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初訪城北榨油坊
- 三月桐子花
- 蔡垣
- 5725字
- 2020-02-04 10:05:00
老何他們走近榨油坊,老板就迎了出來。最近少有客商光臨,這算是稀客,老板拱手把他們讓進屋內,只見那榨坊里,幾個赤條條的雇工、正在使勁兒的壓杠木。老板請他們進小房間里頭坐。一個工人端來了茶具,挨著朝幾個杯里倒茶。
老何品了一口茶,這是鄰縣出的茉莉花茶,很有香味,榨油坊的老板急切地問:‘客官要多少油?’。老何慢慢吞吞的喝了一口茶,他問:‘現在行情如何?,要多少錢一挑呀?’。
老板猶豫了一會兒,他才對老何說:‘黃老師上午來過,不瞞你們說,現在銷得不好,你看外邊都堆滿了,總有二三十挑,要是前些時不打仗,是不會積壓的,所以現在價錢,就要減一兩塊’。
老何說:‘只降一兩塊,怕是少了,你想,再過兩個月新桐子下來了,銷路又不暢,少說也要降四五塊錢!’。
老板滿臉的苦笑,他拿出本地產的煙卷,是沒有牌子的大白桿,這些地方窮,也算奢侈品了。
他一人發了一支煙,點著了,大家就吞云吐霧,也不說話,老何抽了一口煙,再喝一口茶。
還是老板憋不住,他說:‘客官,你還個價’。老何抬起頭,看了老板一眼,他說:‘十五怎么樣?’。
老板聽了,幾乎要跳起來,他大聲地說:‘起碼十七’。
老何馬上說:‘你也不想想,一塊大洋要買二十斤谷子呢!,谷子是種出來的,要水田,要種子,要肥料,精耕細作一年,才打下谷子,這個桐子,滿山遍野都是,不用管,只伸手去撿就行了’。
老板說:‘是一個個坡里溝里撿的,如果不榨、能出油嗎?’。老何說:‘新桐子下來,今年的價錢就不是去年的價錢了,肯定要便宜不少’。
老板說:‘太便宜了,人家就不去檢啦!’。
老何說:‘大秋收完,那時沒有什么農活啊!,不撿,閑著也是閑著,大家還是要去撿,只要比米貴,就有人爭著去撿桐子’。
老板嘆了一口氣,他蹲在地上,抽了最后一口煙,然后把煙蒂扔在地上,他站起身來,用腳把煙頭採滅,他有氣無力地說:‘客官也到其他榨坊去問問,這十七就已經沒有利了,大家都要吃飯、是吧!’。
老何從凳子上起身,他說:‘那好,麻煩你了’。他拱了拱手,就告辭出了榨坊。
路上,老黃問老何:‘這個價錢行不行嘛?’。老何躊躇了一會,才慢慢地說:‘這個價,榨坊賺不到什么錢,但也虧不了,壓還可以壓一點,但還是要給人家留一口飯吃,回去我找胡管家商量商量,看能不能作保’。
回到城里,從王家鹽號門前過,見胡管家正在門外跟人說話。老何想:不要攪了人家的雅興,就裝著沒有看見往回走;剛走過,胡先生看見了,他就在后面叫:‘何先生,何先生!’。
老何轉過身來,見胡先生正在向他招手;老何對老黃說:‘你們先回去,一會兒我就回來’。他就把老黃小陳和妹伢子打發先走了。
胡管家遞上煙卷,這是有一個紅巴巴牌子的煙卷,當地算是高檔的。
胡管家問:‘進城貴干’。老何覺得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他就說:‘剛才我們到榨油坊去看看,準備去販桐油’。
胡管家湊到老何耳邊說:‘不是還有個傷員嗎?,你們走了他怎么辦?,一去一來要十來天呢!,托妙常師父照看不妥吧!’。
老何這才想起這碼事兒,他靈機一動說:‘已經安排好了,老趙這兩天就要進城來換藥,換了藥就不走了,在城里借了一間空房住下,他現在能拄著拐杖走了’。
胡管家用疑惑的眼光看著老何。他說:‘哦,沒人照看也行?,吃飯怎么辦?’。老何說:‘巷子口就有米粉館,沒有臊子的五分,有臊子的是一角’。
胡管家湊到老何的耳邊說:‘我們東家最近在那邊有點貨,現在路上不太平,正在那里發愁呢!你們怎么樣?,就不怕土匪來搶?’。
老何說:‘走大路呢!,關卡多,層層盤剝,到時,豆腐都盤成了肉價錢了,只能走小路,還近一點’。
胡管家說:‘路是近了一點,可小路難走啊!’。老何說:‘又不是叫你去走,難不難走、那是挑夫們的事兒’。老何想硬氣一點,就懟了他一句。
胡管家冷笑道:‘大路是關卡多,小路是土匪多,遇到土匪,東西不用說,能保住命就不錯了’。他話里帶有嘲諷。
老何說:‘小路,本來走的人就少,有了土匪,走的人就更少,專做這買賣的綠林好漢,一年半載做不成一趟生意,早就逃之夭夭,現在說的土匪,都是村子里的刁民無賴,見有人來,叫了幾個人,拿著鳥銃,冒充李逵、其實是李鬼,有何可怕?’。
胡管家說:‘不管是李逵也好,是李鬼也好,手上都有銃,你有什么辦法?’。
老何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我們有快槍,手榴彈,那群烏合之眾,一聽槍響,肯定跪地求饒’。
胡管家聽老何說話如此堅定,他無話可說。
老何拱手告辭。轉過身走了幾步,胡管家又叫住了他:‘何先生,你急什么?,我們倆好好說說!’。
老何只好回來,胡管家說:‘事情是這樣,我們那邊有一批貨,都是百貨,藥材。路上不太平,那邊不愿意送,要我們自己去取,既然你要去,幫我們把貨捎回來,運費照付,么樣?’。
老何說:‘既然有運費,你還怕找不著人?挑水賣的,抬滑竿兒的苦力有的是,隨便叫一聲,就會來幾十個人’。
胡管家說:‘找苦力還不容易,路上不是有土匪嗎?,你們是行伍出身?,又有快槍手榴彈,這個事兒,只有你們才能勝任’。
老何說:‘你這不是要我們押鏢嗎?,我們可擔不起那個風險,你找鏢局去吧!’。
老何聽出來了,胡管家要求他,他裝著要走,已經轉過了半個身子,聽胡管說,他就停住了。
胡管家說:‘你急著走干什么!我們好好談談,有鏢局我還找你干啥,在城里,我看只有你最合適,條件嘛!,可以商量’。
老何聽他提到了條件,覺得現在談這個還為時尚早,還得先了解了解實情。他問:‘有多少挑呀?,有多重,裝些什么東西呀?’。
胡管家湊到老何耳邊,他小聲地說:‘哦,不是說了嗎?,百貨,藥材’。
老何說:‘你知不知道前朝鏢局的規矩?,鏢局是要驗貨的,不驗貨也可以,你貼上封條,去押運的’。胡管家說:‘有二十挑,一挑六七十斤吧!,都是時興百貨,名貴藥材’。
老何說:‘時興百貨、名貴藥材,你說的太籠統,能不能具體點兒?’。
胡管家說:‘要說這百貨,也是包羅萬象,你就說穿的吧,皮衣皮鞋皮帽,貂皮大衣,胭脂口紅雪花膏,綾羅綢緞,數不勝數,名貴藥材,有人參、、鹿茸、熊膽、犀牛角’。
老何大驚道:‘胡先生,過去說,東北有三寶,人參貂皮烏拉草,你都弄到這里來了,誰買得起呀?’。
胡管家說:‘你買不起,不等于別人買不起,城里幾萬人,有錢人多了,你看人家陳四老爺穿的啥,冬天穿的就是貂皮大衣,現在是夏天,全家老小,全是綾羅綢緞,你現在穿的是草鞋?,人家可穿的是皮鞋’。
老何聽了,他蔫了,他說:‘我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胡管家說:‘你們販桐油,桐油一挑也要二十來塊,十挑就是二百來塊,責任也不輕呀!你們那路上就能太平?’。
老何最后吸了一口煙,他把煙頭仍在地上,用腳踩滅了,他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挑夫有扁擔,我們還有幾支快槍,還有手榴彈,走小路,也就是三五個土匪,我們能擺平,再大的場面也見過。我們身上到處是傷疤,你說我們有什么好怕的?’。
管家問:‘你們什么時候上路啊?’。老何說:‘貨還沒有置辦好呢!怎么也得四五天吧!’。胡管家問:‘你們今天還要回去?’。
老何說:‘要回去,現在就走,妙常師父還在陳家溝等我們呢!,我們走晚了,爬梯子天就黑了。沒有其他事兒,我就走了’。
老何轉身要走,胡管家又叫住他,他說:‘哦,那么急干什么?,你們的貨定下來沒有呀?’。
老何說:‘價錢還沒談妥呢!’,胡管家說:‘你個外鄉人,不了解這里的行情,明天我去幫你談,保你能壓一點’。
老何連忙拱手道謝,他說:‘我再不走呢!就晚了,我明天進城、先來找你,好吧!’。胡管家說:‘我明天在店里等你!’。老何就拱手告辭了。
到了老黃家,妹伢子他們都在那里等著,老何就把剛才胡管家的事兒說了,他說:‘這事兒咱們先悶著,不要輕易答應他,要他來求我們,如果他晚上到你們家來,只推說,責任重大,怕擔不起這個責任。裝的東西,他只說是時興百貨,名貴中藥,也許是金銀財寶,珍珠瑪瑙呢?,也許里面還有煙土,軍火,那也說不定。這生意人,在生人面前難有真話,弄清楚了再說’。
妹伢子催促道:‘早點兒走吧!,不要叫妙常師父等急了’。
老何答應著,就提起了妙常師父的背篼,妹伢子搶過來背上,他說:‘還是我來背吧!’。說完、他背著背篼就出了門兒。
老何對老黃說:‘那衣服被子的事兒,你要抓緊點,鞋子是有了,衣服沒有換的,鋤頭砍刀,這都要兩把,還要背篼,蓑衣,要立個茅草房,居家過日子。我們走了,老趙還等著我們回去弄飯吃呢!,哦、還有個事兒,不是我們要出去嗎?,把老趙轉到城里來,請你們照看幾天,在觀音閣,托給妙常師父照看不妥,那我們就走了’。
靖南是個縣城,在貴州東北,這附近毗連的幾個縣,就數它大點,前朝是靖南府,現在改成縣制,四周都是大山,少有田地,守著這烏江黃金水道,城里人不務農,或從商,或做其他手藝,人們來去匆匆,都在為生活奔忙。
老何和妹伢子,很快趕到了陳家溝,沿街走了兩趟,沒有見到妙常師父的蹤影。
這是只有幾十戶人家的小集鎮,沿街走一趟,也要不了幾分鐘。老何說:‘再走一趟’。結果還是一樣,沒有見到人影,于是兩人離開陳家溝往回走,快到梯子巖山腳時,遠遠望到巖下有一個人影,于是加快腳步,到巖底下追上了妙常師父、她走累了,正在一塊巖石上坐著休息。
師父說:‘我看天快黑了,就先走了’。老何說:‘離天黑還早呢?,走吧!’。回廟里再好好休息’。
三人一起爬梯子巖,妹伢子雖然背了幾十斤東西,還沒有喘粗氣,老何和妙常沒有拿東西,還落在了后面。
老何說:‘妙常師父,聽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呢!,好像是我們那個地方的人。湖北人說日月的日,和本地差別很大,我一聽就知道了’。
妙常師父沒有理會老何說的話,她沒有出聲,老何又問:‘妙常師父、妳是不是湖北人呀?’。
過了一會兒,妙常才說:‘施主不必多問,出家之人,不理俗家之事。我從來的那個地方來’。
聽妙常說到后面,聲音有些變了,老何回過頭一看,妙常正用衣襟擦眼淚呢!心想,觸動了妙常的傷心事。于是,沉默無語,他們一直到廟里都沒有再說話。
妹伢子把背篼放到師父房里,拿著扁擔就要去挑水,師父說:‘還有呢?,累了就休息一會兒,我做好飯再叫你們’。
老何回到屋里,把今天的情況給老趙說了一遍。老趙說:‘王先生的貨,也許還夾帶著鴉片呢,聽說城里還有大煙館’。
老何沉思了半天,他才說:‘也有可能,不過,稀缺的名貴中藥西藥還是很可能的,這次我們去販桐油,我想把你寄托給老黃或小陳家,正好去看看郎中換一次藥,如果請妙常照顧你,怕很不方便,這個地方窮,人少,矛盾不突出,沒有激化,沒感覺到有地下黨存在,國民黨也沒有駐軍,還比較安全’。
老趙說:‘行,你就安排好了’。
老何站起來,兩手抱在胸前,他來回走著。老趙問:‘你在想什么?’。
老何嘆了口氣,他說:‘我們都有傷病,老家又回不去,我看這個地方不錯,以后就在這里安家落戶,落地生根。你呢!,現在傷成這樣,不落殘疾就不錯了,老家回不去,也只能在這里安家落戶,落地生根,你是怎么想的呀?’。
老趙嘆了口氣,他無可奈何地說:‘也只能這樣,我們倆正好有伴了,妹伢子再不能耽誤了,還是早點兒去找部隊吧!’。
老何說:‘等跑完這趟生意,打聽到紅軍的下落,就叫他走’。妹伢子在門外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他進到屋里,他含著眼淚對老何說,:‘我原來心里也是巴不得馬上走,看到你們現在這個樣子,都有傷病,一時半時又好不了,我又不想走了,我想陪你們在這里渡過難關’。
老趙說:‘你的情況不同,身體好好的,應該去找部隊,不要掛念我們,我的傷會好的,我們在這里也會生活得很好,革命勝利了,你再回來看我們’。三人沉默著,一直到妙常師父叫吃晚飯。
第二天一早起來,老何就叫妹伢子一塊去看看山上的茅草和樹木,要一起商量割茅草和砍樹的事兒,入冬之前,要想法把茅草房立起來,要有個自己的安身之所。這個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難了,事先就要計劃好。兩人一邊走,一邊商量著。
妹伢子說:‘蓋茅草房,茅草不能少,蓋厚一點,冬暖夏涼不漏雨。既然有的是木頭,還是做個木架子,四周再筑上土墻,屋里就用竹子編成籬笆,用石灰抹上,就成了板壁。不會也不要緊,請個木匠泥瓦匠師傅就行了’。
老何說:‘茅草現在還嫩一點,立秋以后割,樹現在就可以砍,總要干一干吧!,太濕了不行,真正立個房子,也要年把兩年,我們等不起。茅草曬干了,就碼放在廟里,砍的木頭就豎在廟后干著’。
吃了早飯,安排好老趙,告別了師父,老何和妹伢子就進城去。
到了老黃家,老黃正在量布,布料都買回來了,準備就在家里做衣服。老何說:‘山上沒有磨刀石,在城里把鐮刀、砍刀,斧子磨快點,現在就要砍樹了’。
老何接著說:‘到胡管家那里,老黃,你也一起去吧!’。老黃說:‘都該吃飯了,在家里吃了再去吧!’。老何說:‘現在吃飯早了點,還是先到胡管家那里去’。
三人到了王先生家的門店,這是一個賣鹽和雜貨的鋪子,鋪面不小,四間寬的門面,鋪子的后面還有一個院子,王先生家主要做鹽巴批發,那鹽是一二十擔的進,也做百貨和藥材的批發生意,批發的進出都走河街,那里平日比較冷清,不為人注意,其實生意做得很大。
三人走進鋪子,伙計連忙跑到后面去告訴管家。一會胡管家出來了,他對老何說:‘何先生來了,還沒吃飯吧?’。
妹伢子說:‘還沒有呢!’。胡管家說:‘那好,今天我做東,到斜對面飯館吃頓便飯,吃完飯,我們再到榨油坊去’。
胡管家穿著一件陰丹士林的洋布杉,還是拿著那把畫有牡丹花的紙扇。他用扇子指著說:‘在那頭’。
大家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飯館就在斜對面,爐灶就在門口,爐火正旺,寓示著老板的生意興隆,也預示客官的生意紅紅火火。
房內直冒熱氣,準是蒸饅頭或蒸米飯剛揭開鍋,走到門口,才看見灶頭里面還有一個大案板,兩個砧板放在案板上,在外邊、橫著的竹竿上,用鉤子掛著許多的肉。
他們進了飯館,見里間一共只有三張桌子,他們在靠里面的一張桌子坐下,伙計忙跟了進來,他一邊擦桌子,一邊問:‘先生想吃點什么?’。
胡管家問伙計:‘有魚沒有?’。伙計回答:‘有’。胡管家又問:‘多大’。伙計回答說:‘有一斤多,是鯉魚’。
妹伢子說:‘小了一點’。胡管家說:‘不是我們兩湖地面,這里吃的是江魚,只有那么大,好,做酸菜魚吧!,再炒幾個菜,有腰子沒有?’。
伙計說有,胡管家就吩咐:‘爆炒腰花,還要一個炒豬肝,再來一個香巴菌炒雞丁’。伙計說:‘雞還沒殺呢!’。胡管家說:‘那就用肉絲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