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那時候我還不像現在這么了解迪恩,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查德·金,而我做到了。我打電話到他家,他母親接電話——她說:“咦,薩爾,你來丹佛干什么?”查德是個瘦削的金發小子,長著一張古怪的巫醫臉,倒是很符合他對人類學和印第安人史前史的興趣。他的鼻子略顯鷹鉤,在一頭燦爛金發的襯托下,幾乎有點柔弱,他像個英俊而灑脫的西部浪子,就是在路邊酒館跳舞、偶爾打橄欖球的那種人。他說話時帶著一絲震顫的鼻音。“說到平原印第安人啊,薩爾,有一點我特別喜歡,就是他們吹噓完他們剝過多少頭皮以后,總會變得特他媽尷尬。拉克斯頓在《西部生活》里提到一個印第安人,那家伙困窘得滿臉通紅,因為他剝的頭皮太多了,發瘋似的跑進大平原藏起來,以此慶祝他的偉大成就。媽的,太他媽有意思了!”
查德的母親告訴我他在哪兒,丹佛這個平靜的下午,他正在當地博物館研究印第安編籃技法。我打電話到博物館找他,他開著舊福特小轎車來接我,他經常開這輛車去山區挖掘印第安文物。他走進汽車站,身穿牛仔服,一臉燦爛笑容。我墊著背包坐在地上,正在和夏延汽車站的那個水手聊天,問他金發女郎后來怎么樣了。水手很生氣,不肯回答。查德和我坐進他的小轎車,他先要去州政府大樓查幾份地圖,然后去見一位老教師,等等,而我只有喝啤酒的念頭。我的腦海深處還有個瘋狂的念頭:迪恩在哪兒,他這會兒在干什么?出于某些奇怪的理由,查德已經決定和迪恩斷絕來往了,他甚至不知道迪恩住在哪兒。
“卡羅·馬克斯在城里嗎?”
“在。”但他和卡羅也已經不說話了。查德·金就是這么開始退出我們這個圈子的。那天下午我打算在他家睡一覺。據說蒂姆·格雷在科爾法克斯大道準備好了公寓等我,羅蘭·梅耶已經住進去了,正在等我和他會合。我感覺到有某種陰謀的氣氛,這個陰謀把一伙人分成了兩個群體:一邊是查德·金、蒂姆·格雷和羅蘭·梅耶,還有羅林斯兄妹,聯合起來排擠迪恩·莫里亞蒂和卡羅·馬克斯。我被這場奇異的戰爭夾在正中間。
這場戰爭帶著它的社會色彩。迪恩是酒鬼的兒子,他父親是拉瑞莫街最聲名狼藉的流浪漢,迪恩事實上是吃拉瑞莫街和周圍地區的百家飯長大的。他六歲就出庭求情,希望法官能釋放父親。他曾經在拉瑞莫街那些巷子口乞討,偷偷把錢拿給父親,而父親和一個老伙伴在遍地碎酒瓶之間等他。迪恩長大后開始出入格萊納姆街的臺球房,他創下了丹佛市偷車和進少管所的次數紀錄。11到17歲之間,他經常進少管所。他的特長是偷車,勾搭下午從高中放學出來的女孩,帶她們上山親熱,然后回到城里隨便找個旅館浴缸睡覺。他父親曾經是個品行端正、辛勤工作的錫匠,結果變成了葡萄酒成癮的酒鬼,這比威士忌成癮還糟糕,最后墮落到冬天搭貨運列車去得克薩斯,夏天回丹佛混日子。迪恩很小的時候母親就過世了,他母親有幾個兄弟,但他們都不喜歡他。迪恩唯一的伙伴就是臺球房那幫小子。迪恩,擁有新時代美國圣人的那種磅礴能量,他和卡羅再加上臺球房那伙人,是丹佛正當紅的地下魔王。而最美妙最有象征意義的一點是:卡羅在格蘭特街有一套地下室公寓,許多個夜晚我們所有人在那兒廝混直到天亮——卡羅、迪恩、我、湯姆·斯納克、艾德·登克爾和羅伊·約翰遜,后來還有其他人。
來丹佛的第一個下午,我在查德·金的房間里睡覺,他母親在樓下做家務事,查德去圖書館查資料了。那是七月里高地平原的一個炎熱下午。要不是查德·金父親的小發明,我恐怕不可能睡得著。查德·金的父親是個和藹的好人,70多歲,年老體衰,身材瘦長,總是慢吞吞、津津樂道地講故事,都是些好故事,他講上世紀80年代他在北達科他平原的童年趣聞,為了消遣,他會騎上不配馬鞍的小馬,拿著棍子追趕郊狼。后來他在俄克拉何馬狹地當了一名鄉村教師,后來在丹佛成為一名擁有多項發明專利的商人。他還留著他以前的辦公室,辦公室在幾個門牌號之外一家修車鋪的樓上——他的翻蓋寫字臺還在那兒,連同數不勝數的積灰文件,它們曾經給他帶來興奮和金錢。他發明了一種特殊的空調機。他把普通風扇裝在窗框上,然后通過扇葉前方的螺旋管導入冷水。效果很不錯,但僅限電扇前的四英尺內,再遠水霧就會在炎熱的空氣中變成蒸汽,而屋子樓下的炎熱卻絲毫不變。電扇安在查德的床鋪上方,一尊歌德的胸像盯著我,我舒舒服服地睡過去,然而不到二十分鐘就被活活凍醒。我蓋上毯子,但還是覺得冷。最后我冷得根本睡不著,于是就下樓去了。老先生問我他的發明好不好用。我說太他媽好用了,當然我的意思是在一定限度內。我喜歡他。他沉溺于回憶。“我曾經發明過一種污漬清潔劑,卻被東部的大公司據為己有。這些年我一直想要求他們賠款。可惜我沒有足夠的錢,請不起像樣的律師……”可惜現在請像樣的律師已經來不及了,他只能坐在家里生悶氣。晚上我們吃了查德母親烹制的豐盛大餐,查德的叔叔在山里打來的鹿肉排。但是,迪恩到底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