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藻別過頭去，擺弄著手中一枝攀折的垂絲海棠，青蔥般的指尖輕輕劃過嬌嫩的新葉，掐進去，碧綠的枝葉浸染，旋即彌散在四周。她回頭望了一眼遠遠跟隨的合歡的戈皓，搖了搖頭，二人立在當下。

云翳有幾分薄醉，也不管石凳夜涼，兀自坐了上去，“朝中的聯姻，能得幾分真心？我知你從前與一劉姓書生過從甚密。又如何會挑中了我？不過也是宰輔的一步棋罷了。”他神色黯然，“只是，可嘆了你的滿腹才情。坊間都在說‘昔為匣中玉，今為糞上英。’”

“王爺經才偉略，何必妄自菲薄？”玉藻心中揪緊，像被誰打了幾個繩結，緊的有些心疼，他今日怎的這樣奇怪，“我待王爺之心，雖不比馮婕妤擋熊......”

云翳揮揮手，“經才偉略？”他自嘲地笑笑，“我比不得我那些兄弟，自小便能有太傅親自指教學問。母親往生后，我便再不得父王青眼，早早就遣往巴蜀凄涼地，婢仆見我落魄也不甚十分上心，唯有童氏軟語陪伴在側......如今能得回到京畿，也只有日夜苦讀，勞心勞力，方能企及一二，充其量，不過是比之一介武夫多識得幾個字罷了。我并不值當你以誠相待，左不過是過日子給人瞧。”

“更深路中，讓戈皓扶您去廂房歇息吧。”

“怎么不說，去你房里呢？”云翳忽而站起，調笑著望著聞得此言，轉瞬羞赧而無措的玉藻，他伸出兩指緊緊箍住她的下顎，魅惑而迷離，“你我素有夫妻之名，卻從無夫妻之實，你既說待我之心可比馮婕妤，不如做個真正的璟王妃可好......”

他牽起唇角，慢慢靠近。玉藻聽到自己雜亂無章的心跳如紛亂的鼓點錘擊她的神經，她有些心慌意亂。

“如今的模樣，才算是真有些小女人的嬌柔了。”云翳忽而笑起來，放開手，一副作弄成功的得意模樣，“你平素總是拘束，著裝也愛穿些青的、白的，其實，這樣明艷的顏色也十分襯你。如此明媚的年華總該有些這個年歲的脾氣。”玉藻有些恍惚，較深沉冷峻的云翳，眼前的他更生動活潑，也撩人心緒......

“正如王爺所言，官門出來的小姐，縱然愛嬌任性，卻不復純白心境，否則曹先生怎會說那賈府只有門前的兩個石獅子是最干凈的。”她心中好笑，百歲高齡難道還如二八少女般巧笑嫣然？

“人生短短數載，死了便一了百了，有時想來，與其在爾虞我詐中膽戰心驚，不如縱情山水肆意人生。”云翳悵然若失，“只是，還有放不下的執念，也不知此生能否得償所愿。”

“王爺心中所想倒是可同我一說，興許我可以幫王爺一嘗心愿。”

“做人有時想來真是無趣，算算自己的壽數，也不過數十年光景，白駒過隙，縱有千百般不舍也只得赤條條去。”云翳并未接茬，隨手碾碎了道旁的鳳仙樹枝丫上的籽包，玉藻攤開手掌，花籽如被吸附，皆落入她掌心。“你瞧這鳳仙樹，若無人砍伐便百年千年立著，倘若生而為鬼怪，得活個千百萬年，想來也不會有什么憾事了。”

“活得久了，反倒是什么都看淡看透了，既是萬事萬物都沒有興味，自然也無憾了。只是這百年孤寂又如何比得上快意人生？”玉藻似被說中了心事，也有些戚戚然，她將手中的花籽盡數灑落在道旁松泛的黃泥里，“這花籽無聲無息，落在地里，像是死了，卻結出了更多的籽粒，生生不息。人亦是如此，肉身不在靈魂卻不滅，只不過換個形態身份罷了，雖有生生世世，卻是永生不滅。而如鬼怪，一日覆滅便是徹底消散了……”一抹晶瑩自眼角垂落，她偏過頭去，不讓云翳見到她這番軟弱的模樣，幾番歷劫，她早已參透生死，不曾想，如今心中住進一個人，竟變得膽小甚微起來，她開始害怕天劫，害怕，挨不過這九重天劫，灰飛煙滅。

“與你說話，到總能聽到些耳目一新的論斷。”云翳頗為賞識地打量著玉藻，“古人總說金玉其外總敗絮其中，誠是欺我。倘或一日你能出得璟王府，倒愿你尋得一心人。”

“王爺醉了，戈皓，送王爺去童氏那里歇息吧。臣妾累了，先告退了。”玉藻收斂神色，打斷了云翳的話，頭也不回的轉身而去。

云翳呆呆地望著她鬢邊的海棠步搖，細碎的流蘇垂下，隨著主子的心境劇烈地晃動著，他喃喃自語，“海棠解語......你身上總有我解不開的謎，猜不透的巧合，我很好奇，想去你的世界里走一走......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