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師和陳老師洗漱完畢，就要走了。老何說：‘你們就空著手回去？，什么東西都不拿？’。王老師說：‘要拿什么東西？，走就行了！’。

王老師叫臘梅一塊走，老何馬上說：‘明天他們都要下山，你們先走，她后邊來！’。王老師說：‘那也好！’，老何叫臘梅去拿幾塊臘肉來。

不一會兒，臘梅就把臘肉提來了。老何看，只拿了兩塊，他說少了。他說：‘提四塊去，我們這里多，臘肉還能放’。

臘梅又去拿了兩塊臘肉，就把四塊臘肉交給了陳老師。

王老師他們才走到院壩，老何拿來一個小背篼追出來，他對陳老師說：‘四塊臘肉，有十斤呢！，提一會兒，手指頭就會勒紅了，還是放在背篼里背著吧！，老師背著背篼不好看，這個事情，要面子，更要里子’。

老何從屋檐下，找來筍殼、棕皮，墊在背篼里面，他嘮叨著說：‘不要把背篼搞油了’。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就大聲說：‘等等’，就到屋里去拿來鞭炮，在院壩里點著了，只聽得噼里啪啦震天地響，鞭炮聲打破了山上的平靜。

鞭炮放完了，何大哥說：‘放炮、為的是慶賀新一年的開始，也是為驅鬼辟邪，吉祥納福。明天臘梅去，辛苦了一年，到姐姐那里去過年，好好玩幾天，走吧！’。

老何揮手說：‘走！我們是開門大吉，你們是出門大吉’。臘梅眼巴巴地看著姐姐走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轉。老何笑著走到她面前，他說：‘明天進城！’。臘梅說：‘我一個人不敢走！’。

老何說：‘明天黃校長，陳大姐他們要走，如果他們不走，我叫龍生送你去，好吧！’。永秋不知什么時候起來了，她在臘梅后面說：‘舍不得姐走？，今后日子長著呢！，你沒看出來？，傻心眼，有陳老師送，妳去干什么？’。

老黃起來了，老何走過去說：‘你看！吵了你們’。老黃說：‘我們今天上午回去，城里有親戚、學生，有來拜年的，家里沒有人不行’。

老趙也起來了，老黃過去作揖恭喜。老趙說：‘我們也回城去！’。‘哦！’，老何問：‘山上住不慣？’。

老趙說：‘那倒不是，玉珍城里總有些親戚，要去拜年，總得跟人家說說’。老何說：‘對！就說是黃校長的媒，是八抬大轎抬上梯子巖的’。

老趙問：‘為什么要說抬到梯子巖呢？’。老何說：‘這房是一家半邊’，他指著左邊的耳房說：‘那邊的耳房是你的’。

老何看他們都要走，就叫永秋去燒水煮綠豆粉，大家吃了再走。他說：‘帶點肉和臘肉，我們沒有什么好送人的，不能空著手’。

吃了綠豆粉，老何對臘梅說：‘妳姐走時，還不知道他們要走，那妳就和龍生一塊兒去，多耍幾天，玩夠了，就和龍生一起回來’。

老何叫陳大姐準備好送廟里的東西，一會兒他要和永秋一塊送去。再歸著一下要帶進城的肉和臘肉。

老何說：‘帶進城里的肉和臘肉，有幾十斤呢？，背著太沉，還是叫龍生挑著吧！，他們到城里怎么住？老趙你安排一下，臘梅去多玩幾天，玩夠了，和龍生一起回來，山上的事、有我和永秋呢！’。

大家急著要走，都在等著陳大姐歸著送人的禮物，老趙說：‘肉不用分了，就把那半片肉都拿走，到城里再分割，把‘下水’也帶上，還有幾十斤臘肉，收拾成一挑’。

老何笑道：‘禮不要送大了，要不然，人家當你是財主呢！’。

收拾好了，龍生挑著擔子，就和大家一起走了。

老何看了一下、送廟上的東西，東西多是多、就那幾樣；糍粑、花甜粑、綠豆粉，米粉；豆腐是二十九送去的。

尼姑師父吃素，十戒里又不準蓄錢財，主要是意思一下，過年來燒香拜佛的不少，要中午才來，要收一些香火錢和食物供品；一直到十五，善男信女會絡繹不絕的。

老何和永秋，一塊到廟上去送東西。進了山門，見廟里收拾得整整齊齊，院子掃得干干凈凈，上邊的大殿、煙霧繚繞，隱約可見菩薩慈祥的面容。

這時妙常師父出來，后面跟著妙云和妙青，都是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妙常師父一本正經地問：‘何施主怎么這么早就來了？’。老何說：‘都快中午了，還早？’。妙常師父說：‘聽說你們結成秦晉之好，著實起早了’。

老何注意看了一下，妙嫦的嘴角帶有一絲的微笑，他沒有想到出家之人還會開玩笑。永秋的臉上，已經泛起了紅暈。她想，出家之人也是人嘛！，只得敷衍應付。她說：‘得罪得罪，本該發喜帖的，不知佛門有啥清規戒律沒有？，俗家之事，不敢造次’。

妙常說：‘沒有這方面的戒律，妳沒見、沒有生育的，還來求菩薩，保佑其生子續后。佛主原來也是有妻室的，后來離家修行，大徹大悟，才修成正果’。

老何不愿意再聽她的陳詞濫調，他把話鋒一轉說：‘今天是春節，大年初一，給妳們帶點吃的’。說著就把背篼交給妙云，他說：‘沒有帶香紙燭，我總覺得、讓菩薩煙熏火烤，是對菩薩的不敬…’。

妙常不等老何說完，就說：‘你不得無禮，對菩薩不敬，必有報應、我要為你唸一天經，求菩薩保佑你’。

老何說：‘菩薩最是大慈大悲，是不會計較的，我們俗家之人講，大人不計小人過呢！’。妙常壓低了聲音，她問：‘我問你，上次來的保安隊，那個隊長，是不是你們做的？’。

老何吃了一驚，他說：‘那天晚上，我和龍生都被反綁著，睡都沒法睡，還有兵大爺看著我們，真是有心殺敵，也無力回天呀！。這是因果報應，菩薩安排的，與我無關’。

師父步步緊逼，妙常說：‘聽說那天白天，陳四老爺家被搶了，你事先是知道的’。老何說：‘我們男的、晚上是用繩子反綁著，女的也被鎖在屋里，兩天都有人看著，肯定與我們毫無關系。不過…’。

老何想，上次保安隊搶走師父二十多塊錢，后來從何三留下的錢中，拿出五十塊錢給了師父，看來是錢給多了，她才心有疑慮，上次已經給師父說了，是老趙為了策應這山上，叫何三他們干的。

稍停一會，他說：‘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后來聽人一說，真應驗了夢里的事兒，看來菩薩也偏心，不跟你們講，只告訴我呢！’。妙常說：‘你頭有紅光，是有福之人，自然菩薩照顧你，幾次壞人來山上，都能逢兇化吉’。

這時，已經有香客來廟燒香拜佛，都爭先恐后地想搶上頭炷香，第一炷香，自然要拿許多香火錢，來對菩薩表明誠意。趁師父忙于接待，老何連忙拉著永秋、就走出了山門。

老何回到家里，他撓著頭皮說：‘哎呦！一個人怕忙不過來喲。你呀！能干啥就干啥，不要累著了，我看你只做飯就行了’。永秋知道家里的事兒多，就爽快的答應了，她說：‘好吧！那我現在就去洗碗’。

老何在心里規劃了一下，先去放牲口。他開了圈門，牲畜就各找各的去處，找草吃去了；老何回來后，就開始搓苞谷粒，搓完了還要磨。接下來是熬豬食。這些事、平常都是龍生干，他走了還真不習慣。

大年初一，陳老師和王老師從山上下來，回城里去，走得早，路上見不到人。陳老師主動拉著王老師的手，王老師半推半就讓他拉著，遠遠見到有人，王老師會像觸了電一樣，馬上甩開陳老師的手。

到了城里，陳老師不好意思去王老師家，王老師說：‘這些臘肉，應該你送去；我可不好意思穿著旗袍背個背篼，你送佛、就要送到西天，幫忙就要幫到底’。陳老師只好順水推舟，去見未來的丈母娘。

到了王家門口，王老師在門外大聲喊‘媽’。她媽就笑著迎了出來，她看女兒、帶了一個小伙子回來，真是心花怒放，笑得嘴都合不上。姑娘大了，本事也大了，能把一個活生生的小伙子帶回家來。

紅艷的媽問女兒、：‘吃飯沒有哇？’。女兒說：‘天一亮就下山，早飯都沒有吃’。紅艷問：‘爹呢？’。紅艷媽說：‘昨晚守歲，睡得晚，現在還在睡呢！’。正說著，她爹在里頭咳了一聲，已經起來了。

紅艷媽問：‘妳妹怎么不來呀？’。王老師說：‘他們后頭來，下午或者明天吧！’。她媽說：‘我去煮粉吃，你們要是餓了，盒子里有餅干’。紅艷媽剛進去，紅艷爹就出來了，他說：‘聽說初二有舞獅子，呵！那可好看哦！’。

他這才看見站在姑娘后邊的陳老師，他說：‘哦！陳老師來了，坐吧！’。他說完就進屋洗臉去了；王老師說：‘我們上樓去吧！’。她就領著陳老師上樓，到她的閨房去了。免得有人見了，又要問三問四的。

黃校長領了這一干人，到了中午時分才趕到城里。老趙的腿不好，走得慢，走走停停，要不然、也許能追上王老師，陳老師他們呢！。

到了城里，臘梅就要去找姐姐，陳大姐搖了搖頭說：‘妳看不出來，妳姐和陳老師有多少話要說呢！，妳去了，他們不方便’。

臘梅說：‘他們在一個學校，有什么話說不完，在山上、何大哥和永秋姐、說什么話都不避我們呢！’。陳大姐看拗不過她，就叫龍生送她去。

臘梅瞥了鄉下人一眼，沒有吱聲，他不想叫龍生送，她說：‘沒多遠，我去過，沒有幾步路，我自己去吧！’。她極力地推脫。

陳大姐說：‘何大哥說了，由不得妳，碰到王二怎么辦？’。她一邊說著，一邊從背篼里拿出臘肉，又切了一塊鮮肉。

臘梅說：‘陳老師背了好多肉去呢！，拿去也吃不完！’。陳大姐把肉放在提籃里，叫龍生提著，她說：‘吃不完沒關糸，臘肉可以放’。臘梅說：‘走吧！’。她就跨出了門。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臘梅身穿陰丹士林的旗袍。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龍生跟在后頭，穿著粗布衣服，提著竹籃，看樣子、像是小姐家里的幫工。

到了王老師家，門是開著的，臘梅就大聲叫‘姐’，王大媽迎了出來，她說：‘閨女來了’。

臘梅親切地說：‘大媽，恭賀新喜，給妳老人家拜年呢！’。龍生跟了進去，他把提籃放到桌上，他說：‘大媽，給妳拜年了，山上沒有什么好東西，殺了年豬，給你們拿點兒肉來’。說完了，他轉身就回去了。

王老師和陳老師、聽到外面有動靜，就下樓來，臘梅拉著姐姐的手，高興得不得了。姐姐問：‘龍生呢！’。臘梅說：‘走了！’。

王老師追到門外，看到了龍生的背影，已經走遠了。王老師喊他：‘龍生、回來！’。龍生聽到了，他回過頭來，揚揚手說：‘我還有事兒呢！’。他就走了。

回到陳大姐那里，陳大姐問：‘龍生，你怎么回來了？’。龍生很傷感，他說：‘陳大姐，我沒有爹媽，沒有家，我不回來、還賴在人家家里呀？，我是沒有去處嘛！’。龍生多心了，他說著，眼淚在眼眶里直轉。

陳大姐安慰他說：‘怎么沒有家？，這就是你的家，山上也是你的家，何大哥、趙大哥就是親哥。我還當王老師要留你呢！，提那么多肉去拜年，還不留你吃碗粉？。

龍生說：‘人家臘梅有新媽了，和人家親熱著呢！，我去算啥？，我也知趣，就回來了’。

陳大姐說：‘何大哥說了，不要出去，碰到那王二，又要惹事生非，我們惹不起，總躲得起’。龍生也不說話，就一個人坐在火盆邊烤火。

他心想，再怎么說，也比過去好。過去過年，沒有家，過年是過年關，初一到初三沒有人家要水，只能在城隍廟烤火，難得有時好心人會送點吃的。

龍生很羨慕臘梅，她很幸運，找到了姐，有了媽，真好。龍生想，何大哥和趙大哥對我不錯…。他正在想心事，這時趙大哥叫他，他才從沉思中醒來。

趙大哥說：‘我們要出去，你餓了自己煮綠豆粉吃吧！’。趙大哥和陳大姐、就背著裝著肉的背篼出去了。

黃校長家也出去了，家里沒有人，過了中午，有點餓了，他就自己去煮綠豆粉吃。白天有幾撥人來給黃校長拜年，龍生說不在，就把人家打發走了，有送東西來的，他心里記住，是誰送的，千萬不要忘了，以后黃校長回來，人家是要還禮的，不要叫人家看不起鄉下人，不懂事。

天黑了，陳老師，王老師回來，臘梅也跟著回來了。龍生說：‘他們都出去了，就我在家，你們吃了沒有呀？，沒有吃我就去燒火’。

王老師還提了好多東西來，她對龍生說：‘明天初二，下午到大操場去看舞獅子，我們四個一塊兒去’。

王紅艷對臘梅說：‘妳把東西收拾一下吧！’。龍生拿起提籃說：‘我來吧！不要臟了她的手，我來’。

臘梅一聽，這話里有刺兒呢！，就問龍生：‘你會嗎？’。龍生揭開提籃的蓋布，他看了說：‘花甜粑用水泡起來，肉掛起來，綠豆粉敞開，把提籃兒吊起來，湯圓粉已哂干了，放碗柜里就可以了’。

臘梅說：‘你不要多心，我是怕你不會’。龍生說：‘你放心，我會’。他就把東西提到后邊廚房去了。

龍生回堂屋來，王老師說：‘你去我家，坐都不坐一會兒，我出來只看到你的背影，我媽說：以后去、要喝杯茶、吃碗粉了再走’。龍生說：‘我先道謝了！’。

陳老師看天晚了，就叫她們回去，他說：‘明天我和龍生去叫妳們，一起去看舞獅子’。

王老師和臘梅出了門，龍生要跟出去，陳老師說：‘不用送，才幾步路’。龍生說：‘夜燈瞎火的，要是碰到豺狗呢！’。他說著、順手拿了門邊的扁擔，就跟了出去。

晚上龍生就一個人、睡在前面鋪面兒的房間，有火盆，很暖和，就是睡不著。他見臘梅找了一個姐，認了一個媽，就有了依靠，說話都不一樣了，高了他一頭。他想：何大哥對我不錯，趙大哥也可以，像親兄弟一樣，自己也只能靠他們了。

往年過年，也有舞獅子，耍龍燈的。一個衣不蔽體，饑腸轆轆的人，怎么有心思站在寒風中，去看那玩意兒呢？，在龍生看來，是一群傻子看那幾個瘋子，沒有什么意思。他前思后想著，就進了夢鄉。

幾聲‘啪、啪’的爆竹聲，把他從夢中驚醒，今天是初二了，還有人放爆竹？，他披上衣，就從門縫里往外看，天已經亮了，是幾個小孩子，在點炮玩呢！他記不清自己小時候，放過炮沒有，他想：應該是沒有放過。

龍生起來，他把火盆里的炭火生燃，聽到樓上有人咳嗽，知道生火薰了人家，心里很后悔，應該等他們起來了，再生火就好了。這一薰，大家都起來了。

陳大姐做早飯，是米酒煮甜粑，雖然是一人吃一碗，龍生還是很滿足。

原來挑水時，初一到初三最難受，一般是正月初四才開張，有的還要十五才開張。無家無業的真凄慘。今年過年就好了，頓頓都是吃熱的，中午飯是綠豆粉，陳大姐給龍生弄了一大碗，陳大姐還專門給他解釋，早上是一小碗，怕你吃多了，中午飯吃不下，你看這一碗夠不夠？，不夠再來一碗。

龍生吃完了一碗，他說：‘陳大姐，我還沒吃飽呢！，我還要半碗’。陳老師說：‘可能舞獅子要開始嘍！快點吃吧！’。陳大姐說：‘還早呢！，不要催，不要燙著了’。

吃完了飯，陳老師和龍生就到王老師家去，王老師和臘梅、早就吃完了，在家里等著呢！。臘梅說：‘去晚了、就沒有好地方站了’。

四個人就急急忙忙的，直奔大操場。臘梅興高采烈的走在前面，她又蹦又跳，臘梅記不起自己過去、是不是蹦跳過，她想不起來了。

王老師和陳老師走在中間，龍生自然不能和臘梅一起走，也不能和王老師他們一起走，他只能拉下幾步，跟在后面。他看臘梅那么高興，心里很不舒服，前年還是夏家的丫頭，現在穿旗袍，就成了小姐，她命好，攀上了好親戚。

還沒有走到大操場，遠遠地就聽到了舞獅子的鑼鼓聲，大家加快了腳步，龍生一聲嘆息、這催命的鑼鼓，還不知道要敲多久呢？，那戲園子、耍猴的都是這樣，敲著鑼鼓，催促看熱鬧的小孩子快來，真是一群傻子、早早去看那幾個敲鑼打鼓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