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被褥內絲毫感覺不到一絲熱氣,一雙素白的手指也被凍的青紫,她灰心想著若是到了臘月自己會不會凍死在這,想至此不免怨恨命運的不公,她那般殫精竭慮,步步退讓最終還是落了個深陷囹圄的下場。
林清月摸著瓷瓶,衰敗的想著,皇上定不會給她個痛快,明明李晚悠的死又不是自己造成的,可是偏要把賬算到她頭上。
算著日子,一月已過,皇上也沒派遣太醫來問診,這不是擺明要她熬死在這兒。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況且要為心上人報仇,林清月釋然一笑,輕輕拭去腮邊的淚,自言自語道:“如此也好,父母平安,玄塵平安,只要他們安好,舍了我這條命也無怨了。”
一夜惆悵,天亮起來,風也停了,陽光透過窗格滲出一道亮光,林清月只覺得胸口如針扎般,猛然咳出一口血,只是用手帕輕輕擦拭,絲毫不在意,轉身抱起床上的褥被放到庭院晾曬。
門外傳來低低的三聲叩門聲,小然子走進來,拘著禮道:“奴才參見昭媛,娘娘萬福金安。”
“公公請起,我是戴罪幽閉,公公以后不必行禮”,林清月著實厭惡這個稱號,細細打量著,只見他一身簇新的宮衣,指尖干凈必不是做粗重的太監,品位官階雖不能與掌事太監劉喜相比,地位恐也不低。
小然子恭謹道:“奴才不敢,娘娘可喚奴才小然子,娘娘以后只管吩咐,奴才必盡心竭力,那日在定武門奴才還欠著您一條命。”
林清月臉上卻無多大表情,清淡道:“然公公好記性,只是我眼下困頓,那日的救命恩情,我確實沒什么能力讓你現在報答。”
小然子轉念一想,答道:“奴才惶恐,奴才的師傅是掌事宮監。奴才也是隨著師傅日日在皇上身邊伺候,為娘娘帶句話指引個路還是有用途的。”
原來是劉喜的徒弟,要不然陪皇上出宮也不是隨便都能落到誰的身上,林清月思忖,自己服用了千葉丹,自知時日無多,估摸也是這兩三月的事,可身子一向畏寒也確實不愿受凍,如今馬上要步入寒冬,道:“這居安堂破舊,我這里連基本生活都兼顧不得,哪還顧得上梳洗裝扮,盡一盡宮妃的本分。”
小然子看著院落那床破損的褥子,悵然道:“是奴才粗心了,請娘娘安心,只是時間不早了奴才要趕回太極宮伺候,三日后,奴才會再來給娘娘請安。”
小然子磕個頭,轉身走到門外輕聲吩咐著,之后再沒了聲響,許是離開了吧。
林清月心中明白,除了皇上下令,任誰求情,她也走不出這居安堂,只盼著他可以給自己送些棉被衣物,至少可以度過這個冬天。
大約一個時辰后,林清月忙著翻轉被褥,賈公公拖著兩大包袱有些氣踹的走到林清月面前,滿臉諂媚道:“林昭媛,這是然公公吩咐拿給您的東西,奴才給您擱這了。”
“奴才”林清月冷笑著,賈三在自己面前向來趾高氣揚,今天倒是卑微稱自己奴才,宮里的人真是只長一條舌頭,眼睛只盯著一處,各個跟紅頂白的嘴臉。
打開包袱,里面有嶄新的錦緞被褥各四條,冬衣五件鞋子三雙看這質地雖只是普通宮女的式樣,可也是輕便保暖,心內慶幸這個冬天也可安然度過了。
日暮降臨,鄭泰提著藥箱走進來,輕輕掩上門,磕著頭請罪道:“大小姐安好,屬下來得遲了。”
林清月嘆息道:“起身,落坐吧,可是皇上讓你來的?”
鄭泰拘謹的坐下,微微勾著腦袋,道:“是,皇上前幾日詢問,大小姐身上的毒能否解,屬下不敢欺瞞,只說可以醫治。”他的聲音愈加低緩,“屬下雖然愚鈍,但是,聽皇上的話語間流露的意思,是不希望大小姐身子見好,說......”,鄭泰的微皺的眉頭,掩藏著擔憂,只是再也不敢說下去。
林清月見他如此,已然知道結局,平靜道:“無妨,你說便是。”
鄭泰紅了眼睛,決絕道:“大小姐救了我們鄭氏兄弟的性命,屬下永遠欠您的,屬下會想辦法帶您離開。”
林清月失笑道:“這是皇宮,即使能出去,要折進多少條人命啊。鄭泰,咱們的主仆情分早就斷了,那日在太極宮也真是巧,幸得當時你幫我圓謊,眼下我倒欠了你。”
鄭泰急道:“大小姐對鄭氏有大恩,屬下絕不是忘恩負義之輩,懇請大小姐不要與屬下如此生疏。”
林清月強忍著胸口陣痛,微帶著鼻音,緩緩道:“皇上是不希望我活到明年開春吧,今天派你來是看看我的病到底如何了,對嗎?”
鄭泰默默聽著,哽咽道:“屬下不敢欺瞞,皇上確實不想讓您活著,私下還吩咐說要讓您受盡苦楚而亡。”
林清月冷笑道:“難為一國之君還這么光明正大的行事,你就按照他說的做,不必有顧慮。”
鄭泰打開藥箱,抽出最底層,拿出一瓶藥,指尖打顫道:“大小姐對此藥必然不陌生,這是我改良后的千葉丹,毒性相比之前的,要猛烈百倍,但是服用后絕不會受苦。”
林清月抿一抿雙唇,安慰道:“在假死之后,我就隨身攜帶你配的千葉丹,若是被人發現就吃了丹藥自盡”,緩緩撥動著手中的藥瓶,仿若不經意一般,“我服用后,立即吃了解藥,反復幾次后,就變成現在這般胸口陣痛,咳嗽嘔血。”
鄭泰立刻搭了脈,驚愕不已道:“千葉丹毒性兇猛,加之反復食用,解藥雖解了大半,可是卻有少許的毒性已入心肺,大小姐您這是何苦?”
林清月深深地看他一眼,扯出一個無奈而干澀的笑容,“在我被抓回皇宮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是何結局了,皇上是不會允許我活著的,與其被動受辱,不如早做了斷。其身死,皇上如果不能保留我的尊嚴,讓他人查驗,到時豈不露餡,所以我只能如此。”絞著絲帕,真切道:“我不是自盡,而是一種選擇。”
鄭泰馬上從底層又抽出一個瓷瓶,放到桌子上,急道:“這瓶藥,可解百毒,大小姐您現在服下,還來得及。還有,屬下也帶來了假死藥,您身為昭媛,即使身死依禮也要葬到皇陵,這也許是個機會。”
林清月拿在手里把玩,神情怔怔,“我不是沒有想過金蟬脫殼,但實施起來難度非常,需要瞞過多少人的耳目,稍有差池,我的家人就會命懸一線,我不能冒這個險。”
沉默良久,鄭泰轉頭望著外面的天色,嘆氣道:“屬下無用,不能為大小姐分憂。不過,大小姐吩咐,屬下必當盡力。”
林清月頷首,淡淡道:“皇上那邊你知道該說什么,讓他如愿,也讓他安心,省得換了其他太醫來。”
鄭泰有些惴惴,眸子黯淡下來,躊躇道:“屬下明白,時候不早了,屬下還要回去復命。這些解藥留給大小姐,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
林清月微笑道:“我已不作他想,你去吧。”
鄭泰默默起身告辭,殘陽泣血,在空闊的殿宇投射出錚錚重影。
林清月倚門冥想,或許,人世間所有的算計,步下的所謂迷局,沿著生命的痕跡蜿蜒,即使曲折顛覆也縱有盡頭,或許這就是她的宿命,她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