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馬生騾子兩不像
- 三月桐子花
- 蔡垣
- 5464字
- 2020-04-11 19:35:55
老何抽著煙,他的心緒不錯,回想最近,幾個事兒都讓他心里高興,麥子收過了,有四千多斤,再曬一曬,就可以送到磨坊去了;磨成面粉,然后再賣給掛面鋪做掛面,這一年的口糧就算有了。秋天收的苞谷,紅苕,洋芋,除人吃外,肯定剩下的,牲畜都吃不完。
那一群花豬,還不到清明就賣了,人家一看就知道,是野豬配的種,打得粗,一天喂一頓就行了,不愁賣不脫;陳家溝趕場那天,半天就賣完了,可惜了,賣便宜了,才六塊一只,都有一二十斤了,辛苦了半年,才一百二十塊錢。
汽車路已經修到縣城,來了幾輛汽車,哎呀!,來看的人才多喲!,真是人山人海,里三層外三層,把汽車圍起來,大家都爭著來看這個帶輪子的大木箱,力氣才大喲!,木箱上站了十多個人,怎么一叫,發著脾氣就走了。
汽車,何青山不陌生,他從小就見過,他關心的是馬車,這事兒還得抓緊。他到木匠鋪去問了老板,老板說:‘在外地看見過,以后有外來的馬車,量量尺寸,照葫蘆畫瓢,要不了幾天就能做出來’。
忽然聽到有人叫喊,老何才從回憶中轉回來,他回頭看,永秋正向他走來,她說:‘行不行嘛?吃完飯,叫龍生跑一趟,他們就不用上山來了’。老何說:‘行,吃飯前包不完呢!’。
永秋說:‘看看,現在腦筋又不夠用了,先拿包好的走,我們自己吃的,下午包不就行了,又不是都給他們’。
大家在一起包粽子,很熱鬧,充滿了歡聲笑語,龍生對老何說:‘走晚了,我就要摸黑回來了’。
老何就忙叫臘梅去做飯,臘梅回答道:‘急什么’,她很少這樣和別人擺談,但她還是很不情愿地走了。
悶飯很快,開了鍋,撤了火,燜一會兒就行了。廟上三個師父在這里吃,不得沾葷,都吃素,霉豆腐,咸菜,素油炒的豆腐,炒的菠菜。龍生性急,他匆匆忙忙扒了兩碗飯,就拿著粽子要走,在院壩安馬鞍時,永秋提著粽子出來說:‘有四十多個,一個人要攤六個’。
吃完飯,接著包粽子,包完了,剛收拾完,老趙來了,大家感到很驚詫,老何問:‘你怎么來了?’。
老趙說:‘我就不能來,我來過端午呢!’。老何問:‘怎么,你沒看見龍生?’。
老趙說:‘碰見了,我到黃校長那里送粽子,他也去了,我說城里你就不去了,我們都包了,那個死心眼,他還是要去,說是山上的心意,騎著馬就走了。我爬梯子巖上來的,哦,比走后山近多了’。
老何笑道:‘為了幾個粽子,你還跑上山來,腿是真的好了?’。老趙說:‘走慢點還是可以嘛!,觀音閣修好了,我想來看看’。妙常師父說:‘全是何施主籌劃的,要不,還不知道到何時才能修好呢?’。
老趙說:‘要把捐錢的施主公示出來,叫大家都清楚,誰誰誰捐了多少,把賬目公布出來,做了好事,要流芳百世’。
老何說:‘這個事兒做了,刻了功德碑,姓名,捐錢的數目都有,后面還有賬目開支,修廟的師傅和義工的姓名,都刻上了,你等會兒到廟上去看看。老夏的棺材也做了,那是還王先生家的,砍了兩棵杉樹,做了三副棺材,老夏的碑也打了,只提了夏黃包之墓,其他現在不能寫’。
老趙問:‘一副棺材就夠了,怎么多出兩副來呢?’。老何笑著說:‘你一副,我一副,過去皇帝老兒,都是一登基就開始修陵墓呢!’。
妙常師父聽了,雙手合十,說了一聲阿彌陀佛,就轉身走了。
永秋沉著臉,她埋怨道:‘過端午,盡說些不吉利的話’。老何說:‘好好好,今后誰先走,就先給誰吧!’。
‘呸!呸!呸!’,永秋連說了三個呸,她也走開了。
老趙等人都走了,才低聲問老何:‘修廟的錢夠了嗎?,我估計要差好幾百呢!’。
老何說:‘光捐的功德錢是不夠,妙常師父又拿了三百到白云庵,但廟上還有錢,是老師太從前朝就積攢起的香火錢,有一千塊’。
老何接著說:‘我到湖南時,算了一次賬,從去年中秋,到過大年,一共四個月,開銷,主要是吃,二三十個人,一共用了四百多,過年發的工錢是一百八,再拿三百到湖南,只剩六七十塊錢。今年這三個月,吃和工錢開了七百多,大概剩了三百,再加上原來手上有兩三百,估計現在師父那里,有五六百’。
老何的賬算得很清楚,老趙說:‘我說呢!,我算還要差好幾百嘛!’。
老何說:‘我們那兩百還沒有給,她說不要了,放在我們這里也是一樣,功德碑上就不刻了,免得招惹麻煩,其實我們打了兩頭野豬,好幾百斤肉呢!,一百塊錢是要值的’。
老趙說:‘錢不少,還要找地方放好’。老何掏出煙來,點著了一支,慢慢地吸著,他小聲地說:‘妙常還想埋在原來那個地方’。
老趙小聲地問:‘哪個地方?’。老何看院壩里沒有人,他才小聲說:‘藏經閣,一進去,左邊那個石板底下,石板重一點,撬開石板后,看見兩個洞,明天吧!,把我們的錢也放進去,我們還剩八百的樣子,還有那些首飾。我這里賣豬崽的錢,和你的流動資金,就放在手上’。
老趙說:‘在陳家溝,有個老頭向龍生要錢,說是配種的,要一塊。龍生說:馬不是我的,你要,就去找梯子巖的何青山要!’。
老何大笑起來,他的笑聲驚動了屋里的女賓,永秋走在前面,她問:‘有什么好事兒呀?,笑成這樣子’。妙常也出來了,她說:‘你們笑吧!,笑嘴常開,笑一笑,十年少呢!’。
妙常說了,她就領著妙云和妙青回廟上去了。老何望著她們的背影喊道:‘要不要白糖?要就下來拿呀!’。
老趙對永秋說:‘在陳家溝,有個老頭看見了我們的赤兔馬,就問龍生要錢呢!’。永秋問:‘要什么錢呀?’。老何連忙說:‘不要說了,不要說了’。老何轉身就走開了。
老趙不明就里,他繼續對永秋說:‘說是給馬配種的錢’。永秋聽了,知道是說上次的事兒,臉變得飛紅,她什么也沒說,就進屋去了。
老何見永秋走了,才對老趙說:‘她在場呢,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那還是三月間的事兒。那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
老何就給老趙講起上次的事來:‘快到清明了,永秋要去陳家溝,問她哥清明去不去上祖墳,清明是三月十四,第二天是星期六,她怕她哥早早地回家了,所以我們星期五就去問。
三月十二那天,早上起來后,洗漱完畢,吃了飯,我就送永秋到陳家溝去,天氣不錯,春天的太陽暖暖和和的。
永秋說:‘這里一點也沒有清明的氣氛’。我就問她:‘清明是什么氣氛呀?’。
她說:‘唐詩有寫清明的,就是杜牧寫的清明,她不緊不慢地念起來,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她接著解釋:‘清明時候天陰沉,毛毛細雨下不停,路泥濘,在爛泥路上墳的那些人喲!,心情沉重,他們像掉了魂一樣,去悼念自己的親人,累了,想坐下來休息一下,喝懷燒酒,解除心中的愁悶,就問路邊放牛的牧童,哪里有酒賣呀?,牧童用手指向遠處淹沒在紫色杏花叢中的杏花村’。
‘我就說,太傷感了,應該這樣來理解,前兩句是對的,寫懷念親人的沉悶心情,后兩句呢?,就不能那樣解釋了。四句都傷感沉悶,就沒有意思了,給人一種悲傷和壓抑感覺,這樣解釋比較好,先人已逝,后人還要繼續生活,不要再繼續走那傷心的泥濘路了,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問那騎在牛背上的牧童,哪里有酒家呀?牧童就指那滿是杏花的村莊,先去喝杯酒,暖暖身子,就走向那色彩斑斕,春意盎然,滿是鮮花的村莊。生活嘛!,不要老向后看,要向前走’。
‘我們正說著,就聽到高昂的驢叫,看到前面有頭驢子,朝我們這邊跑來;因為快到了,又是上坡,永秋也騎累了,就下來走著,我們的馬雖然身高體大,但是騍馬,我們的馬看到驢子來勢洶洶,急忙調轉身來往回走’。
‘這大叫驢像猛虎下山一樣,猛沖過來,牠居高臨下,一個魚躍,兩只前腿就騎到了馬背上,這下可把永秋嚇壞了,她緊緊的依偎在我的懷里,我一看笑了,是大叫驢在欺負我們的棗紅馬呢!’。
‘過了一會,永秋見安靜了,危險已經過去,她就去看那馬,她驚叫起來,她說,你還不快打呀?,她看我不動手,就來奪我手上的打狗棍。我把她拉到一邊兒說:‘壞人婚姻,如殺父母呢!,我就拉著她,到路邊石頭上坐下休息,我拿出煙來,等我把煙抽完了,我們才走’。
老何繼續說:‘我們從學校回來,在路上又碰到了那個大叫驢,牠跑到馬的后面,又是聞,又是蹭,一日夫妻百日恩啊!,那一陣子,廟上的事兒,也近尾聲,馬發情了都不知道’。
老趙說:‘聽說永秋家里,叫她病好了就回去呢!,她不回去!,是不是對你有那個意思呀?’。
老何回答也很干脆:‘你看我現在這個處境,能娶老婆?,病還沒有好,老家又回不去…’。等了一陣子他才說,不要拖累人家;另外,家有父母,我還惦記著老家,在這個荒蠻之地安家也可以,就是老家那根腸子割不斷,總叫人牽腸掛肚的。唉、你和陳玉珍怎么樣?她可是一門兒心思都在你身上呢!’。
老趙說:‘這腿不行,不要拖累人家,第二個原因和你一樣,等等,你還大我一點,等你定了我再說,哎!馬路通了,我是來問,羊皮現在收不收啊!。還有中藥,搞不搞?’。
老何說:‘哎呀,我正發愁呢,如果馬懷上了怎么辦?’。
老趙說:‘那有啥,你沒有看到那挺著大肚子的婦女還下地呢!,拉車又不是馱東西,重量都壓在輪子上,拉不動人還可以幫著拉嘛!’。
老何有些猶豫,他考慮了一會兒才松口,‘那就收吧!一塊一張。叫永秋再寫信問問,聯系好下家,價錢要先講好’。
永秋從屋里出來,她說:‘有什么話嘛!,說個沒完’。老何說:‘還不是車子的事兒,羊皮、看人家那邊是多少錢一張’。永秋說:‘我馬上寫信問問,這里一塊一張,是不是少了一點?’。
老何道:‘我還說多了呢!,一只羊才兩三塊錢,一張皮一塊錢頂上天了,現在不知道重慶,能賣多少錢?,賺少了就算了,一去一來要半個月,辛苦不說,光吃飯睡棧房,開支也不小,重慶那邊兒,要兩塊錢才干,現在我總擔心,如果馬真懷上了怎么辦?’。
永秋說:‘你的書讀多了,驢和馬不是同種,不會懷上,要生也是怪物,四不像’。
老趙說:‘妳算說對了,不是四不像,是兩不像,既不像馬,也不像驢,叫騾子,那可是寶貝,力大病少,個子也大,腿長耳朵長,你沒有見過吧?’。
永秋說:‘高高大大的長耳朵,那還不是馬’。老何說:‘是騾子,比馬好,只是不能生育’。
老趙說:‘哎呀,你們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呀,我是走路來的,走得慢,還沒有吃中飯呢!’。永秋說:‘有飯,你不早說,我去熱一熱吧!’。
永秋說完就走進去了,臨走時甩下一句話,‘哎呀!,陳大姐不在,沒有人操這個心’。
等她走后,老何說:‘要不我明天去一趟木匠鋪’。老趙說:‘跑一趟起碼要半天,還是我去吧!’。
老何嘆了一口氣,他說:‘哎!有操不完的心,你看,豬又發情了,以后要放在圍墻那邊,幾里地呢!,這兩天,又整晚整晚沒有回來,估計又有相好的了,怎么辦?,一下那么多,好在有龍生臘梅,還要好一點,牛還小,羊呢,我想買只公羊,你趕場天看著點。這次修廟,把大磨打好了,碓臼也弄了,豬食槽也弄了,這家當算齊了。以后要走,龍生可撿了個大便宜’。
老趙說:‘也要留點給臘梅’。老何笑了笑,他說:‘她還小呢,才十六,哦,十七了。上個星期小陳兒領著他們那個王老師來,叫什么王紅艷,呵!,和臘梅一模一樣,好像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
這時、永秋在里頭喊老趙吃飯,兩個人才站起來進屋,臘梅把熱的飯菜端出來,就忙著去煮豬食,永秋和老何坐在那里,老趙說:‘你們坐到那邊去,坐近了,我吃不下呢!’。
他接著說:‘臘梅長得眉清目秀的,高高大大,看上去不止十七呢!,那個王老師沒有見過,叫什么呀?’。
老何回答說:‘叫王紅艷,長得一模一樣,除非是姐妹,雙胞胎,有時間了,你去問問’。
永秋說:‘你想到哪里去了?一個是鄉下妹子,一個是城里小姐,不可能的’。老何笑道:‘王老師可能和小陳差不多,有二十了,不可能是雙胞胎,只可能是姐妹,哦,那個走路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永秋笑道:‘過去有個人,他丟了錢,看周圍的人,個個都像小偷,這個像,那個也像,他急出了一頭大汗,最后用手去擦汗,才發現錢纂在手里。你們不要被框框框住了,框住了、那就越看越像’。
臘梅出來了,三個人緊緊地盯住她,哎呀,弄得她臉都紅了。她走到永秋傍邊,用手按住她的肩膀問:‘看哪樣嘛?沒有看見過吔!’。
永秋說:‘前幾天來了一個王老師,你見過沒有?’。臘梅說:‘怎么沒有見過?,還說過話呢!’。
永秋說:‘你們兩個長得一模一樣’。臘梅說:‘都說我像她,我看長得像的人多了’。
永秋問臘梅:‘你有姐姐嗎?’。臘梅說:‘聽說是有,我還沒有出世,就送人了,我沒有見過’。
永秋說:‘那就對了,回頭我去問問王老師,巧的事情多得很呢!’。
老趙剛吃完飯,龍生就回來了,粽子送去了,帶回來兩只小狗,一黑一黃,龍生說:‘人家說,長大了是大狗,吃得多,又惡,人家不愿意養’。
老何說:‘就是要這種,要不怎么看家護院呢?。以后,永秋一個人出去,就不怕了,叫狗跟著,可抵兩個皇帝的帶刀侍衛呢!’。
老何轉過身來、對老趙說:‘你既然要去木匠鋪,先去量量馬的尺寸吧!,多高多長?那馬車要量身定做’。
走到院壩里,老何問老趙:‘就要收羊皮了,你的錢夠不夠呀?’。老趙說:‘要除去流動資金,只能挪出五十’。他說話聲音很小,生怕有人聽到,故意壓低了嗓子。
老何說:‘哎呀,沒有外人,他們聽到也不礙事兒,我這里賣豬,還有一百二,原來還有點兒底子,也就是一百五吧,先收著,不夠再借點’。
老趙說:‘明天要放的錢,抽點出來行不?’。老何說:‘那是救命的錢,也是越來越少,只有八百了,原來是想、把首飾帶出去賣了,亂世不值錢,劃不來,就放著吧!妙常師父那里有五百,我看她摳摳搜搜的樣子,估計還有個一兩百沒有露面呢!’。
老趙說:‘明天是端午,上午就回去,主要為車子和羊皮的事上山來,不過,我看中藥,搞頭還大一點,五倍子,杜仲,麥冬,你問永秋,看那邊是什么價?,在這里不值錢,到山外就值錢了’。
老何說:‘行!先收羊皮,以后再考慮其他’。他倆走到馬那里,比了一下,馬背高到肩膀,有一米五,從前胸到馬尾,要超過兩手,有兩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