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叮的一聲，對著客廳的正門開了。穿著黑色正裝的黃瀾，頭發紋絲不亂規規矩矩的分開在頭頂兩側。三七分的發型，和黃恒楚的一模一樣，他們的面部特征極其相似，站在一起誰都不會懷疑他們是兄弟的事實。

這間客廳非常漂亮，古老的色彩又透出一股現代氣息。占最大空間的是貼著墻砌出來的歐式傳統壁爐，壁爐一邊有一個鏤空的淺黃色藤條躺椅，壁爐前邊擺著幾張長沙發，頭頂上的復古吊燈將暖色調的燈光，填滿了整個房間。光滑的地板，鋪著一條英式印花地毯，一掃視覺上的端莊，增添了不少活潑氣息。

“要不要準備悼詞”黃瀾站在躺椅邊手插在西服的口袋里問。黃征冰冷的搖了搖頭，一句話也沒有說，甚至連頭也沒抬。父親確實走了，在黃瀾過來問他這件事的時候，他在心里確定了。“要不要去看最后一眼”黃瀾又問了一句，“他是你父親，在這個世界上最疼你”黃征嘴角浮出一絲不為人察覺的微笑，不變的深邃眼睛，沒有表情也沒有靈魂，即使此時此刻面前是天崩地裂他也不會為之所動，好像被抽調了神經，即使刀子劃在臉上也不會有一點的抽搐。他感覺自己的胸腔里瞬間充滿了腐朽的氣味，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像是百年不遇的自然災害——海嘯一樣，把他多年前關于母親的柔軟記憶從內心最深處裹挾著那些骯臟的海草一下子翻了上來。全部堵在胸口，整個人悶悶的，喘不過氣來，臉色有些發青。他仍舊搖了搖頭。林雨從廚房接了一杯水慢慢的走了過來，站在他身邊，看著這樣的黃征突然有些陌生。

黃瀾從進門到現在一直站著，黃征一直躺著。沒有人想起來客套寒暄，平日里的禮節在這一刻被大家都拋擲在腦后。黃瀾又靜靜的站了一會兒，自己離開了這件闊大，卻讓人呼吸不暢的房間。林雨在壁爐旁的一張方凳上坐了下來，黃征閉上眼睛像是睡過去了一樣，均勻的呼吸聲從鼻腔里傳了出來，林雨知道他并沒有睡著。

街上的燈光一盞盞亮了起來，金黃色的燈光裝點著漆黑一團的夜晚，路顯得沒有那么寂寞了。司機等在門口，車前的雨刷輕輕擺動著雙臂，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的將落在擋風玻璃上的小雨珠刷走，很快就又細細碎碎的鋪上一層。黃瀾上了車，點燃了一只煙，猛的吸了一口。嗆的他咳嗽的停不下來，整張臉憋的通紅，彎下腰把身體折起來試圖減輕咳嗽的程度，無濟于事，夾在手中間的煙寂寞的反正紅光，好像被遺忘了一樣，他沒有再抽第二口。司機請示后，黃瀾揮了揮手，車子往前開了起來。車輪碾過地面，留下一道道痕跡不過很快就被雨水抹去了。

站在父親的靈堂前，黃征九十度鞠躬，三次。跟幾百個人握手，感謝，跟少部分人貼面擁抱。一直沒有哭，他覺得自己的情緒好像被凍在了南極或者是北極，僵硬的掉不下一滴淚。哭是最無能最無濟于事的表現，也許跟父母的緣分這輩子就這么短，像桌子上倒放著的沙漏，流完了就沒了。比沙漏更現實的是，沒有可逆性，你不能把時光重新顛倒過來，在重新來過。

葬禮舉辦的倉促，潦草，他自己的內心深處有一部分隨著那個被深埋在地下黝黑發亮的棺材，一并埋葬了。霎那間，他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在自認為的舒適幸福人生里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一樣走下去，他應該強硬起來，披掛上陣不再去同情任何人的不幸，也不去深切的愛這個世界，因為他明白自己不是上帝也不是作家，也只有這樣才能在沖鋒陷陣的時候避免自己的鎧甲被刺破，傷害到自己的軟肋。他要讓那些訕笑著握住他的手，拍拍他肩膀以為他的性格比父親還要軟弱的人，知道自己并非如此。

黃恒楚的墓地和蕭惠淑的緊挨著，墓碑上的照片，年輕英俊，那樣的臉龐和散發著朝氣的外形，一定不屬于這里，他應該還有漫長的人生要度過。凝視著父親的肖像，黃征想起了父親為數不多的指教，最好遠離聚光燈，距離大眾的視線越遠越好，低調，低調總不會有錯；不要把生活中的朋友和生意里的伙伴攪和在一起。失去了父親的他還是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孤單的就像是旁邊的一株小草，在這樣的雨幕里飄飄搖搖的，自己的腦海像是被人攪動的一灘渾水一樣，越來越不明朗以后的路，他該如何走，又將走向何方，完全未知。停了幾天的雨，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又下了起來。林雨陪黃征坐在高高佇立著的墓碑中間，把手邊的傘撐開遮蓋在他的頭頂，雨水順著雨傘的珠尾一滴滴的砸在地上，慢慢雨下的越來越大，雨水穿過傘頂，從傘軸里流了她一袖筒，一把傘根本遮不住兩個人，黃征把林雨往自己這邊攔了一下，他摸到她濕掉的半邊身子，把傘一把奪過來，握著傘柄手臂青筋很突兀，他把傘往林雨那邊移了移，把頭埋在她的頸窩里，用力的嗅著她的頭發，因為浸過雨水的緣故，散發出來的香味更加濃烈，林雨沒有說話，也并沒有因為雨下的太大，而倉促的催著他離開這里，她一直靜靜地等著等到他說

“小雨，我們回去吧”才站了起來；不知道為什么這聲音遠的有些失真，好像從英吉利海峽穿越了整個亞歐板塊才跑到這里，明明黃征和她沒有任何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