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就當銀碟求您,銀碟求您。不要去!咱們,咱們不要報仇了好不好?銀碟陪著您,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到了何種境地,銀碟生死都陪在您身邊。好不好?咱們,咱們不要報仇了好嗎?”
死死抱住曼珠的腿,銀碟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不理智和激動到底是因為什么?陪在君上身邊這么多年,她究竟是怎樣的性格?銀碟自問比誰都清楚。自己再是如何的哭鬧,終究也無法改變君上已經下定了的決心。
那,此時的自己,究竟又是為什么?
因為那幽深瞳孔下明顯可以看到的瘋狂漣漪?還是因為,這顆此時此刻突然不受控制、忐忑不安的心?
銀碟不知道。可是沒來由的,她不想要君上再和那個男人有哪怕一絲一毫的牽扯。
哪怕是恨,哪怕真的只有恨。
長長的發絲披散在腳邊,腿被銀碟死死的緊抱著,絲絲縷縷的溫熱自衣衫暈開,一點點,浸潤著曼珠那顆空洞破碎的心。
澀澀的、麻麻的,疼。
“君上,就讓銀碟陪著您,陪著您安安穩穩的度過余生好不好?咱們不要再恨了。恨了那么久,您不累嗎?多少次,多少次您其實都可以輕易的要了那個人的命,可終究還是在最后一刻停了手。您下不了手的,您殺不了他的!您每次都說殺他,可哪一次,哪一次不是為了死在他的手上?君上,銀碟求您,放下吧!放下好不好?不要再恨了,不要再恨了好嗎?”
想要推開銀碟的手,最終只是輕輕的放在了銀碟的頭頂。曼珠低頭看著銀碟低垂的頭頂,心像是被大鐘狠狠撞過了似的,搖搖擺擺、無邊無際的晃動著。
又像是被浸泡在了腌制多年的老酸菜壇子里,酸酸的、澀澀的,鈍鈍的,酸楚著。
被隱藏在暗夜里連自己都騙過的丑陋,突然被不留余地的揭開。曼珠突然有些無措,無措之余,又覺得有些難堪。
是嗎?不是嗎?真的,不是嗎?
那看著他抱起蕭珩離開時,心底深處的憤怒又源于什么?望進那雙幽深無底的眼眸時,那絲絲縷縷纏繞著心臟的委屈和酸楚又是什么?
是嗎?可以,是嗎?
那個人親自帶人破了自己的城,滅了自己的國,殺盡了自己的親族,毀了自己此生所有幸福的可能。怎么,怎么可以愛?怎么,還能去愛?
不,曼珠,要恨,只能恨,你只能恨。
散開的飄忽眼眸在短暫的猶疑后漸漸凝縮,恢復了往日的清冷幽深。快速點在銀碟的昏睡穴上,曼珠穩穩接住銀碟倒下的身軀,隨及將銀碟交給一旁的林川。
“派人送銀碟回宮,等她醒了,告訴她,禁足半月。”
將臉頰上依舊掛著淚珠的嬌軟身軀交給身后的侍從,林川望著堅定走進黑暗里的那抹纖細身影,突然記起,這顆離國最耀眼的明珠,也曾是那個犯了錯總會被離后禁足的小丫頭。
如今,她卻也有了愛禁人足的習慣。
多久了?似乎,所有人全都已經忘了,那個纖細的背影,她也是個女人。一個,連哭都不被她自己允許的女人。
也就只有銀碟,只有她,還能看到一絲絲被主上隱藏的密不透風的脆弱。可,銀碟到底還是進不了那個地方,解不開,那個已經被主上捆得死死的心結。
握緊手中的長劍,林川苦澀一笑,自己的,又何嘗解得開?說到底,不過都是群活在陽光下的孤魂野鬼。
活著,于他們這些人來說,本就是場煎熬,一場,連死都不能自主選擇的殘酷刑罰。
屋外的黑夜,如一張大大張開的血盆大口,很快,便吞沒了那個人的身影。林川幽幽一聲長嘆,堅定的、快步跟著走進身前的夜幕中。
只余身后幽幽閃爍的燭光,孤零零的在暗夜里,靜靜的搖曳著,似隨時都會在下一刻徹底熄滅。不斷滴落的燭淚,緩緩流淌到桌臺上,很快便凝固。
沙華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還能收到曼珠的來信。
‘師哥,救我!’
短短的四個字,卻像是一劑強心針,讓沙華早已忘了跳動的心瞬間差點從胸腔里跳出來。
五年了,自當日的那場訣別已經過去了五年。兩人之間你來我往的較量從來沒有停止。雖然,說起來大多只能算是曼珠的單方面挑釁。
他不止一次的想要死在曼珠的手上,卻又總是一再的活了下來。其中不乏蕭珩的從中‘作梗’,但更多的,沙華知道,是源于曼珠的‘不愿’。
終究,縱便她已經恨毒了自己,還是沒辦法,真的對自己下死手。沙華知道,她想殺了他,但,更想死在他的手上。
背負了全族人的血海深仇,死,就成了一種奢侈。沙華明白求死卻不能的那種絕望無助,更明白每天都仿佛活在地獄里的那種蒼茫無力。
背負了至親期望的這條殘命,在屠城的那一日,就徹底不再屬于被生留于世的那個‘活死人’了。從那以后的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每一個日出日落,都只剩無邊的冰冷和黑暗。
她想殺了他,卻也怕,真的殺死他以后,被徹底獨留下的那份孤獨寂寞吧?這個世上,唯一還和她有著諸般牽扯的,也就只剩了自己這個‘仇人’了。
沙華全然理解,那種只有仇恨才能勉強逼著自己繼續活下去的茍延殘喘,該有多么沉重,多么,悲涼。
曾經的自己,因為曼珠的存在,在這世間至少還能留有那么幾許的柔和溫暖。可是曼珠……而她,卻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拜他所賜!
緩緩將寫有曼珠親手筆跡的信件折疊好放進貼近胸口的位置,沙華不是沒有想過,這又是曼珠的另一個計謀,又一場算計。
可算計又如何?陰謀又怎樣?這條命,沙華早已將它放進了曼珠的掌心,任她隨時拿去。那點子計謀算計,卻又算得了什么?
“曼珠,無論你想要的是什么?但凡是我所能給與的一切,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獲得哪怕萬分之一的慰藉,刀山火海、地獄黃泉,我甘之如飴。如果……如果……”
抬頭看著頭頂璀璨的夜空,沙華澀然一笑,只覺得心頭突然冒出的那句‘如果’,呆傻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