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親隊吹吹打打，在一片炮仗聲中，將花轎抬至鎮北公府前穩穩停下。

鎮北公，一品公爵，雖說東方故不想封官拜爵，但既然要的是最風光的婚禮，也當有最風光的位份才相匹配。

花轎停下，卸了轎門，東方故顧不得新娘需有出轎小娘迎，便自己掀開轎簾，將初小滿橫抱在懷，徑直進了府。

周圍見狀熱鬧歡呼起哄，笑著鬧著一同涌進了大堂。

東方故將新娘小心放下，兩人一同面向高堂。

高堂上四座牌位，兩側帝后攜手笑望這對新人。

新帝謝昀親自為他們唱贊禮，在全場屏息之下，新郎新娘凝視著彼此。

“一拜天地——”

謝蒼天讓你我相遇、重逢、傾心，得以相守此生，不離不棄……

“二拜高堂——”

謝雙親賜你我生息，佑得此生、此時、此地，生正逢時……

“夫妻對拜——”

謝你賜我一斷新生，讓光明照進我生命，融化我永夜難耐的沉痛……

·

敬酒的時候，初小滿這些日一來第一次看到云慎之。

他看著她一身紅嫁衣微笑著走來，端起酒盞，也朝她走去。

“我以為你不會來。”

她淺笑著，過去多少是非，如今大概也云淡風輕了吧？

“我也以為我不會來。”

他一樣淡淡笑著，端著酒盞的樣子，日入既往地清雅俊朗，卻比從前多了太多的堅定決絕。

她想起那日舉國同歡的慶功宴上，他分毫不讓的氣勢，好奇道：

“我記得，從前你很是遵守三綱五常、君臣父子之道，未曾想到最后會是你率眾推翻舊朝。”

“人會成長，成長總需舍取。”

他清淡一笑，沉穩且平靜，的確由內而外地都透著“成長”二字。

舍君父綱常而取生民大義，這是他此生最重要的抉擇。

“聽說，你們想去浪跡天涯？”許久后，他堪堪開口，轉移了話題。

又或許，這才是最重要的話題。

“浪跡天涯”四個字倒讓初小滿愣了愣，不過細想來，也確實是浪跡天涯，由是笑道：

“是啊，去海角、去天涯，去一個沒有紛爭的地方，過一過寧靜又平凡的日子……”

云慎之看到她眼底難掩的向往與期待，苦澀也被染上了些許欣慰。

“去看看，也好。若恰巧路過時，可來武林盟做客。”

“好啊，到時還望盟主不嫌棄。”她笑著應道。

但其實他們都知道，她去往天涯海角，他守著江湖一隅，這一別，后會無期。

不過也好，只要她過得幸福，相忘江湖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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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夫婦離開京城那天，慕容與云淇兒也一同出了城。

他們說，想去周游天下，尋一個極樂世界。

問及婚嫁之事，兩人卻又很默契地不語。

東方故與初小滿明白，他們一個殺父之仇、一個滅族之恨，或許終此一生都不會成為夫妻。

但盡管不是夫妻，他們想要相伴一生的信念，卻比這世間大多夫妻都要堅定。

血海深仇都拆不散的兩個人，這世間便沒什么能將他們分開。

只是多年后有本叫做《人間趣》的民間趣事期刊中，記載了這樣一件事：

近日，京城開了家極負盛名的“養顏堂”，他們家的胭脂水粉啊，不僅抹著好看，重要的是，它還有美容養顏的作用，京城的貴婦都愛去它家賣。

養顏堂的老板是個年輕貌美宛若少女的姑娘，姓云，人稱云老板。

老板夫是個長得極好看的高冷大夫，據說他從前還是個神醫，但他現在已經多年不行醫救人了。

那他現在做什么呢？

據街坊鄰居們傳說，別看這位大夫在外面高高冷冷的不愛搭理人，其實是個妻管嚴，每日被老婆關在小黑屋里做苦工，只有清晨傍晚才能被放出來溜兩圈，回去又要摸著黑繼續做苦工。

據說他們家賣的胭脂水粉啊，全是云老板壓榨老板夫用盡畢生醫術做出來的，而賣來的錢呢，就都進了黑心云老板的口袋，老板夫可是一分都拿不到。

于是云老板的威名在京城里迅速傳開，都說她一手管錢一手管人，御得一手好夫，真真兒的神氣又威風。

京城的貴婦們紛紛跑來向她求教“御夫之術”，云老板本人卻是一臉茫然：

“沒有，我真的沒有苛待他！都是他自愿的……”

京城貴婦們：“又吃了一口狗糧。”

后來又據說，他們還在鄉間田野建了一間精致別院，那里常常是晴天白云，暖陽照耀，屋前有一方淺藍湖水，湖水中央一朵青紋白底的荷花。

世間真有青紋白底的荷花嗎？

或許是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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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一座深山，新婚的夫妻攜手站在這里。

冬日里也繁盛的常青樹，濃密地遮住了日光。

唯有一株桃樹，花葉都凋謝了，日光便透過它疏朗的枝丫，照亮了桃樹上六盞血色桃花燈籠，和樹下一座墳冢、冢上一塊墓碑。

墓碑不再是無字碑，它被人用鄭重的筆墨，篆刻上最榮譽的名：

“九州圣教，圣奚宮三千英魂”

他們對著墳冢鄭重地叩首祭奠，流下了哀慟的淚。

許久，初小滿問道：

“車則呢？婚后就一直沒見到他。”

東方故的目光望向遙遠的地方：

“他回了圣奚宮總部舊址，打算在那里終老了。”

那里，是劉并離開的地方，便是車則魂牽夢繞的家。

東方故站起身來，抬頭望向枯桃上六盞桃花燈籠，與那久遠的記憶與夢境完全重合。

原來這滿樹的桃花燈籠，早已寫好了他們半生的姻緣。

東方故朝著枯桃遙遙抬手，掌風輕起，六盞桃燈便翩然落在他們身邊。

他俯身將它們抱在懷里、提在手上，這是他們的前世今生，如何能不好生珍藏？

從今天開始，他們將是一對無名的游俠，懲惡揚善又不困于世俗陳規，他們將用行動詮釋圣奚宮的精髓與他們畢生的信仰——

余祈愿天下為公，伸冤屈而懲奸邪，使亡者之靈能渡黃泉，使生者之心得所慰藉。故誓血為盟，使天下為奴、為役、為芻狗者，得所公道，無懼為人。

這世間需要有一股力量，存在于權力之外，維護權力不能維護之權利。

這股力量，便叫做“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