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別墅設計別致，外觀是眼下流行的奢華歐式，內里卻是十足的東方審美，三步一小亭，五步一假山，看得月之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歐家家大業大，千年傳承攬盡世間兵器，不必意外。”

竹青安慰地拍了下月之的肩，此時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很難與剛才騎著電動車疾馳的他聯系起來。

月之有點開始考慮要不要將事實告訴他，電動車其實和馬不一樣，并不代表著特殊的地位和高貴的出身。

思考間內里的門開了，鶴發的老人坐在輪椅上慢慢駛出。

那老人很瘦精神卻不錯，面上掛著和善的笑容，腰桿挺得筆直。

“歐先生好。”月之微鞠躬。

“你好。”老人操縱輪椅上前，主動向月之伸出了手。

月之從容與老人握手，雖驚訝于老人的熱情卻仍循著規律滴水不漏。

握手罷，月之稍往后退了退，站到了竹青的斜后方。

“你很少帶人來見我。”

老人抬頭看著竹青，竹青蹲下身與老人保持平視。

“應該說，你本身就很少來見我。”老人笑得和藹，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

“你變老了。”竹青起身脫去外衣只露出里面的青衫，信步上前握住老人輪椅的握把，將老人掉轉向剛來的方向，往前慢慢推去。

月之跟在身后，這才有時間看清竹青的穿著。

是剪裁、設計都極具古韻的裝束，材質說不清面料卻極其柔軟，翠葉、青竹繡于衣上，后伴有云紋、水紋，一條綠色的小蛇隱匿于云層之間在胸口探出頭，其眼睛處鑲著顆血紅色小小的珠子。

妖總喜歡保留自己本體的某些特征，無論是魚族時下流行的化出鰓，還是像竹青這種大妖的穿衣風格。

月之在心里這么想。

“你要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老人說，“你想拿到東西就離開，還是陪我這個命不久矣的老頭子說說話？”

竹青回頭看著月之。

月之用手比劃一個圈，暗示全部都要。

竹青笑，心下了然。

“那就聊一聊吧，也許久未見了。”竹青語氣溫柔。

還是回到最初他們在樓底下看見的房間，房間布置簡單溫馨，墻上沒什么月之想象中的名貴字畫，倒都是家人的照片和些孩童幼稚的簡筆。陳設也簡單，一張茶桌三張凳子，旁邊擺著市面上常見的長青植物。

若說有不同，那便是一整面墻都被改成了窗戶，采光極好，月之一進門便覺得亮堂得要命。

窗子對面的刀架上放著一柄劍，劍未出鞘月之看不清里面的內容，遠遠一瞥間卻也能看出劍鞘之精美。

竹青將老人推到茶桌前，老人低聲道謝，竹青回以微笑后背著手開始在房間內四處走動。

他停在那柄劍前，看了眼劍又看了眼老人。

“一直找不到做劍柄的合適材料。”老人倒了三杯茶，“就用了自己的腿骨。”

月之驚駭，不自覺看向老人的腿。

“裝了假肢，外邊看不出來的。”老人和藹道。

月之自知不妥，忙起身鞠了個躬：“晚輩失禮。”

“不必拘謹，隨意便好。”老人招手示意月之坐下，又轉向竹青：“現在與你的翠痕勉強可以爭一爭了。”

竹青抽出寶劍，利刃出鞘空氣憑空涼了幾分。

那是柄極美的劍，劍刃極鋒利而內里留有狹長的中空，一種說不出名字的月白色材質填補在空隙內，揮舞間光華流動。

月之目不轉睛地盯著寶劍，生怕少看了一眼錯漏了什么細節，能擺在老人家里的劍必是極品，也許這輩子都難再見第二面。

老人抿口茶：“我方才說了你可隨意。”

月之也顧不上客氣，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竹青身邊。

“取名字了嗎？”竹青將劍遞給月之。

月之雙手捧過仔細端詳。

“還沒有。”老人笑道，“好名字都被他們取了，現在想取個名字難了。”

“那些人不應該抓些小樹妖，應該直接綁你的。”竹青回到茶桌前與老人相對而坐，溫和的笑容掛在臉上始終未曾褪去。

老人替竹青又斟了杯茶。

“他們也未找我族子弟鑄兵，接到消息我便去徹查過了。”老人說道，“倒是我族旁支的一個，他早前收了個徒弟傳了些皮毛，那徒弟近日接了批活兒清一色的木劍。人是個講良心的，賺到錢就買了禮物去看望他師父，這件事才得以如此報上來。”

“買家身份查清了嗎？”

老人搖頭：“沒有，藏得極隱秘。買家也不是一手買家，交接人每次都用不同賬戶，地址也一直在變。”

“看來是個大組織。“竹青看向月之，“名字想好了嗎？”

“什么？”

月之剛把劍放回架子上往回走。

老人若有所思地笑了，二人間仿佛藏著什么秘密：“他沒同你說嗎？”

“說什么？”

老人悠悠開口：“這是他給你訂的。”

月之看向竹青。

“拿過來吧，順便再取個名字。”

管家從門外走進接過月之手中的劍，再回來時，劍已經被裹上了黑布。

竹青和老人都不說話，靜靜地等月之想個屬于自己的名字。

“玉白。”月之眼中閃過劍身上那月色般的光華，“玉白劍。”

“好。”

老人點頭，從柜中抽出一本冊子，那冊子用細繩裝訂在右側，一看便已有陳年的歷史。老人取來毛筆，小心地在最后寫上“玉白”二字，而后合起冊子又放回柜中。

月之瞥見了冊子封面上的字，那字蒼勁有力風骨不凡，是她只在書本上見過的樣子。

劍譜，歐家的劍譜。

月之背過了無數遍的知識點，上面記載的第一個名字是“七星龍淵“，而后“湛盧“、“泰阿“、“魚腸“、“巨闕“，歐家千秋萬載的傳承精華全聚集在這一本小小的劍譜內。

縱端著禮貌的態度，月之也畢竟才二十二歲，她拿著劍的手不自覺顫抖起來，連帶著牙齒都開始發顫。

竹青看了月之一眼不說話，面上笑得欣慰又寵溺，卻是向老人開了口：“我還想見一見你那位旁支弟子。”

老人點頭遣人去傳。

“還能好好工作嗎？”竹青握了下月之的手試圖平復她的心情抖，“我們是帶著任務來的。”

月之深吸幾口氣坐下，將玉白劍放到一邊的桌上。

那人來得很快，不一會一個衣著干凈的中年男子就進了門。

“先生好。”

男子拱手向老人行禮，老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男子又鞠了一躬，在三人不遠處找了把凳子坐下。

“我出自歐家旁支，五年前收了個修為單薄的弟子傳些鑄劍術的皮毛。上個月5號左右，他收到了一個訂單，是木劍50余把。”

月之掏出手機準備記錄，竹青壓了壓她的手示意不必。

男子繼續：“鑄劍師做普通人的單子很難開張，突然收到這么大的訂單也很驚訝，多次詢問買家的身份，買家卻總是避而不談。后來有人給他送來了材料，是上門送的，聲音與第一次的買家不一樣，他說很明顯是換了個人。”

“第一批材料只是普通木材，車直接開到了他樓下叫他去取。第二次卻不一樣，訂單加了五十把，材料是某天夜里第三個人悄悄送來的。”

“我那個徒弟雖然修為差，但畢竟還是個修行者，一眼就認出了那批材質與眾不同卻看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樣，買家催的急出的價又高，就也沒有多問。”

“買家的錢到賬極快，幾乎每次都是交貨后一小時內把錢付清。他后來想著不對，再去查匯款賬戶已經被注銷了，連溝通的手機號都成了空號。”

“您徒弟有沒有說，這么多鑄劍師，為什么被找上的偏偏是他？“月之沉思片刻問道。

男子答：“我徒弟修為低構不成威脅，雖學藝不精但也承了歐家的手藝，平時自己一個住未曾娶妻生子，幾個條件加起來，他的確是個不錯的人選。”

“可他有你這個師父。”竹青說。

“我與他也有四年未見，他僅跟了我不到一年。”男子補充，“他也是輾轉多次才尋得了我現今的住址。”

老人微微一笑：“千般謹慎萬般謀劃，沒想到遇上個知恩圖報的。”

“我們該走了。”竹青拉起月之，“謝謝你的劍，很好。”

老人擺手，將輪椅調轉過去換了個方向背對他們：“答應過你的事情，我定會做到。”

“可憐了你這一條腿。”

月之有些難堪。

老人卻是毫不在意地笑起來，聲音爽朗得出奇：“那你呢？”

“你……？”月之看向竹青。

“走了。”

竹青一手接過玉白劍一手拉起月之，大步走向門外。

身后的門被管家關上，門里傳來幾聲輕微的咳嗽。

“他快死了。”竹青輕聲。

月之不明所以，有問題在嘴邊又被竹青堅定的眼神壓了回去。

二人沉默地走出院子，停了一會的電動車上已經堆積了一層薄雪，竹青將它們拂去，用冰冷的手碰了下月之的臉。

“現在要去找那個鑄劍師了。”

月之點頭跨上后座，車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