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背越來越佝僂,腿腳也越來越不靈便,身子骨依然骨瘦如柴,盡管夏末的雨水那么多,他依然穿著那件深黑色的雨衣,在雨中勞作,雨水時不時凹在他的深邃的鎖骨里。
我從黔中回到黔西北的小爬紅,雨粒正擊打著那張久違的臉上,我心里不免陣陣酸痛。他的手被地里的幾株刺戳了進去,我扶他避開雨粒,在一塊干燥的樹腳下坐下。他伸開手給我把手里刺拔出,觸碰過我兒時的記憶再次壓了下來。那雙厚實的雙手,已經(jīng)干瘦,手上的老繭代替了所有的紋路,干涸的溝壑里都是泥土的印跡。
他一定很痛,我輕輕的將刺拔了下來,他還是痛得直哆嗦。
時隔一些時日,我再次回到小爬紅,村口的那道山梁依然那么紅,站在山梁上,風依然從北邊吹來,還是一樣的輕松,難怪人們叫它小爬紅。
這個地方,我如此熟悉,但站在那里,又顯得如此陌生。
兒時的記憶再次從路口的夾縫里涌來,沒有半點的預料和準備,那些畫面再次擊傷我情感的肋骨。那時的父親,個子高高的,頭發(fā)不是太長,指甲上有幾道淡淡的黑色裂紋,手掌上面結滿了一點淡黃的老繭,顯得十分粗糙,臉上布滿幾條堅毅的輪廓,腳穿一雙滿母親親手縫制的褶皺的布鞋,不管是春天還是冬天,他的時間幾乎在黃土地里,每次我按母親的囑咐,送去飯菜時,他額頭都掛著大滴的汗珠。
遲疑后,我從恍惚中反應過來,這時,太陽已經(jīng)偏西,一束陽光從山那邊打過來,直溜進我的眼眸,突然間,有點整個人疼痛許多。
那個時節(jié)正直小爬紅的夏天,總免不了蟬鳴,在些許蟬聲的涼意里,心情特別沉重。我一進家門,就看到那灶房旁佝僂的背影,正在忙活,飯菜的香味撲面而來。
父親見我回來,微笑著說道:“回來了,趕快把行李放下把!”說著,他把我肩上的背包接住,順手塞給我了一塊熱氣騰騰的餅,這餅是用山上的野菜、一種蒿與玉米面混合后,手工制作而成,在小爬紅,人們都把這種蒿叫做“面蒿”,這種蒿制作的餅具有獨特的香味和營養(yǎng),人們也這種餅叫面蒿粑粑。小時候,家里的幾兄妹都特別愛吃,母親與父親也非常愿意為了我們的美食,而常常餓著肚子,先把我們的面蒿粑粑蒸熟才吃飯。
黃昏下,燈光閃爍,我捧著那塊剛蒸好的餅,看看那個忙碌而又佝僂了許多的孤影……
那晚,我整夜沒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