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雖然長著一張肉乎乎的小圓臉，看起來像個沒長開的孩子，其實她比林硯還要長上三歲。

衙門里的同僚都知道林硯身邊有小十這號人物，平日里沒少調侃說他沖進火場給自己救出個媳婦兒來，還有說女大三，抱金磚……

十方十三四歲時，大北國還沒有像現在那么太平，周邊國家對他們虎視眈眈，意欲鯨吞蠶食，國中也存在著各大黑惡勢力，與官員結黨營私，權錢交易。每個地方都有那么幾個惡人。

后來，十方在北地創立十殺門，收容被打壓之能人異士，集結力量共同守護一方安寧。

這就是十殺門創立的初衷。

十殺在當地還算是有聲望，有時能解決官府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可惜官府容不下他們，視他們為眼中釘，肉中刺，總欲除之而后快。于是，官府開始四處散播不實之言，詆毀十殺中人，為了達到目的，甚至不惜派人制造事端。

官字兩張口，終于，十殺失去了人心。也就在這時，官府發動了一次圍剿，讓十殺傷了元氣。

因彼時的大北國已經有了日漸強盛的勢頭，治安好了，小偷小摸的賊人也少了，十殺的幾位長老和十方商量，就此解散門派。眾人雖不舍，但時局動蕩多年，也都希望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十殺在那日便散了。

可是在官府眼里，并不覺得這是個終止，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官府派出幾波兵力，追逃十殺中人，尤其是追捕十方的官兵，數量之多，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在反撲中，其余門中人死的死，傷的傷，被捕的被捕，下獄的下獄，與他們先前所想的回歸寧靜，背道而馳，他們被逼無奈四處逃竄，身如浮萍，無可依附。

事情的轉折是在五年前。

五年前，新帝繼位，要騰出手來大力改革制度，實行新政。于是，五年前蕭山城里突如其來的民宅失火，是追殺十方的最后一批追兵。剩余的十殺中人也尋到一隅，在遠離喧囂的地方建起一座村莊，往日的異姓兄弟能聚集在一起，也算有個照應。

看到從前的十殺門眾人都有了個歸宿，門主十方的心也就放了下來，右護法仍不放心，得知了十方的安身之地后，便決定繼續跟隨十方。

后來，已平息多年的波瀾又洶涌起來，是因為那老將。

當年，老將奉旨追逃，花費了大量兵力，收效甚微，被老皇帝貶了官，這成為了老將心頭一恨，后來雖不再奉旨行事，可是老將這口氣咽不下，仍在暗中利用其黨羽四處尋覓十殺蹤跡，多年之后，終于讓他有所發現。

老將雖因年事已高，早已解甲歸田，可他當年座下效力之人仍在朝中為官，于是眾人推墻倒，皇帝下旨令其帶兵清剿。

老將的爪牙只是意外發現了門中人所建村莊，并非查出門主十方的下落，可是一聽聞門中人有難，十方和右護法便立馬趕了過去，與他們會合，共商計謀。

十方待他們有情有義，從前對他們又有知遇之恩，這大概就是為何他們投桃報李，也同樣護著十方的原因吧。

小十沒有耳洞，是因為逃亡在外，她有時會假扮成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子，以躲避窮追不舍的官兵，如果打上耳洞，此計便騙不了人了。

遇上小捕快林硯是意料之外，著火前她和官兵有過一場激烈的打斗，小十撞到了腦袋，那場民宅大火是真的將她困住了，所以林硯是真的救下了她。

新的生活從此開始，十方化名小十，生活在了蕭山城。

雖然從前創立了十殺門，但是小十要的從不是陪她打遍天下無敵手，與她成為萬眾矚目，世人推崇之至，她要的是將她拉上一把，帶她回歸平凡的人。

這樣的日子相比從前或許平淡，但是能平靜一生，才是她真正應該過的日子。

這樣的好日子，被星天野的流矢徹底摧毀了。

多年以后，一個怪人頻繁出沒在城郊的林子里。

有一回，怪人看見了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女孩，孩子面黃肌瘦，骨瘦如柴，正靠在一棵樹腳下歇著。

怪人從脖子到腳踝，渾身上下都被衣服密密實實地包裹起來，連手指也隱在過長的衣袖里，他還帶著一頂斗笠，邊沿壓得很低。

但是孩子一抬頭，就看見了怪人藏在斗笠下，不愿意示人的一張臉。

那是多駭人的一張臉！

他右側的臉坑坑洼洼，顏色不均，那半邊臉上，沒有眉毛，嘴巴也只是一個輪廓，眼睛的形狀都改變了！

小女孩被他看了一眼，驚得本能地一個哆嗦，想也沒想就想躲起來，可是瘦骨嶙峋的后背撞到了同樣硌人的樹皮。

怪人并沒有惡意，從身上掏出一只窩窩頭遞給她，可是孩子不敢接，睜著黑溜溜的眼珠子打量著他。

大概是因為太瘦了，所以她的眼睛顯得格外大。

怪人開口說話，聲音沙啞，孩子聽了兩遍，才聽出他是在說：“我今早剛買的，給你吃。”

其實孩子已經很餓了，餓得渾身沒有力氣，但是她仍是不敢從怪人手上拿過他的窩窩頭。

怪人嘆氣，將窩窩頭輕輕地放在她的手邊，然后默不作聲地站起來，走了。

女孩子拿著窩窩頭，向離去的怪人追問：“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怪人不答，但是他停下了腳步，似乎在回憶著什么，他問：“你叫什么名字？”

才不過聽他說過兩次話，孩子已經習慣了他的發音，她這回聽清楚了，無須怪人再多問她一遍。

孩子答：“我叫小七，因為是家里的第七個孩子，所以叫小七。”

怪人從未回頭，小七聽他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七？怪不得和十那么像。”

……

人生如逆旅，吾輩皆是行人。

歲月漫長，一代兩代人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十殺的傳說或許還會再在民間流傳幾年，或許更久一點，可是十殺的真相，隨著當年親眼目睹的最后一人死去，就此永遠地冰封。

林硯后來找過那老將，將腰刀橫在他皮膚松弛滿是褶皺的脖子上時，又放下了。因為小十說過，如果他也依照自己好惡行事，生殺予奪，那又何他們有何區別？

放下仇恨，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