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綃算是能危言聳聽的了，他的話也常常如炸彈一樣炸響在張涵舟的心里，可都沒有花博這些話讓張涵舟感覺心緒翻騰，難以平復。

不知道花博是在考驗張涵舟，還是和自己較勁，他一邊懷疑張涵舟，一邊卻又支持張涵舟。

最讓張涵舟感覺難過的，是花博說的，很可能就是姥爺說的。姥爺不讓他學巫術，可能因為他腦子里有殺機，所以孟儒琛的檢測是對的。

張涵舟的額頭上又冒汗了，他的手心里也都是冷汗，不光如此，他的身子都開始在顫抖。但夢蠱的那些影像卻莫名地消失了，他現在大腦極度清醒。

花博一探身，握住了他的手：“張涵舟，我告訴你這些，可不是要你有負罪感。我只是希望你能清醒，能保證自己不受任何蠱惑，能控制自己，不去犯罪。同時也幫助我找到為你種下殺機的真兇。讓我師傅能夠瞑目?！?

“好?！睆埡垡粡埧冢虐l現自己的聲音已經抖得字都說不完整，還帶著深重的哭腔。

他嚇了一跳，縱火案后，孟儒琛說過，他缺乏健全的感情認知。他以為，他不會哭，他現在，也不想哭，他緊緊咬住嘴唇，把那悲音深深壓進胸腔里。

他想不到自己反應這么大，大概是涉及到姥爺了吧?；ú┮矝]想到他反應這么大，他的眼神里倒是多了些溫暖。

又經歷一個故事，現在情形又翻轉了，剛才還強勢地引導問話的張涵舟，現在卻又開始沮喪壓抑了，他，又成了嫌犯！

“好孩子，哪怕你有殺機，我也一定會讓你以抵抗道巫取魂的繼承者身份站出來，而不是以殺人者的身份?！被ú┖軠厝岬卣f。

張涵舟不想哭，當初被張戴玲推進西山名人墓谷的夢蠱時，醒來時他那么委屈，都沒有哭，現在為什么要哭。

可花博的這話卻還是讓他難受，他不敢張口，生怕一開口帶出來哭腔。他有什么可委屈的呢，如果真是他殺了懸鈴，殺了李丫和阿梅，他還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花博見張涵舟不說話，也就沉默，只是一直輕輕拍著他的手。

好一會兒，張涵舟才感覺緩過來一點，就問道：“我姥爺告誡過我要怎樣做嗎？”

花博又揉了揉大胡子：“我師傅給過我兩本日記，但有很多密語，很多地方我看不懂。以后我帶給你看看，說不定你能看明白?！?

“嗯?！睆埡鄣男睦镉秩计鹆讼Ｍ?。

姥爺死后，除了那個存在燈窩里的打火機，張涵舟連個布頭都沒有找到。張戴玲把老家的房子收拾得一干二凈。卻又要他在夢蠱里找到張殿和《民間地志》。

不管怎樣，如果姥爺給花博留下了日記，那么他也許能從蛛絲馬跡中找到姥爺對自己的人生告誡。

“小子，你趕緊回屋睡吧，你這身子板也太差了些。我還指望著你跟我一起抓壞蛋呢，就這，動輒就吐血還行了？”花博換了稱呼，一副“以家人之名”的親切樣子。

張涵舟反而有點不想睡了。

他沒話找話地問：“你見過羅天一施行巫術嗎？”

花博依然精神百倍：“那倒沒有。哎，小舟，你應該知道吧，這段時間他一直在保護阿梅，當初他還邀請你一起去阿梅家了，可你沒去。為什么？”

張涵舟一愣，仔細品了品花博這話的味道，他是在詢問，誘導式問話，他也許是暖心的，也許真的是姥爺的未關門弟子，可他首先是警察，他容不得任何人犯罪，哪怕是他，哪怕是別人在他腦子里種下的殺機。

所以，今晚一晚，他的所有行為，所有問話，故意發怒，故意親近，一個接一個地講故事，都是在套話。

花博，在審訊他！用一種很奇特的方式！

張涵舟感覺很惱火，有一種被人耍弄的感覺，但他捫心自問：如果我真殺了人，不是該接受審判嗎？我到底在想什么？

他說不清，反正剛剛因為姥爺的事而在花博面前卸下的心防，又慢慢地建起來了。

他仔細考慮了一下，花博今晚講的故事，大多是他完全沒有一點印象的。什么姥爺之死，阿古，繼承者……

道巫取魂，是說書人在祝駝嶺已經流傳出去的說辭。花博很精明地抓住了這一點。而這一點，恰恰正是張涵舟黑暗的內心世界難以言喻的秘密源頭。

這就是傳說中的深入嫌犯的內心世界嗎？

張涵舟忽然打了個冷戰，驚恐地看著花博，他剛剛建立起來的溫暖世界瞬間崩塌了。他剛才，可是赤裸裸地表達了自己可能會殺人的傾向。

花博很敏銳，一下子就察覺了他表現出來的機警，他的眼神一黯，不過他沒說什么。

張涵舟小心地回答說：“嗯，那是一個周末，在西山附近的一個農貿市場，我遇見了羅天一，他說要去看阿梅，還要我一起去，我沒去。”

他盡量把話說得簡單，以免露出破綻。

“羅天一怎么會認識阿梅呢？”花博故意不看他，聊天似的繼續問。

“嗯……”

張涵舟剛要說話，卻被花博打斷了，花博故意向剛才一樣，捋著大胡子，瞪著眼睛說：“別又給我裝精明啊！在農貿市場那條路，他一開始是說動了你，要去見阿梅，你已經上了他的車，但后來羅天一說我們警察也在，你又下車了?！?

花博知道得真不少！羅天一把這話都告訴了花博？原來，只有他張涵舟，才是真正的嫌疑人??！

張涵舟極度讓自己保持冷靜，他說：“羅天一說得這么清楚了，你會沒有問他怎么認識的阿梅？”

“我以為你會信任我，能告訴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花博很平靜地輕聲說。

這話讓張涵舟很不是滋味，他輕舒了一口氣，說：“羅天一跟我說——”

花博身子前傾，神情很是專注認真。

到底該不該跟花博說實話？

張涵舟邊思忖邊說：“羅天一說……”

“羅天一到底說什么？”花博急道。

“羅天一說筱綃告訴他，阿梅和李丫的孩子都是新新人類，李丫被人害死了，阿梅怕是也難逃厄運。”

這當然不是實話，但張涵舟卻決定這樣說，因為這是阿布舍的話，他總覺得，這才是真話。如果花博真的知道道巫取魂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