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頭發也沒有洗，澡也沒有洗，穿著別人不要了才送給她的舊衣服，然后在頭上別一朵白色的梔子花。

梔子花已經開到了極致，花瓣缺水萎/靡變黃，還粘了一些灰塵，臟兮兮的，一點也不好看。

就是這個頭頂帶花的女人，站在她的面前，笑著問她：“我好不好看？”

上小學的任音點頭：“我覺得很好看?！?

自信的人本身就透露出一束光。

于是，這個女人聽了這話，就繼續走了去問其他人去了。

“哈哈哈，瘋女人穿著別人給她的舊衣服，還要到處招搖，丟人現眼?！?

“頭上戴白花，家里面死了人，頭上才戴白花的?！?

“天吶，你不洗澡嗎？身上好臭啊！”

“快跑快跑，那個瘋子又來了！”

……

鄉里鄉外的人都叫那個女人“馬瘋子”。

很多人都覺得她的行為舉止很奇怪，比如當著很多人的面就嘻嘻哈哈隨地大小便。

任音后來回憶起來，她并沒有見過馬瘋子隨便大小便的事情。

馬瘋子是在很久以前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這個村子里面。

人長挺漂亮的，但是腦袋瘋瘋癲癲的。

那個時候，村里還有很多莊稼漢沒有娶到媳婦。

但是就算沒有媳婦兒，大家也不愿娶個瘋子。

但總有人例外……

金娃子幾碗飯把馬瘋子帶進了屋子，后來又生了兩個女娃娃。

但是很遺憾，似乎這個世界上并沒有人心疼過她。

馬瘋子在這個陌生的村子里扎了根，幾十年都沒有人來找過她。

她的丈夫嫌棄她到處丟人現眼，嫌棄她干活太慢，嫌棄她煮飯不好吃，洗衣服洗不干凈……

可是他不是都像大家一樣叫她瘋子的嗎？

他怎么還指望一個瘋子能夠做好事情呢？

小任音讀小學，放學了和幾個孩子一起回來，路上就碰見了她。

她一個人怎么跑到這么遠的地方來了？

她走在路上給一個根本不想聽她故事的人和一個只想聽故事然后嘲諷她的人講。

她講她被她的丈夫金娃子打了。

任音至今都還記得的一句話是。

她一邊啃著甘蔗說：“他當時就生氣了，然后就從灶臺里拿燒火那個棍子打我，打到我大腿上面?！?

一個大人聽了問她：“你這甘蔗這是哪里來的？不會是偷別人家的吧？”

她說這個甘蔗才不是她偷的呢，是她在地上撿的。

別人一掉在地上，她就立馬撿起來的。

她說她有一天多沒有吃飯了，肚皮餓的很。

另外一個人笑著：“金娃子拿火棍打你，馬瘋子你又不聽話了吧。”

后來，她就跟著那些大人回去了。

除了那個湊合的家，她無處可去。

那個時候，大家肚子都還吃不飽，法/制也不那么健全，誰又會有心情去收留一個瘋子？

就算是現在也基本不會有人收留她。

報P是首選。

據說曾經也有人報過P，不過她說不出她的姓名，也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

有一次，小任音去上學路過田野，看到她在放牛。

小任音感覺不出來她是一個瘋子，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你還在放牛呀。”

那個時候她扎著兩個幾十年代潮流的麻花辮笑嘻嘻：“我還沒有吃飯?！?

“金娃子不準我回去。”

“我待會把牛拴了就回去吃?！?

后來，小任音搬家上學然后成了任音，也失去了她的聯系只是偶爾從別人的嘴里知道她的消息。

她的丈夫還是經常打她攆她走。

她總是會在外面找到一些吃的之后，然后又走回去。

她的兩個女兒非常的討厭她，舀水潑她。

大年三十，因為她煮不好飯，她婆婆把她關在門口。

她的丈夫檢查出來得了癌癥死了。

她婆婆舍不得吃肉也不準她吃，把肉悄悄地埋在米缸里面，然后長蛆了。

她的婆婆死了。

她的女兒都結婚了。

她的家人接她回去了，分了她的拆遷款又把她攆了回來。

她走了。

不知所蹤。

無人關心。

“大家都覺得她不正常，可我覺得她挺正常的。”任音坐在椅子上，安靜地抬眼，“大概我自己也是一個瘋子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