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曲過后，給她鼓掌喝彩不是別人是師父，她看向師父，盡管他是笑著的，但不知是錯覺還是燭光搖曳，光影錯亂之間，她好像看見他的眼里有幾分晶瑩閃爍。

眾人見不迷拍手，也就都不再按捺自己的情緒，紛紛喝起彩來。

“為師有些吃醉了，去外面吹吹風(fēng)，大家也都先休息一下吧?！辈幻赞D(zhuǎn)身囑咐了翊道幾句，既沒帶小童也沒有帶平日帶在身邊的拂塵，徑直走向了后院。

遙清本已經(jīng)回到了座位，但她總覺得師父的情緒不對，幾經(jīng)考慮，她還是決定去看看師父怎么了。

“師兄?！边b清這次不敢用低語的方式，而是乘著大家沒看這邊，直接用手一擋翊明的左耳，然后湊到他耳邊以極小的聲音道：“師兄，我瞧著師父不太對，我去看看?！?

翊明只覺自己敏感的耳朵幾乎要被她唇邊的熱氣融化，最在意的人突然貼的如此之近，他甚至有些心猿意馬，好不容易才集中精力抓住了她話里的意思。

他很想囑咐她幾句，但終究沒有說出口，一來是自己現(xiàn)在面紅耳赤，說話肯定是微微顫抖，二來她貼自己這么近，自然是怕別人聽到，這一囑咐，旁人肯定是要聽去，就枉費(fèi)了她不想讓別人聽見的心思。

“好。”他艱難的穩(wěn)住氣息，盡量平靜的說出一個好字。

后院里，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火藥味道，遙清從小就覺得，這個味道里飽含著過年的味道，飽含著過年時大家的團(tuán)圓和開心，而今年，她卻失去了和家人一起過年的機(jī)會。

“嗯？”從她前腳邁入后院開始，不迷就聽見了響動，他武功奇高，這么個毫不掩飾的“闖入者”自然瞞不過他。

“師父。”她試探性的看了不迷一眼，發(fā)覺對方?jīng)]有什么反感和敵意，才敢緩步上前。

“清兒怎么出來了？”天色昏黑，遙清看不清他的臉，只是從他略顯低啞的嗓音判斷，他的情緒剛剛波動過。

她想了想，說：“師父，徒兒剛剛唱的歌怎么樣？”

“很好。”

“那，師父的師父是什么樣子？一定也是世外高人吧！”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乖巧而好奇。

但兩個聰明人對起話來總是省力很多，不迷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省去了遙清循序漸進(jìn)引起話題的心思，他很是吃驚，還真沒想到，自己這個入門不到半年的徒弟，這個按照常理應(yīng)該對自己了解最少的徒弟，一下子就能猜中自己的心事。

“清兒。”他長嘆一聲，“你猜對了。”

遙清默默笑了，心里對著師父油然而生一種故交之感，“徒兒覺得無論是師徒還是父子，無外乎一個傳承?！?

“哦？傳承。”

“是啊，師者，傳道受業(yè)解惑也。從父子來講，子承父業(yè)；從師徒來講，傳承衣缽。可不就是一個傳承么？”

“還有呢？”

“還有情，我以前常聽人說，父愛如山，母愛似海，便是說父母愛子女，無私且傾其所有。而師徒之間，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父教授徒弟也是傾其所有在傳授知識，害怕徒弟學(xué)不會，害怕徒弟受欺負(fù)，害怕徒弟學(xué)壞了學(xué)歪了?！?

她見他沒有說話，便繼續(xù)道：

“所以我們最好報答父母的方式就是盡孝盡心，侍奉終身。最好的報答師父的方式就是學(xué)好師父教的，不斷溫故知新，將師父所教的東西，所堅持的事情發(fā)揚(yáng)光大，這樣就是對師父最好的報答了。師父現(xiàn)在武功登峰造極，江湖上無人不知我只劍門的名號，便是已經(jīng)做到了能讓師祖欣慰的事情，所以師父，師祖他也會為您的作為感到高興的?！?

“師父，弟子其實(shí)就是不想看見您傷心。”她又補(bǔ)了一句，這回幾乎是把想表達(dá)的都表達(dá)完了。

不迷看向黑暗中分不清面容的那一團(tuán)黑影，這個孩子看似沒心沒肺，實(shí)則心思細(xì)膩，又聰慧過人，只是自己品了這么久，覺得她心思太單純，不是毫無防人之心的那種單純，而是明知道不能相信壞人，卻根本分不出誰是壞人的無閱歷式單純。

翊明也是這樣，盡管少時便家逢巨變，但終究沒有經(jīng)歷過真正的江湖歷練，他和遙清的防人之心和城府都是嘴上說說，心里想想而已，等真正遇到壞人，他真的害怕這兩個孩子吃大虧，更何況他倆總愛湊一起，要是遇到危險，一抓就抓一雙。

可翊明的身體狀況和功夫情況還并不理想，遙清又是個不會武功的女娃娃，想讓他們下山歷練還是得等他們再練練本事，起碼要等到翊明十八九歲，他撫了撫長髯，那個時候他還不會老到用不動劍，還可以護(hù)著他們。

“清兒，你可知你那本《異藥舊錄》的來歷？”

“弟子，不知。”這她當(dāng)然不知道，遙清嘴角一抽。

“這《異藥舊錄》是我?guī)熋米弑樯缴剿?，記載各處奇毒所編制成。”他頓了頓繼續(xù)道，

“師父當(dāng)年救了還是嬰兒的我，將我抱回只劍門，后來，也就是翊明這個年紀(jì)，師父收了師妹為徒，師妹剛來那年八歲，像個肉團(tuán)子似的。”

不迷此刻有些微醺，講到這里他笑出了聲，“師妹她練劍天賦奇高，后來整個只劍門我這一輩里只有我和幾個年長的師兄能夠在劍術(shù)上勝過她，我原以為她是醉心于劍法的，但有一天她偷偷和我說她其實(shí)并不喜歡練劍，她練劍是為了師父高興?！?

“她和我說，她準(zhǔn)備去各地收集奇藥和偏方，然后做出最厲害的丹藥，她沒開玩笑，果然不久就請命下山了?！?

“這一走啊，就是兩三年，期間我總是給她飛鴿傳書，她也總在信里回復(fù)我路上遇到的好笑的事情，或者她又發(fā)現(xiàn)了什么妙極的方子，她回來的時候就把這本《異藥舊錄》帶回來了，我還以為上面寫的全是藥方，后來才發(fā)現(xiàn)里面全是毒方，我問她的時候?！?

不迷看向遙清，“她和你當(dāng)初說的很像，她說藥和毒從來都是一種東西?！?

“可對于只劍門當(dāng)時的門規(guī)來說，即便師妹是自成一家，卻也算是另投旁門左道，不巧的是，后來這本書被二師叔看見了，身為掌門的二師叔把它交給了其它幾名師叔，很快這件事情就傳到了師父的耳朵里。”

“師父他之前都不知道師妹寫了這個，卻在了解了大概之后，和掌門及眾師叔吵了起來，我記得那天，師妹跪在堂下跪了一天，師父也就這么和他們理論了一天，師父不僅是袒護(hù)徒弟，也是覺得這件事情算不得旁門左道，頂多是喜歡就多學(xué)一些，只不過學(xué)的很好罷了，可掌門不依不饒，甚至因?yàn)檫@要將師妹面刺青花，逐出師門。”

“師父，刺青花究竟是怎樣的懲罰？”遙清聽到這里終于還是問出了那個糾結(jié)了很久的問題。

“就是在犯錯的弟子面頰上，刺上一只黑色螭吻，這只螭吻一輩子都不會掉，然后將其逐出師門，受盡天下人恥笑，這便是刺青花?！?

“哦，那后來師叔有沒有被刺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