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剛過，此時帝國正是一片寒風凜冽，四下大雪紛飛。

顧長清只身坐于井園之中，目光眺望著遠處的天空，右臂無意識地搭著涼亭旁的護欄，不知在思索著些什么。

“咳咳……”寒風毫不客氣地向顧長清刮來，本就沒有絲毫血色的臉上此時更是蒼白一片，修行之人壽命長久，可她明明是不到半百的年歲，此時竟像極了垂暮之人一般生機暗淡。

“已經……這么虛弱了嗎？”顧長清低頭輕喃。

遠處的侍從本就一臉不安，聽到咳嗽聲后更是驚慌失措，終于走上前道：

“長清公子，如今您大病初愈，現在外面又這般寒涼，不如回到屋中歇息一二吧。”

開玩笑，若是主子醒來后知道長清公子一醒就跑出來吹寒風，那他們還要不要命了。

顧長清緩緩轉過身，“不必，你們都下去。”

一口熱氣從口中飄出，遇上冷冽的寒風，馬上形成一小片霧氣，很快又消失不見。

顧長清平日待人雖溫和有禮，卻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主子。平日里最討厭的事情就是把話說第二遍與人爭論。

便是其余幾位大人也輕易不會觸這霉頭。何況他一個奴才呢。

整個井園誰不知道，長清公子雖以侍衛之名，卻也是主子心尖上的人，寵的跟什么似的。

平日里便是多皺一下眉頭，都要惹來那位好大的不快。

——當然不是對長清公子的。

侍從不敢再勸，只得硬著頭皮道：“那奴才回屋給您取一件披風出來——天這么冷，您要是病倒了，四公子醒來定要憂心的。”

聽侍從提及顧霽風，顧長清略一頷首算作默認。侍從面上一喜，略一福身，忙快步向屋中走去。

“四公子啊……”

“此時帝國大殿，家主那邊，想來也是不好應付吧。”顧長清低下頭喃喃道。

……

一個月前，魔族向帝國發兵。在帝國任職的顧霽風隨軍去幽都平亂。

三天前，戰敗。

隨后被查出顧霽風與魔族勾結——鐵證如山。

近年來帝王決心要削弱世家的力量，皇族和世家之間早已明爭暗斗多年，如今顧家落下這樣的把柄，其余世家各自求利，顧家只怕保不住人。

……

戰敗的最后一刻，魔族打進幽都，自己與顧霽風及護衛隊被魔兵重重包圍，接連重傷，早已做好了死戰的準備。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好像是君曜帶兵打了進來。

顧長清正低頭思索，突然感受到身側另有氣息，心下一凜：“出來。”

同剛剛和身后侍從說話一樣，顧長清的語調永遠都是無悲無喜，和她的性子一樣，清冷至極。

顧長清目光所及，一黑衣男子快速躍到她面前：“長清公子。”

“成蛟？”來人剛一露面，顧長清便道出此人身份——東宮侍衛。

略微有些詫異。

井園雖然與東宮無甚往來，但成蛟也是太子近侍之一，時常跟隨其左右，顧長清沒道理不記得。

成蛟早已在此等候多時，看準了此時四下無人，這才出來，對顧長清低聲道：

“殿下讓我給公子傳個話，殿下那邊已在布局，此事公子萬不可強出頭，需暫留井園避一避風頭。東宮上下必將傾盡一切，護公子周全。”

話音剛落，成蛟未等長清答復，直接施展身法離開了。

顧長清轉頭看向成蛟離去的方向，心下不解大過震驚，坐在原地任由隨后趕來的侍從請示后將披風披到自己身上。

皇權之爭，顧家雖未明說，卻隱隱站定五皇子君曜一派，整個井園也都被算作五皇子黨。

而自己與太子君亂那淺到不能再淺的交情，怕也不足以叫對方這樣做。

顧長清低頭自嘲一笑，若剛剛這話是五殿下派人傳來的——才有幾分合理。

五殿下如今身在幽都戰場清理殘局，想來也是麻煩纏身。

倒是自己，又如何能夠置身事外。

與魔族勾結一事，矛頭雖直指顧霽風，但自己身為副將，將來要受的責難不會更少。

再加上她身份低微，未必逃得了死罪。

如今不過是還未定案，聽候發落罷了。

……

顧長清繞過庭院，走到顧霽風所在主院處，一眾護衛侍從不敢阻攔。

“四公子還是沒有醒嗎？”

“沒有，玄醫說，公子傷勢過重，醒來還要幾日。”照顧顧霽風的小廝躬身答道。

“幾日啊，這樣也好……”

不顧小廝詫異的眼神，顧長清最后看一眼躺在床榻上的顧霽風。緩緩離開了這里。

城破的最后一刻，對方魔君全力一擊，這人將自己緊緊護在懷中。

多年的照顧提攜之恩，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人性命不保。

顧霽風對她，這許多年來朝夕共處，她并不是完全感覺不到。只是這人對她又實在太好，說實話，她心里其實也是有些喜歡他的。

只是，不行。

顧長清低頭看著自己，這十幾年來，自己將身份隱藏的太好。

在天下人眼中，她顧氏長清可是男兒之身。

扮作男子這個決定，既然當初做下了，便不能再反悔了。

除非將來問鼎天階，不懼任何勢力。否則要如何解釋自己以女子之身，又如此低微的修為，瞞過帝國無數大能。

那可是天階密寶才能做到的事。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一旦暴露，就算是強如顧家，也不會傾力保全自己。

到時明槍暗箭，她很快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不出意外，她這一輩子都會是個“男子”。

……

“顧家四子……醒來后嚴刑逼供，務必審出同黨……廢去全身修為……終身幽禁……”

顧長清走到議政大殿門外，聽著里面傳來宣旨太監尖銳的聲音，她慶幸自己來的還不算太晚。

聲音驟停，顧長清站在門外，目送傳話的小太監進去通報。

一片雪花落在她鼻尖，是許久沒有感受過的寒涼。

“宣顧長清進殿——”

門內太監高聲宣呵，顧長清理了理衣袍——這象征帝國最高權力中心的議政大殿，她還是第一次來。

……

顧長清走進議政大殿，大殿上的氣壓很低。

目光略過顧家家主，見家主看過來，略一頷首，神色平靜。

“罪臣顧氏長清，拜見陛下。”

顧長清單手掀起長袍，只身跪于大殿中央，垂下眼簾，緩緩叩首道：

“罪臣顧長清，前來認罪。”

“罪臣手中有魔族在帝國十余處重要暗樁……若真是四公子與魔族勾結，那么此事只會有他一人知曉……”

那可是魔族重要暗樁啊，如果真是顧霽風，顧長清又怎會知道的如此詳盡，魔族之人又怎么會允許這些被第二個人知道得如此詳盡……

……

其實這些暗柱顧霽風是真的不知曉。

幽都一戰后，幸存的高階將領中，如果說顧霽風的地位排第一，剩下的，身為其貼身近侍，作為副將與之共同領兵征戰的顧長清，可堪第二。

帝室這次鐵了心要打壓顧家，自己一個副將頂罪還遠遠不夠。不過若加上自己剛剛交出去的東西，那么與魔族勾結的，就只會是她。

顧長清被軍隊壓至魔域入口，腦海中想到——

其實她站出來抵這死罪，不只是因為顧霽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