾年嘔心瀝血建立的公司。鄭平舒狼狽出逃加拿大后，心里還一陣后怕。在天朝做事，真是步步驚心，隨便一個小差錯，就會千里之堤毀于蟻穴。后怕之后，還一陣慶幸。還好是投資建廠之前遇到事故，他還能保留一半身價，得以在萬里之外的加拿大頤養天年。

命運齒輪碾壓之下，情懷不值半文。老鄭反思那些年的的成敗得失的時候，常做此感慨。他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只有姜嵐這種只認現實、毫無夢想的人，才適合在天朝創業。天朝是冒險家的樂園，卻沒有夢想家生存的土壤。

這片土地上，夢想是少數人的特權，沒有背景的人，要有披荊斬棘的能力和臥薪嘗膽的心理素質，還要處處小心，不要冒犯天威，才能在夾縫中護住自己小小一攤事業。稍有懈怠，或者不小心犯了忌，越了線，甚至本無過錯，只是上面要借你人頭一用，來平息眾怒，你就在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