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的任務圓滿完成，掛著一臉的得意進了辦公室，卻迎頭撞上滿臉愁容的4836，便開他的玩笑：“你哭喪著臉干啥呢？弄得跟死了人一樣，不知道這里天天死人嗎？”

“發生了比死人更可怕的事，人沒死成。哦，不對，是死錯時間了。”勞爾已經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講話恢復了往日悠閑的樣子。

“什么？”愛德華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涌上心頭。

聽完4836的講述，愛德華的臉已經布滿了烏云，今日的喜悅一掃而光。他轉過頭倒了一杯咖啡，優雅地端起來抿了一口，隨后摔下杯子就朝著4836大罵：“你這個喪門星，連這么簡單的換算問題都不知道！我們這個區已經夠倒霉的了，你來了非但幫不上忙，反而還捅了這么大簍子！這下好了，這個月獎金又沒了！”

“可能不止獎金沒了，這可是大錯啊，不知道會不會扣錢……”勞爾繼續慢悠悠地補刀。

愛德華兇狠地看著實習生，骷髏眼處仿佛要噴射出火焰。

見4836低著頭不敢說話，勞爾連忙幫腔道：“人家是實習生，還不太熟悉業務，你說你那么兇干嘛呢？”

“不熟悉業務就不要過來我們區嘛，不知道我們已經是D分重災區了嗎？”

“人家也許只是入鄉隨俗，反正我們一次獎金也沒拿到過。”勞爾平靜地自嘲，仿佛在說其他人的事。

“你還好意思說……”愛德華氣得語塞，過了一會才開口問：“杰克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只能是盡力補救了。按他的能力，應該能讓當事人放棄投訴吧。”

“犯了這么大的錯她還能不投訴我們？我看不可能！況且按照杰克的個性，只會說‘鄙人愿意承擔一切責任，您有不滿請到陰間投訴我們’這種話……”愛德華有聲有色地模仿杰克的語氣，神情充滿了不屑。忽然，他想起一個問題：“勞爾，杰克是今天一整天都呆在人間？”

“是啊，他說要在人間為當事人服務，彌補過錯……”

“那今天的其它單子呢？”

勞爾也意識到了問題，起身便要往門外走。“我想起我還有任務沒完成，如果有其它工作勞您多多分擔了！”

“受不了了，我要換區！”愛德華連眼鏡都失去了光澤，癱坐在辦公椅上。

此時，杰克在人間正看著歐藍雪在公司里忙上忙下。從進入公司開始，杰克就感覺歐藍雪像失去了控制一樣——

“歐姐，客戶那邊在問昨天的方案出什么問題了？”

“小歐，你們組這個月的計劃還沒有交，要抓緊了。”

“小歐，上次那份策劃你改得怎么樣了？”

“歐姐，你先看看這個，客戶在催了。”

……

一直到中午，歐藍雪才有了喘息的機會。

“真想把方案直接甩在領導臉上！改！改！改！還沒完了是吧？還有那些客戶，催什么催？催命嗎！”歐藍雪在大廈天臺一邊咬著三明治一邊抱怨。

“都最后一天了，我是不是要更瘋狂一點？就該當面罵一回領導或客戶，然后提離職，離職申請上寫著‘老娘要去死了，敢就來找我’之類的話。等到明天，看不把他們嚇個半死！”歐藍雪越說越覺得氣不順。

“嗯，那就這么做吧！”杰克附和說。

“不過——這一切不會都是在戲弄我吧？”經過一個上午的日常工作，早上死而復生的事情對歐藍雪而言就像夢一樣。她帶著懷疑的目光望向杰克：“萬一我明天沒死怎么辦？”

“不會的，歐小姐，請您放心。鄙人仔細確認過了，明天一定能把您順利送到陰間。”

杰克認真的語氣讓歐藍雪郁悶不已：“你這樣說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抱歉，是鄙人太不會說話了。”

“算了，抱怨終歸抱怨，做事還要有始有終，我把手頭的事做完就下班。今天絕不加班！”

“您真是一個負責任的好員工。”

雖然杰克的話沒有任何惡意，但歐藍雪聽著還是感到諷刺。她嘆了一口氣，說道：“如果沒有你的烏龍，我今天也會一直工作下去。”

大廈的天臺砌著高高的圍墻，歐藍雪環顧四周，視野里都是灰白的墻面。她略有感觸地問杰克：“你說，我都要死了，還在努力工作，是不是很搞笑？”

“不，鄙人非常尊重每一個盡責于工作的人。鄙人覺得，能工作到最后一天的人生非常充實。”杰克回答道。

“充實嗎？從某種程度上說倒也是。”歐藍雪有點悵然。

漫長的下午非常容易讓人變得昏昏沉沉，歐藍雪強打著精神照常忙碌，終于趕在下班前將手頭的工作完成得七七八八。就在她看到下班曙光的時候，領導的幾條微信又將她的美好愿望徹底擊碎。

看到消息的一瞬間，歐藍雪就感覺到體內積攢的情緒到達了極限。她朝杰克使了一個眼色就往外走，還沒完全踏出辦公區域，就忍不住咒罵起來：“什么破公司，我生命的最后一天居然都不能準時下班？托尼，不，湯姆，你說……”

“鄙人叫杰克。”

“杰克，你說過工作到最后一天非常充實對吧？我現在想明白了，我根本不是這種人。我一點都感受不到充實，只有填塞時間的壓抑。”歐藍雪一邊說著一邊深呼吸，壓抑住就要爆發出來的情緒。

還沒等杰克開口，她呼了一口氣，又接著說道：“我可是死在工作上的人，如果不是這五年這么熬夜加班，我也不會腦溢血。在死前都要被工作折磨，我的人生也太可悲了！”

“歐小姐，您打算怎么辦？”

“你容我下決心……對！我叫你出來就是想問清楚，你確定我明天一定會死對不對？”

“是的，鄙人確定。”

“那就好。”歐藍雪轉頭就朝辦公區域走去，高跟鞋在地面發出了干凈利落的“噔噔”聲。“噔噔”聲延續到歐藍雪工位，又變成了“嘩啦嘩啦”收拾東西的聲音，旁邊的同事見狀，驚訝地問道：“歐姐，您這是干嘛？”

“下班。”歐藍雪一臉鎮靜，將關掉的手機扔進包里，“噔噔噔”就往外走，腳步聲沒有一點猶豫。

辦公室里各個微信小群瞬間炸開了鍋：“天啊，女金剛今天怎么啦？”“優秀員工居然這么早下班”“有生之年居然看到她比我早離開公司”……

“小歐，先別著急走，待會客戶要過來，我們一起開個會討論一下。對了，方案要趕緊準備好。”領導冷不丁地出現在歐藍雪的身后。

“怎么辦，歐小姐？”杰克擔心地望向歐藍雪，其它同事的眼神也聚焦在她身上。

只見歐藍雪定了定神，優雅地轉過身，一字一頓地對領導說：“抱歉，已經是下班時間了，我先走了。”

“這個會比較重要，你就辛苦點，加個班吧！”

“我拒絕！”

歐藍雪的話讓全場的空氣瞬時變得緊張。領導臉上也有點掛不住了，厲聲說道：“小歐，你這是什么態度？你工作辛苦大家都看在眼里，但言行脾性也要注意！”

“我這是正常的態度。”歐藍雪冷靜又干脆。

“你……”領導的臉色越發難看，“大家都知道你壓力大，要是不喜歡工作，也不必這樣撒氣……”

“我沒有撒氣，我也不是討厭這份工作，而是討厭自己除了工作一無所有。”

一時間，空氣從緊張變為了僵硬。

看著驚訝的眾人，歐藍雪嘆了一口氣，說道：“不和你們廢話了，老娘準備去死了，千萬別來找我。”

歐藍雪剛出門口，迎面便撞上昨天犯錯的實習生。實習生朝歐藍雪點點頭便要走開，卻被歐藍雪叫住。“小楊，等一下，有幾句話和你說一下。”

實習生小心翼翼地問：“歐姐，有什么事嗎？”

“別緊張，我只是作為前輩想分享一些經驗給你。例如，晚上哭完記得敷一下眼睛，不要立刻躺下睡，不然很容易被人發現的。”

實習生摸了摸紅腫還沒有完全消退的眼睛，愣了一下。

“開個玩笑。”歐藍雪頓了一下，露出平時少見的溫和，說道：“我真正想說的是，工作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而已，不要因為它耽誤了其它事情，尤其不要在非工作時間還因為工作的事情給自己找罪受。你還年輕，前途無限光明，脾氣不好的上司始終都會比你早離開，但萬一自己的身體先傷了，就虧大了。”

說罷，歐藍雪回頭看了一眼公司，斬斷眼神里的留戀，徹底和五年的工作告了別。

杰克一直盯著歐藍雪，直至她走出大廈，都沒有移開目光。

“有什么問題嗎？”歐藍雪奇怪地問。

杰克若有所思地說：“這大概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

“你不會說人話就閉上你的嘴！”歐藍雪覺得自己早上提條件讓死神跟著，絕對是腦子摔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