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秋培的婚禮(一)廬山之戀
- 雪落擁花
- 浮世華
- 4716字
- 2021-05-25 22:48:39
十月三日,文秋培的婚禮。
恐怕,宿舍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最先結婚的居然是文秋培。包括文秋培自己。
五號那天,五七五宿舍里的四位,畢業三年后,第一次全員見面。
晚上,大家幫文秋培一起去布置了新房。
吹氣球,貼喜字。
文秋培還是一如既往的厚顏無恥,“知道你們要來,故意留些事情給你們做,就是希望你們沾沾我的福氣。”
程良智發現文秋培發福了很多,笑他身子其實早已經結婚了幾年。
文秋培辯解道:“這是男人的才華和閱歷往身體內部坍縮,化成了脂肪。”
大家忙完,站在文秋培新房二樓平臺處吹風。
天氣本不到冷的時候,可夜來的秋風急,吹得大家瑟瑟。
大家讓文秋培講講自己為何“閃婚”的經歷,畢竟在五月份時,他還自稱是單身狀態。
結果,不到半年,他就要結婚了。
文秋培笑了笑:“這可能都是命中注定的吧。”
————
文秋培畢業后,他沒有選擇出去工作,而是專心在家寫起了小說。
他抗住了父母的不理解,也不在乎鄰里之間在背后議論他是個啃老族。
文秋培每天坐在電腦前碼字,終于一年后,他寫完了那部在大學時就開始寫的小說——《雪落杜鵑花》。
他信心滿滿地將它發表在小說平臺上,可是,如枯葉落入大海,未起半點波瀾,讀者只有十幾個人。
一向自負的文秋培無法接受這個結果,他聯系網站責編,詢問是否網站沒有推送自己的小說。
對方否認了,“這種文縐縐又沒有什么跌宕起伏劇情的小說,并沒有人愛看。”
文秋培說:“我只是想把故事寫得現實一點。”
“你是在寫網文,不是在寫日記。”責編毫不客氣地說,“我看了你的小說,得出了一個結論。你自以為有錢鐘書的洞察,卻用韓寒17歲的文筆,去寫一部網文。”
————
“不得不說,真是個一針見血的評價。”文秋培笑著說道。
“然后呢?”
“然后,我就開始用網絡小說的套路去寫那些水文,寫完后我自己都不愿再看一遍,仿佛就是一坨狗屎。”
“不至于吧,你寫了好幾百萬字呢。”
“那就是好大一坨狗屎。”文秋培攤了攤手。
“那些狗血劇情,爛大街的套路,為了湊字數拼命地去水文字···這一切的一切,讓我很厭煩,就像是捏著鼻子在臭水溝里挖淤泥。終于,去年春天,我再也寫不出東西來了。”
“然后你就考了公務員?”
文秋培點了點頭,“終于有份工作了,在鄰里間的那些人眼里還算體面,又開始夸我這個大學沒有白上了。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馬克思的這句話很有道理。每個人都無法脫離社會這張復雜的網,無法割切與別人之間的關系,也無法做到一點不在意別人的目光。”
“你在說什么呢?怎么說起了哲學,趕緊講講你們的廬山之戀。”
“你們以為我跑題了?”文秋培搖了搖頭,“其實這都是故事的序引而已。”
“去年考上公務員,每天的工作倒也輕松,閑暇時間也漸漸忘記了自己喜歡文學這回事了。不能說忘記了,而是不敢面對。今年五一的時候,自己想去散散心,我喜歡杜鵑花,剛好廬山那個時節的杜鵑花最好,便去了廬山。”
————
五月份的廬山,氣候最是宜人。白日里,一件薄外套足以。
文秋培自北方來,穿得偏厚,身子熱出汗,他不得不把風衣脫下來拿在手上,頓覺得清爽的多。
正直廬山植物園“杜鵑花節”的時期,園內游人如織。
連綿成片的杜鵑花如火如荼地怒放著,紅色的、粉色的、白色的···
文秋培最喜歡杜鵑花,每次看到杜鵑花,心里總會涌現出一股淡淡的哀傷感。
可園內人群絡繹不絕,每個人都嬉笑著,忙著拍照。
文秋培不能理解,為什么不能好好地靜下心來去賞花呢。難道來到這里就是為了將花的照片帶回去,還是說沒有拍照就沒有證據來證明自己來過這里。
文秋培終于找到一處安靜的角落,這里是公園最深處,也沒有大片的杜鵑花,自然鮮有人來。
這里只有幾株火紅色的杜鵑花安靜地開著。
文秋培心里寬慰,仿佛這幾株杜鵑花此時此刻是完全屬于自己的。
可是偏有人不許他短暫地滿足私信,想要來和他分享。
一個戴著黃色禮帽的女生走了過來,她上身穿著淺紅色薄衫,下身白色長裙。
她安安靜靜地站在這幾株杜鵑花的前面,文秋培第一次沒有討厭在自己想要獨處時被別人打擾。
女生將手靠近那血紅色的杜鵑花朵,她輕聲地說:“日射血珠將滴地,風翻火焰欲燒人。”
文秋培靠了過來,把詩接了下去,“閑折兩枝持在手,細看不似人間有。”
女生被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旁邊的文秋培。
等她反應過來,沖著文秋培莞爾一笑,“公園里可不讓折花。”
“沒打算折花,”文秋培笑著說,“白居易這首《山石榴寄元九》詩相對冷門,我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
“我最喜歡杜鵑花了,所以寫杜鵑花的詩我都喜歡。”女生說。
她說話的聲音一直輕輕的,仿佛怕吵到了這些杜鵑花。
“我也最喜歡杜鵑花了,”文秋培很高興遇到這位知己,“它不嬌慣,不浮夸,不卑不爭。”
“對的,”女生點了點頭,“我喜歡杜鵑的鮮紅如血,就像它名字的那個傳說‘古有杜鵑鳥,日夜哀鳴而咯血,染紅遍山的花朵。’每次看到它們,心里就有一種悲傷感。”
文秋培激動地拍了下手,“古人都信這個傳說,所以有那么多詩句寫它。唐朝的成彥雄就有一首——杜鵑花與鳥,怨艷兩何賒。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
“這首我也喜歡,但我最喜歡楊巽齋的那首,‘鮮紅滴滴映霞明,盡是冤禽血染成。羈客有家歸未得,對花無語兩含情。’你是文科生嗎,什么專業?”
文秋培搖了搖頭,“我學的是工科,通信工程?”
女生疑惑看著他,仿佛對這個回答很懷疑。
“要不要我背數字信號功率譜公式給你聽?”
“那倒不必,”女生笑著說,“就算你背出來,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還好你沒讓我背誦,”文秋培說,“其實我早忘了,那些知識畢業時就還給老師了,不過他們還賴著不把學費還給我。”
“哈哈,學工科的男生都這么有趣嗎?”
“并不是哦,我們平常很死板的,”文秋培一臉認真,“也許在特定的女生面前才會展現有趣的一面。”
女生聽出文秋培話語里的曖昧,笑著輕輕白了他一眼。
他們一起在植物園轉了一圈,臨近黃昏,便走了出來。女生電話響了,她對文秋培說了聲抱歉,去旁邊不遠處接了電話。
等女生走過來,“聽你剛才打電話的口音,我們倆‘或恐是同鄉’啊。”
“真的嗎,你也是朔城人?”女生興奮地問。
文秋培點了點頭,“能在旅游時遇到老鄉,真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
“好巧,那真是好巧。”女生重復說。
好巧成雙,他們曾在本市同一所高中就讀,那是一座在江中央小島上建造的學校。那個小島叫做白鷺洲,學校就叫做白鷺洲中學。
女生名字叫做楊丹,比文秋培晚一屆,現在在朔城市第三醫院當一名醫生。
“我就覺得你看起來這么面熟,原來早就見過了。”文秋培說。
“我可不記得我們有在學校里見過面,而且我們不是在同一棟樓學習的,碰到的機會本就不多。所以,”楊丹眨著眼睛,“我只能把你這句話當成你們男生對女生慣用的話語。”
“慣用這個詞不準確,但很多男生都說過。像《紅樓夢》里賈寶玉曾對林黛玉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還有《你的名字》里瀧對三葉說的——‘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怎么偏就我說不行?”文秋培說。
“我又沒不讓你這么說,”楊丹的臉上映出一層晚霞,她忙說,“瀧說了那句話后,電影就有了一個美好的結局,當時我看的很感動。都以為新海誠不相信愛情,好擔心瀧和三葉最終只是擦肩而過。”
“也許,我說了這句話,我們就有一個美好的開始呢。”文秋培直截了當地說。
楊丹假裝沒聽到,繼續走著。
“你晚上住在哪里?”她突然轉過頭問。
“怎么,你有什么要求嗎?”文秋培說。
“哼,”女孩鎖了眉頭,“我是說不順路的話就別一起走了。”
“那你住在哪里?”
“牯嶺鎮香山路28號。”
“巧了,我也是。”
他們一起回到酒店,文秋培說先送楊丹回房。
楊丹開了門,回頭看文秋培還沒走,“你不會想要跟進來吧?”
“如果你不攔我的話,”文秋培說著要往房間內探身,楊丹立馬用手擋住了門,白著眼看向天花板。
“我可是正人君子,”文秋培說,“再怎么也不能把學長想的很壞。”
“你現在滿腦子就是不好的東西,”楊丹說。
“你錯了。”文秋培嚴肅地說,“愛情是很好的東西,包括談戀愛,牽手、擁抱、接吻、甚至發生關系,這些都是很好的事情,怎么是不好的東西呢?”
女生轉身進屋,想要關門,被文秋培擋住了。
“你要干嘛?”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惶恐。
“你明天打算去哪里?”
楊丹想了想,“三疊泉瀑布。”
“巧了,我也是這么打算的,那我明早來喊你···”
楊丹沒等他說完,重重地關上了門。
文秋培拍了拍門,“明早來喊你哦。”
第二天,楊丹的房門開了,她輕輕探出腦袋,左顧右盼一番。然后她走了出來,確定走廊上并沒有人。
于是,她回到房間,剛準備關上門,卻被一張手給擋住了。
楊丹嚇了一跳,才發現是文秋培。
“失望了?”
“失望什么?”
“沒有看到我。”
“鬼才會呢?”
“你那會兒已經開了一次門,看了眼走廊,發現沒人,又關上門。這次又是,不是等我,難道是等外賣嗎?”
“是啊,我就是在等外賣。”楊丹大聲說道,自己剛才的舉動被文秋培看到一清二楚,心里生氣他一定是偷偷躲在了走廊門后。
“那就巧了,我就是專門給楊丹小姐送外賣的。”
說著,文秋培另一只手從背后拿出來,拎著豆漿和油條。
楊丹覺得一份溫暖從眼眶直撞到心房,她看著文秋培,小聲說道:“這可真巧。”
三疊泉瀑布,水流在崖間奔流而下。
文秋培感嘆道,“當真是‘飄如雪,斷如霧,綴如流,掛如簾’。”
他失神地望著瀑布。
“怎么不說話了?”楊丹問道。
“我在感慨。”
“感慨什么?”
“世事無常,人生就像是這瀑布的浪花一樣,一瞬而起,一瞬而逝。”
“文大才子怎么這么感慨了?”
“孔子都說過‘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人生須臾之間,想做的事一定要趁早。”
“那你現在想做什么?”
“看著你。”
“看著我?”
“然后,對你說···”
“說什么?”
“我愛你。”
楊丹的眼神突然朦朧了起來,像是瀑布中泛起的白色水霧。
她不再看文秋培的眼睛,臉頰泛著粉色,“那么輕易說出口,恐怕是個多情的人。”
“這句話,我只說過一次,就是剛才對你說的。我曾以為我會永遠不會說出這句話,可此時此刻,這句話就像是一朵浪花,從崖上順流而下。”文秋培盯著楊丹的眼睛,“我相信這朵浪花,它一直在這里等著我。直到今天,我來到此地,碰巧遇見你。于是它開心了,蹦跳著從崖邊跌落。這句話便從我的喉嚨里產生,然后脫口而出。”
楊丹閃躲開文秋培的眼睛,“可我們昨天才認識····,才見過兩次面···。我們都還沒有互相了解,我還是覺得太唐突了。”
文秋培起身,“一切的發生,都不是唐突,而是注定。在這里遇見你,讓我知道那些讓我來到廬山的所有事情,都稱之為緣分。我相信命運,既然你說只見過兩次面,不是很了解,那我從現在就開始期待著下一次見面。”
“那么,再會。”文秋培沖她拜了拜手,“你我都在朔城,一定有機會再見面的。”
文秋培的突然道別,讓楊丹有些驚訝。她木然地點了點頭,直看到文秋培消失不見,她才回過神來,聽到瀑布墜落的聲音。
可是,此時的楊丹卻沒有心情繼續欣賞廬山瀑布的景色。腦海里固執地講昨天下午一直到剛剛發生的事情仔細地回想了一遍。
“真是個沒有禮貌的家伙,”女生看著天上的白云,“朔城那么大,什么時候才能再見面?”
她一個人漫不經心地在景區里游逛。
楊丹有時候會想,他也許還在這里,就在某一處景點,會和自己再次不期而遇。
于是,每到一處游人多的地方,她都會焦急又仔細地尋找文秋培的身影。可是,一次次失望。
她又看到那如血如火的杜鵑花,“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她喃喃念出那天文秋培說的這句詩,心里泛起一種哀傷感。
杜鵑花本是一種令人哀傷的花,它不爭不取,來看它的自己也不該期待著什么。
第二天下午,楊丹下了山,她又看了眼云煙籠繞的廬山,“別了,杜鵑花。”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轉過身,邁下臺階。
“請等一下···”
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轉過身。
“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真是個好老套的方式!而且說走就走,還是個沒禮貌的家伙。她心里想著,可是一股暖意卻從心底跌跌撞撞直竄到了眼眶中。
她的視線濕潤了。
“わたしも。”(日語,我也是)
————
“呦~,果然是情圣。這撩妹手法,我們聽得都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