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消息的周裴有些不明所以，但母親鄭氏卻焦慮了起來。

她精心嬌養的小姑娘上次進了一回宮，差點在手上留了疤，這回又要進宮去？

鄭氏很不愿意。

周裴心里也有些忐忑，但聽母親把進宮說成去刀山火海歷練一般恐怖卻忍不住笑出了聲，勸慰道：“母親別擔心，娘娘上次賞賜了我，可見是偏幫我的。大公主殿下也是個良善的人，又與我交好，會幫襯著我的。且那二公主還在禁足當中，不會再出來興風作浪的。”

誰料她再三解釋，鄭氏還是放不下心，最后只得由著鄭氏去求了林太夫人入宮的牌子，母女倆明日一同進宮去。

…………

鄭氏母女到壽康宮宮門前時，碧桐早在門口等候多時。

“三夫人也來了？”碧桐沒有半點奇怪，反而笑開了顏，“今日咱們宮里可真是熱鬧，一大早，安定侯夫人也和世子一道來給娘娘請安呢。”

“喲，那我們要不要回避一下？”鄭氏忙道。

“娘娘早吩咐過了，說都沒有外人，四姑娘若來了直接進去便是。”

鄭氏聽出些門道來，點了點頭，挺直了腰背拉著周裴的手進了門。

周裴面上不動聲色，心里泛起驚濤駭浪。

楊氏和趙澍也在里面？

她一度感覺到有些呼吸困難，一腳輕一腳重地咬著牙屏息前行。

二人跟著碧桐到了殿門口，還未進去，便聽見里面有一婦人的聲音：“哎呀，娘娘瞧上去比妾身上次進宮時的氣色更好了，旁人若是頭回見到娘娘，哪兒能想得出您是當祖母的人了呢？”

這聲音有些尖銳，語調因諂媚而過快，鄭氏一聽就微微蹙起了眉頭，周裴則是心里一突。

“妾身（四娘）拜見娘娘。”母女倆進了殿，目光不曾游移便同聲行了禮。

“都起來吧。來人，給周三夫人和四姑娘看座。”?

鄭氏落了座，才不急不緩地打量對面坐著的三人。

周太后左手下首第一位坐了位看上去宛如花信年華的婦人。她戴著整套的紅寶石頭面，裝束莊重而華貴，容貌明艷動人，烏黑的長發顯得她皮膚越發白凈，漆黑的眼眸襯得整個人容光煥發。

安定侯夫人楊氏早過了三十歲，竟然還看起來如此年輕，很是讓鄭氏吃了一驚。

待得看到楊氏左手邊的年輕男子，她的眼睛更是亮了起來。

如此俊俏的少年人，她還是頭一次見。

怪不得都說安定侯世子稱得上京城第一美男子，原來是隨了他母親。

周太后含笑看著，淡聲向鄭氏介紹：“這位是安定侯夫人，這是安定侯世子和他家的二公子，你應該都是頭一次見。”

鄭氏給周裴使了個眼色，后者就站起身來，向對面的人行禮。

“四娘見過侯夫人，世子，二公子。”

對楊氏和趙澍，行的都是尊禮，等輪到末首坐著的趙昱，則是平輩禮。

趙昱今年十四歲，是趙澍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容貌也算得上俊秀，比之趙澍則遜色不少。這少年人性子跳脫，外表看起來正被規矩拘著，實際上卻在偷偷地夠兄長那頭放著的一盤櫻桃。驟然被行了禮，他嚇了一跳，起身還禮的時候差點把盤子掀翻，好不狼狽。

鄭氏瞧著便抿了嘴笑。

楊氏有些尷尬，忙呵斥小兒子：“阿昱，休得無禮！”

趙澍捧著茶杯坐著，面無表情。

趙昱朝母親吐了吐舌頭，一抬眼便見那頭的少女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笑顏比他在壽康宮外頭看見的茶花還要漂亮。

他有點不好意思了，規規矩矩地同人家還了禮。

周裴仔細瞧著他，眼眶微微發熱。

上一世，她第一次見趙昱是在她與趙澍大婚后的第二日。這少年人比她年長，心志卻像個八歲的孩童沒個分寸，一瞧見她，就喊著“嫂嫂生得真是好看”，結果被趙澍罵得狗血淋頭，她那時也在心里暗怪這小叔子唐突，給自己難堪了……

可后來楊氏入宮成了太后，每每刁難她之時，趙澍不理不睬，趙昱卻次次都在暗中幫襯她，讓她少受了許多苦。甚至到了最后，他也算是因自己而死……死的時候，年僅十八歲。

“無妨，男孩子這時候正是調皮的年紀呢。”鄭氏笑笑表示理解，并未生出什么惡感。

她甫一進殿時，聽到楊氏說話的腔調很是不喜歡，可后來瞧見安定侯世子生得那般儀表堂堂，心里的不悅就消了許多。再轉念一想，安定侯世子是過繼給了皇家的皇嗣，即使四娘將來嫁過去，她唯一的婆母也只有中宮的皇后娘娘，至于生母，有個面子情也就罷了，只要不是太難纏的人物，都翻不起什么風浪來。至于程皇后，那是位面團捏起來的泥人兒，天底下再也沒有比她脾氣更好的人，更是不用擔心了。

而見鄭氏如此給她面子，楊氏也松了口氣，看了一眼周太后，笑瞇瞇地贊道：“我真是羨慕三夫人，生了個‘好’字，兒女雙全。四姑娘生得這般好看，又知禮懂禮，若是我家的姑娘，我定然做夢都要笑醒的。”

周裴裝作羞澀地低下了頭，眼底盡是嘲諷。

話里話外都想讓她去做她的兒媳婦的人，一朝得勢，就把她狠狠地從云端扔下來，在腳底踐踏。

虛偽！

一行人寒暄了片刻，周太后提出要去宮里的桐月樓看看剛進宮的戲班子，大家自然是作陪。

楊氏在一旁扶住了周太后。

她有一雙纖細修長，保養得宜的柔荑，精心打理的指甲在日光下熠熠生光。

那樣一雙手，曾經捏著丁香色的帕子指著她的鼻子，曾經將滾燙的茶水打翻在她身上，曾經在眾目睽睽之下給過她響亮的耳光……

如今，卻以全然臣服的姿態，近乎諂媚地扶著周太后。

周裴低眸笑了笑，心底的憤怒和委屈一齊消散。

楊氏出身不顯，一輩子爭強好勝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兒子繼承大統，好讓自己狐假虎威，飛上枝頭變鳳凰。然而即便是前一世，她也未能如愿，甚至在失去了自己深愛的幼子后，被禁錮在方寸之地不得妄動，再也難以施展太后的威風。

爾得志便猖狂，那便讓爾無法得志便是了，又何必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