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天一和張涵舟形同陌路的那些年，筱綃還在，他對張涵舟的熱情不減，常常讓他陪他玩。雖然讓人厭煩，但筱綃倒也是個會玩的。

沒有夢蠱的時候，御龍學校還是挺柔和的，校園背靠西山，到處都有老樹新花，怪巖奇石，環境頗為幽雅。在建筑設計上，木閣小樓，長廊曲折，流水環繞，巖洞穿梭。

還在上小學的時候，筱綃就喜歡說，這學校奇特著呢，有太多見不得人的秘密。他最感興趣的，就是學校實驗室。

實驗室位于校園最北，是一個深入山體的小樓，露在外面的是一個主樓和呈回字形的半邊叢樓，主樓高聳，有四層飛檐。叢樓有三面三層，兩兩交叉點上是兩個四層的飛檐塔樓。

最初，實驗室不對外開放，小樓的外面還有一層鐵柵欄花墻。但筱綃有實驗樓的門禁卡。

上小學的時候，張涵舟偶爾跟著筱綃去了一次實驗樓，他在那里居然看到幾個品種奇特的小動物，如一身藍毛的兔子，三條腿的貓和會跳舞的柴狗，他們的身上都帶著奇特的儀器。

筱綃也會拿一些類似于耳機的儀器，只要戴上它，就能和這些小動物對話。這些小動物都很抑郁，只要發現能對話，喊的就是救命。

一只腦門上有一撮黑毛的白貓直接撲到張涵舟懷里喊救命，張涵舟一下子想起在夢蠱中的自己，他實在是受不了，抱起小動物就跑。

剛走到門口，警鈴大作，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沖過來。路窄人多，三下五除二，張涵舟就被控制了，并被帶進了一個房間，在那里見到了一個女人，穿著大紅的古裝裙。

讓人奇怪的是，張涵舟看不清那人的臉，也看不清抓著自己手臂的人的臉。遠的近的，都看不清，一個個的，好像是打了馬賽克的影像。

他的耳朵里，只聽見那只貓的慘叫，找680，救我，救我，找680。

這些事，就好像一場夢一樣不真實。張涵舟的視力很好，不可能連近在咫尺的人的臉都看不清。

他總以為那是一場夢蠱，被設計好的夢蠱。因為那段時間，張戴玲的確加大了對張涵舟的訓練力度，訓練也變得很奇特。

有時候，是一整夜都在莫名的環境中奔跑，爬高山穿密林，渡長河過沙漠，走到哪里，都沒有人類，也沒有惡靈，只是山川地形。醒來后，張戴玲還會要求他將經歷的畫成地圖。

有時候，是一整夜都在殺伐征戰，惡靈遍地，巫術滔天，他在烏泱泱的世界，四面楚歌，腹背受敵。取魂詭幕僚尚在，卻只能由他出頭，用肋下雙劍橫掃世界。

有時候，是一整夜都在認識自己。夢蠱里有無數個空間，每一個空間都有一個張涵舟，身材一樣，面孔一致，可內里的構造，尤其是魂魄卻截然不同。從任一空間到另一空間，他都要首先把自己打亂，盯住靈魂的波動狀態。

……

張戴玲的訓練總是別出心裁，不斷刷新張涵舟的認識?？烧J識多了，睡眠卻變得更糟，晚上睡不夠，他只能到課堂上睡。

他變得陰沉冷漠，活得像個陰影，筱綃揪著他的耳朵叫他都叫不醒，老師讓他站在黑板前聽課，他站著也睡得黑天黑地。

夢蠱里，也有實驗室的情境。

張戴玲領著他進入到學校實驗室里，而且是深入山體里的叢樓。里面沒有陽光，燈光打得格外絢爛。但四處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

母子倆去的是一個大筒子屋，里面靠墻有一些奇形怪狀的儀器和各種顏色按不同頻率閃動的彩燈。

張戴玲讓張涵舟站在了一個像章魚一樣的儀器旁，并按下了旁邊的“on”的按鈕。彩燈明滅，緩緩打出節奏。

不知怎的，張涵舟就想起姥爺最喜歡的雄山之歌。

祝駝鈴村后的山叫古山，只有密林、密林，毫無景致可言。但姥爺喜歡叫它雄山。爺倆進密林游玩打獵時，姥爺常會用各種樂器吹奏雄山之歌。

不過閃耀的彩燈打進人的眼睛里并不舒服。張涵舟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他在腦海中描繪雄山，描繪密林，描繪姥爺吹奏樂器的聲音，一切就緒，樹葉沙沙，笛聲悠揚，可姥爺的形象卻怎么也無法出現。

張涵舟感覺大腦負責人臉描繪或者記憶的部分被麻痹了，他怎么都想不起姥爺的臉來，只記得姥爺的臉上有褶皺。

他睜開眼睛，張戴玲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眼前，她的眼神難得的有點特別，好像是焦灼，卻是一閃即逝。

她安排了取魂詭一名成員留在這里，然后拉著張涵舟去了另一個房間，那里是一個純白色的空間，360°無死角的白。

張戴玲說：“這是另一個人的夢蠱，因為近些年他總是想盡各種方法靠近你，所以，我也就看了看他的夢?！?

白色空間動起來，仿佛有聲音從白色里扎出來，讓人不舒服，卻聽不見到底是什么聲音。

白色有了些許的扭曲，仿佛形成了白色的漩渦，又像滴落的純純的乳汁，但也就是感覺，周圍的白，是密不透風的白。

然后就是咯噔一下，張涵舟的心臟猛地收緊，仿佛有人一把抓在了他的心上。

有一個聲音，終于從白色里分離出來，傳進他的大腦：“張涵舟，張涵舟，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很想過去找你。我覺得我找到了你，可為什么又失去了你？”

是羅天一的聲音，張涵舟非常確定，帶著奶音，聲音里卻滿是憂傷。

莫名其妙！

羅天一調班后，張涵舟也感覺很傷心，但被他的那個“別找我”的紙條氣到，就因為他和可久同班，他連可久都不去看了。

張涵舟問張戴玲：“這是誰的夢蠱？還有人也接受了夢蠱訓練？我怎么看不見人呢？”

張戴玲說：“你看見了，也聽見了。只不過你沒當回事罷了。仔細聽聽，他在說什么？”

張涵舟有些納悶，難道她說的是羅天一的聲音？

他豎起耳朵仔細聽，伸著脖子仔細看周圍的白色。聲音卻消失，只是白色的漩渦還在，不停地旋轉，速度快到他看一眼就有種眩暈的感覺。

他只好閉上眼睛。

“不要告訴她你能聽見我的聲音，我和你都很危險?！?

又是羅天一的聲音。張涵舟嚇了一跳，猛地睜開眼睛。周圍，是恐怖的白。

張戴玲冷聲問道：“這個人你認識？是誰？學生？祝駝鈴的？還是可久？”

“什么？你說什么？哪個人？”

“你剛才是看見了，還是聽見了？”

“沒有啊，我什么也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

張戴玲狠狠地盯著他，神色里滿是懷疑。張涵舟淡定而堅定，張戴玲也無可奈何。

不過僅此一次，母子倆再沒在夢蠱里去過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