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周斐然開口說出那句話時，空氣似乎凝固了。整個世界都變得靜默，只能聽見客廳里鐘表走動的聲音。

過了將近半分鐘，馮芩才如夢方醒回過神來，看著眼前兒子堅決果斷的模樣，終于還是忍不住說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話。

“然然，媽媽尊重你的選擇?？蛇€是希望你能權衡一下利弊，學習本不應該是一件功利的事情，但如今社會，若沒有一技傍身，沒有面對浩蕩時代潮流的知識和能力，是很難過上你想要的生活的。”

“文科固然不錯，陶冶性情，發揚興趣，可是那并不意味著它足以成為你安身立命的基本。而且若你堅持學文，就算成績漂亮，今后的路也注定會比理科狹窄很多，這就是現實?！?

馮芩的每一句話都說得很輕，不疾不徐，她要通過這種柔和的方式讓周斐然自己領悟其中的道理。因為不到萬不得已，那些批評打擊的話是絕不會說出口的，當媽的總是不愿傷了孩子的心。

“媽，你說的我都知道?！敝莒橙坏穆曇糇兊煤苄。椭^，像是沒有底氣似的?？芍灰阕屑毧?，會發現他的眼睛很亮很亮，如同蓄著火苗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燃燒。

“我是想了很久，才做出這個決定的。如果有把握能學好文科，去一所好的大學，這還不夠嗎?”

“我是這么理解的:理科偏向知識，文科偏向智慧。知識關乎著技能，智慧卻關乎著人生。雖然我也很喜歡物理和數學，但它們畢竟沒有比讀一本文學書更讓我快樂。”

說完這些話的周斐然，拿起筷子繼續吃飯，好像什么也沒有發生過。然而沒有人知道，此刻他的內心翻滾著怎樣的波浪，又激起了何等的巨響。

“想好了?不后悔?”周父用眼神安撫了一臉不可置信的馮芩，拋給了周斐然一個看似輕松寫意的問題。

“我不會后悔?！?

少年有力的聲音、倔強的眼神，突然觸動了馮芩的心。

她又何曾不是另一個周斐然?僅僅是因為愛上了那些優美明快的英文詩，當初便義無反顧選擇了學英語。時間一晃都二十多年了，吃盡了苦頭也經歷過絕望，但是自己后悔過嗎?

答案是從未有過。

他是自己的兒子，他和曾經的自己如此相似，他也有那種一條道走到黑的固執倔強。馮芩突然覺得自己的語言是那樣的蒼白，她知道，一旦周斐然做出了決定，是絕對不會因為自己的幾句說辭就改變心意的。

“媽媽一直都很希望你讀理科……但如果你有其他的想法，我們也都支持，不會給你任何阻力?！瘪T芩艱難地說出了這段話，然后也開始吃起飯來，母子倆似乎突然有了某種和諧的默契。

剩下的周父見那倆人握手言和，只是笑了笑，不再發表任何意見。他一向尊重孩子的想法，從來不給他施加任何壓力，看到孩子能為自己的人生做出堅定的選擇，他心里只有欣慰。

原本以為會驚心動魄的周末就這樣有驚無險過去了。周斐然帶著勝利者的愉悅和一張填上了“文科”二字的分科表，迎來了周一的早上。

他家離學校很近，所以每次都來得比較早，教室里通常只來了很少的同學。他跟那寥寥無幾的四五人打過招呼，就開始坐在桌子前發呆，數學書里夾的那張分科表讓他變得思緒萬千。

根據往年慣例，一班的學生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會選理科，那張分科表其實只是給有意愿學文科的同學準備的，到時候也只有填了“文科”的那幾張表，需要被交上去。

周斐然正發著呆呢，然后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了教室，他的目光不小心看到了那人的眼睛里，四目相對，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然而那女孩才剛觸到了自己的目光，就連忙偏過頭去走到座位上，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是宋蕤。

周斐然有點尷尬，跟坐在自己斜前方的女孩打了個招呼，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轉過頭來回了他一個笑容，雖然有點局促，雖然很快速又轉過了身，但看得出來，那個笑容是真誠的。

心跳停了一秒。

卻突然有一點傷感。

下學期自己就要離開一班了，很多人，以后就不能常常遇見了，連這個短暫到曇花一現的微笑，也再也沒有機會被他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