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被別墅強行扯回家后，張涵舟自己都能感到心理在一點點扭曲，他總是忍不住去比較張戴玲和孟家夫妻，忍不住比較自己和御龍學校的其他學生。

在媽媽這里，幾乎沒有什么是新的，他的衣服上、書包上，還永遠都是劣質土香的味道。

媽媽買的香都是最便宜的、添加了劣質香料的。跟著媽媽久了，每當香燒起來，聞著那股奇異的味道，張涵舟都有一種生死難料的意味。

開始，他以為這是媽媽的一條活路，就像姥爺說書。

然而私下里媽媽也是這副樣子，她經常說他是萬年魂，已經歷經萬年，格外有靈性。

她還常常讓他代她問候閻羅王，還要他團結各路鬼神，說是要借鬼兵，重振張家大宅門門楣，做回統(tǒng)治者。

張家大宅門？統(tǒng)治者？

笑話！

姥爺家可談不上大宅門，連大戶都夠不著。姥爺?shù)募以跂|北祝駝嶺，家里只有三間破瓦房，還長久無人居住，燕子巢旁的大蜘蛛都快成精了，當院的雜草比房還高。

姥爺是說書人，全靠走街串巷賭上一張嘴才能活著。但姥爺憑的倒是真本事，他的評書也講鬼神，但更多的是不信鬼神不信邪的武俠故事。姥爺相信正義，討厭剝削。

再說張戴玲，住在云通城，可連個正經職業(yè)都沒有，怎么就是大宅門了呢？怎么就能做統(tǒng)治者了呢？張涵舟明明確確感受到的只有貧窮和不足。

跟著姥爺一起生活，也不富裕，但張涵舟感覺每天都是全新完美的一天?？稍谠仆ǔ牵趶埓髁嶂幌胱鼋y(tǒng)治者的思想下，張涵舟看到的只是不堪，尤其是在孟儒琛和傲珊面前。

他第一次感受到差距，就是在孟儒琛家。先不說那高屋豪舍，但只是那旋轉式紅木樓梯就已經讓他眩暈。

樓梯在建筑外圍，被罩在玻璃圍墻內。每個樓梯欄桿都有不同的雕像，從每一階樓梯上都能看到西山不同高度的景觀。俯仰都是精致，舉步都讓人震撼。

至于張涵舟現(xiàn)在所上的御龍學校，是貴族學校，學生基本都是家族企業(yè)的繼承者，在學校里，所見都是名牌，所說都是名震江湖的企業(yè)。

就連同學之間的友誼，通常都是由家族企業(yè)的關系決定，比如，筱綃和羅天一，因為都是富二代，知二代，都是院長之子，自然被稱為“太子”，兩人是鐵哥們。

而張涵舟，除了可久，沒有朋友，筱綃倒是挺關注他，不過筱綃多是嘲諷，而羅天一和他只玩了很短一段時間就選擇了背叛。

這些，都讓張涵舟感受到熾寒的人間差距。他變得格外自卑、敏感。

然而張戴玲的夢蠱教育，偏偏是統(tǒng)治世界，殺伐決斷，不能含糊。雖然是生冷的陰暗，但張涵舟多多少少練就了果斷生硬的品質。

如果不能做最佳選擇，那么就用組合的方式逐漸趨向最佳組合！

這話翻譯過來，如果不能做孟家夫妻的大兒子，那么就選擇更親近可久、更多地聆聽孟家夫妻的教誨，外加不斷地打擊約束自己大腦、心靈里的惡，擴大與惡的距離，切斷與惡的交流。

這就是為什么九歲時聽到姥爺死于巫術，張涵舟那么決絕地在夢蠱中解散了取魂詭，還當場用自己的肋下寶劍刺死了自己的原因。

他希望在夢中死了，在現(xiàn)實中活下去。

可現(xiàn)實總是現(xiàn)實。張戴玲倒是不再跳神了，去了云通醫(yī)院做了護工，可張涵舟的日子反而更加黑暗，因為夢蠱不斷，而且多仇殺。

有人不服，他要殺，顯示權威；有人軟弱，他要殺，顯示強大……他是侵略者，用殺人屠城的方式開疆拓土；他是統(tǒng)治者，用殺雞儆猴的方式扼殺不一樣的聲音。

張戴玲早就不說取魂詭的事了，可她強調的“成為統(tǒng)治者”的燒殺搶掠的精神卻深深植入到他的潛意識里。

在夢蠱里他的殺人欲望越強烈，醒后他對自己的恐懼就越強烈。

因此，這些年，從小學到高中，張涵舟一直都舍不得遠離孟家，舍不得放手可久。

夢蠱太黑暗了，他就會跑去別墅住。但孟儒琛喜歡喝著茶聊詩歌，傲珊喜歡盛裝彈琴。他也就愛上了邊喝茶邊唱詩，穿上歌姬服裝扮cosplay彈琴。

在別墅的日子，是他活得最賣力的時候。他恨不能變成全能，吹拉彈唱，武術雜技，編著花樣地表演。他還想盡了各種段子，就為逗孟家夫妻一笑。

他總覺得只要在孟家人身邊，自己的犯罪腦就不會爆發(fā)。

孟家對張涵舟始終如初，尤其是可久，哪怕他們不在一個行政班，哪怕她有那么多課外班，她還是會每天抽空來找他，和他說說話，或者不說話，只是靜靜呆一會。

哪怕經歷了這么多年的走火入魔，哪怕他已經變得陰沉冷漠，可久，始終堅定地站在他的身邊，要是有誰敢欺負他，她就小拳頭來見。

可久和涵舟都長了個子，可久出落得格外有仙氣兒，如清水出芙蓉，曲眉潤頰，白玉鼻櫻桃嘴，格外清麗俊雅。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讓人平生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然而可久不只是他張涵舟一個人的可久。在小學和初中，可久雖懶得交朋友，卻喜歡羅天一。

到了高中，不知道是否在鬼點火辦起來之后，可久有了閨蜜顧竹，她和張涵舟的下課小聚越來越少，就連放學，有時候也是挎了顧竹的胳膊，兩人嘁嘁喳喳地說個不停。

如果只有顧竹倒也罷了，可久終歸是女孩，她需要融入女孩子的世界。

實際上，可久還有一個朋友，那就是羅天一，兩人的友誼只增不減。

有個周末張涵舟又住到了別墅，他和可久約好了要打王者榮耀。但剛坐到電腦前，可久的電話響了。張涵舟以為她三倆句就能結束。結果這個電話一打就打了一個晚上。

張涵舟就坐在可久身邊，可張涵舟忽然覺得自己和她隔了萬水千山。

尤其是當電話結束后，可久輕描淡寫地說：“羅天一這人還真有意思！”

以前，見到可久，張涵舟感覺人生是可以走向圓滿的，現(xiàn)在，他看著可久，終于明白，圓滿永遠不會屬于自己。

他總要從別墅回到紅旗村，他總要從可久身邊離開去別的地方，不，可久總要從他身邊離開去做自己的事情。

張涵舟，又重新回到人生無力的邊緣。

不知道是不是人到青春期，張涵舟每次看到可久和羅天一聊天，都會生出一股莫名的惶恐，他極度害怕失去可久，在他內心深處，可久，是他活著的希望。

從前，人生有一道坎兒，他邁不過去；現(xiàn)在人生有一道坎兒，他還是邁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