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蝶原本以為，以主子目前的單純心性，這一步應該比較輕松，執念估計不是回仙界，就是與刀有關。

豈料足足一個時辰過去，他竟毫無動靜。彩蝶心下擔憂，若主子此時尚無執念，這功法便只能暫且擱置了。

屋外天光熹微，已經可以聽到九娘等人輕緩的步履與低語聲。

人杰屏絕一切聲響，將心神沉于胸腹，傾聽內心深處，開始按照功法上說的掊擊心智。

他不知道外面過去了多久，只知不停掊擊，不停掊擊。他感覺自己愈深入愈覺仿佛行至渺遠之境，卻始終寂然無聲。

然而他鍥而不舍，繼續用心神深入，最終在一個地方被擋住了。

這是一片漫天的迷霧，但見其上嵌著邪惡繁復的咒文，死死擋住了前進的方向，任憑他如何叩擊，霧氣始終紋絲不動。

書上沒有說過還會出現此等迷霧，人杰只當大家都是這樣。他此刻心神高度凝斂，見寸步難行，遂沉聲喝道：

“給我開！”

霎時，一道性光自神眼直射而下，覆于心神。下一刻，人杰攜著“性光”再次狠狠一擊。

嘭！

仿佛擊穿了什么東西，人杰的心神撞進了迷霧，來到一處虛無之地。

在這里，他先是往東掊擊，直到前方沒了路，終于聽見了第一個聲音。這是一個充滿心碎的聲音：

“蘇妙璃！我不許你死！”

人杰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覺得一定是哪里弄錯了。他見此方沒了路，便將心神調轉至虛無之地的南邊方向，繼續掊擊。

“變強！報仇！屠光巫族！”

到了南方盡頭，一陣狂怒之聲貫入心神。

人杰頓覺這功法有些不靠譜，前面迷霧情況沒有言明，現在又有奇怪的聲音搗亂，讓他一時莫名其妙。

未作理會，人杰換至西方，繼續專心掊擊。

“賊老天！給我覺醒啊！”

這是一道萬分不甘的聲音，人杰聽后亦未在意。他見這里已經無路，便轉投北面沖去。

眼看虛無之地即將全部探遍，他終于在最后的角落里，聽到一個新的聲音。

“看我把天劈開！”

來了！

人杰心神一震，此音滿是豪情與向往，不僅聽得懂，而且符合他的心意。人杰把虛無之地又重新轉了一圈，確定沒有其他聲音，料想應該沒錯了。

遂將心神自“我心”緩緩退出，睜開神眼，恰好對上彩蝶專注的目光。

彩蝶見人杰看向自己，并未像以往那般羞澀躲避，而是落落大方道：“主子，您可算結束了，我正好奇呢。”她微微歪頭：“剛剛您沉浸其中，尋到執念了嗎？”

“嗯，尋到了。”人杰應道。

“能否與奴婢講講，這執念究竟是什么樣的。”彩蝶眼中滿是好奇。

“方便。”人杰輕笑，將彩蝶輕輕放下，起身行兩步，隨后利落地拔出腰間雙刀，朝天一舉，仿那意氣風發的語氣喝道：“看我把天劈開！”

彩蝶細觀人杰的動作與神態，心下思忖此中深意，口中言道：

“主子執念中的這個‘天’，不知指的是哪一重天？這凡界天地雖廣，卻難載您的凌云之志；山海雖闊，卻不及您的胸懷。”她并非盲目夸贊，實是有所思量。

“呵呵。”人杰靜立當場，閉上雙眼：“我要開始第二步了。”

“主子，奴婢相信您。只是這第二步恐非易事，您雖靈力深厚、意志堅韌，卻也不可輕忽。”彩蝶認真提醒道。

人杰熟稔地進入靜息之態，凝聚意志，輕松將那股執念“搬運”至眉中的“天心”。他一身靈氣遠超尋常后天九品，意志力更是強悍無匹，此步于他看似毫不費力。

他全力激發那股執念，口中不斷高呼：“看我把天劈開！”一遍又一遍，聲響回蕩于室內。

按常理，此步激發的時間極短，最多一彈指間便會有感應。人杰卻憑充沛靈氣，硬生生撐過一盞茶工夫。然而，縱使心神沉浸于無盡虛空，呼喊無數次，卻始終未得回應。

他失望地睜開雙眼。

“主子，成功了嗎？”彩蝶滿懷期待地問道。

人杰搖了搖頭：“失敗了。”

“這倒有些奇怪。”彩蝶蹙了蹙眉，分析道：

“以主子之能，此步本不該如此。書上說，找準執念后，第二步的關鍵便在意志力，而主子的意志力毋庸置疑。就像上次手傷那般嚴重，您都未曾吭一聲。故奴婢猜想，或許問題不在意志力，而是剛才找的執念，可能并非真正的執念。”

“找錯了？好，聽你的，我再試試看。”人杰頷首，重新進入狀態，掊擊“我心”。

此番輕車熟路來到迷霧前，見那迷霧已然閉合。他引神眼降下一道性光，凝盡所有心神，狠狠撞了進去。

“蘇妙璃！我不許你死！”“變強！報仇！屠光巫族！”“賊老天！給我覺醒啊！”“看我把天劈開！”

人杰在其中搜尋著，心想著或許會有新的聲音出現。他將虛無之地的中央與邊緣盡皆細細尋遍，卻依舊只有這幾道聲音。

于是他換了個思路，開始嘗試在那些看似無路的盡頭叩擊，心想或許如迷霧般，另有隱藏的蹊徑。

但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毫無進展。虛無之地似乎真的到了盡頭，再難找到更深的執念。

人杰為達目的，向有超乎常人的毅力，正如施展《殺豬刀法》時，他能一日連砍數億刀。此刻為尋執念，自不會輕言放棄。他不斷凝聚更多心神，加力進攻。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

彩蝶見人杰滿臉專注，閉目靜立，心下飛快思索：

“若再不行，是不是有其他因素被我們忽略了？是環境的影響，還是他本身并不適合此功法？”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人杰，雙手交握，腦中思索著備案。

人杰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心神不同于肉體，全力凝神一個時辰，其帶來的精神疲憊難以想象，更不用說不斷掊擊著自己的心智。

一個時辰再次過去，人杰還是沒有開辟出新路來。

但若說起初他尚不確定是否還有更深執念，那么就在半個時辰之前，他已確定：

有，定然有！

因他立于“看我劈開這天”的位置附近，又聽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那是他初臨此世、記憶未生時，唯一在腦海中聽到的呼喚：

“人杰...人杰...”

是的，他聽到的聲音不是執念，而是一個名字，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之所以能聽到這個名字，是因為他出世時天現異象，觸動了大道天，讓他與母親的執念產生了某種永固的痕跡。

而這個痕跡，在特定的條件之下，竟奇跡般感應到了另一關聯之物。

人杰只覺此呼喚勾魂攝魄，牽動了“我心”中的一絲漣漪，令他生出強烈預感。他篤定背后必有路，必有另一個聲音。

他無比確信，定有什么東西，再次擋住了去路。

……

世間有種迷障，名叫“胎中之迷”。

縱是修仙界萬族生靈，在母親腹中也只能朦朧感應些微聲響與光影。這待一朝降世，前塵盡忘，這便是“胎中之迷”。

按常理來說，“胎中之迷”里的聲影，是不可能成為一個人執念的，因為那時候靈智未完全打開，意識太朦朧。

即使是母親的情緒再濃烈，再厚重，終是母親的執念，非是胎兒自身所有。

然世事無絕對。

西域魔宗有一邪功，名叫《消魂融魄大法》，此乃同歸于盡的魔功。其不僅修煉艱難，更需兩種媒介。

首種媒介是施術者的執念，必是強烈而真實的執念。第二種媒介是與執念相關的施法材料，且此材料需能溝通大道。

尋得這兩種媒介，施術者便可用自身魂魄為養料，臨時顯化傳說中的武道意境。

此魔功自開創至今，真正施展成功的次數不足十次，皆因施法材料太過難尋。

誰能料到，在這些成功者中，竟有一位奇女子，她將腹中胎兒當作了施法材料。

她成功了，卻也因此殞命。

可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成功的剎那，她的執念已深深烙印在孩子魂魄之中。伴隨著“胎中之迷”，這孩子永世都不得知曉自己的真正執念。

除非...

“性光！！！”

破除第一層迷霧時，“性光”已顯奇效，人杰后面不是沒用，而是那光不受他的控制。

此刻他難忍這般憋屈，仰天狂怒，仿佛“性光”再不來，他便要提刀把它砍了。

或許是見主人真的動怒，或許是情感過于熾熱，兩只神眼終有動靜，霎時光芒大盛。

只見先前被神眼吸收的大片“性光”，竟被神眼盡數“噴吐”而出。

伴隨著“陽神”光圈，“性光”浩浩蕩蕩地由雙眼直下胸腹，進入“我心”，最后來到虛無之地，盡皆加持于人杰此刻的心神之上。

人杰心神化身為金光巨人，腦后懸著浩大的陽神光圈，拼盡全力，向前猛撞。

轟！

他終于突破了。他突破了一層無形的屏障，來到一方神奇的空間。

他感到自己就像裹在水里一樣，暖意洋洋。在此處，他見到一段模糊畫面。

刀，無數白刃，每把皆在舞動，時大時小，更有模糊聲響隨畫面傳來。

人杰興奮地發現，這竟是一套刀法，一套極其強大的刀法。

他還見白刃與模糊黑影不斷搏斗，宛如在教他如何用此刀法御敵。

看著看著，一股濃烈情緒傳遍全身。

這情緒里有不甘，亦有不屈；有失望，亦有盼望；有憤怒，亦有堅強。

終于，人杰尋覓的那個聲音傳入耳中，他也不由自主地隨之大喊：

“生當作人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