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粥一飯,聽風聽雨
- 歲華羅織
- 貓耳蕨
- 3317字
- 2020-01-09 21:11:06
陸元緩緩的睜開眼,感覺脖子酸痛,她伸手揉了揉,這是何處?我怎的在這里?“啊,我的包袱。”陸元反應過來,草廬中卻未見包袱蹤影。她趕緊爬起來,出來四下搜尋,哪還有什么包袱,那個婦人也不見蹤跡,此處已偏離了大路。
摸摸身上的荷包,袖管、褲管中的荷包均已空癟。一瞬間,陸元全明白了。“騙子,原來是騙子……我怎么如此不小心!為什么?我是想幫她的,她為何還要這樣對我?”陸元在心里吶喊著,她想不明白,明明是天子腳下,朗朗乾坤,怎么還會有這種事?又為什么發生在她身上?驚慌,怨憤,隨之而來是無盡的委屈。
此時此地,離家千里,無故無親,無錢無衣,一無所有。如何回家?吃住又當如何?陸元思緒翻涌,心中苦澀,她只是個普通女子,行事不如男子方便,沒有親朋可以倚靠,連風城再好,又如何容得下她?眼中酸楚,眼淚涌出,如斷了線的雨珠。這八九年來,從日日啼哭到再也不流一滴淚,她所有的堅強隱忍,仍抵不過這一刻的絕望無助。她任由淚水肆意流淌,不吵也不鬧。
天空中,烏云蔽日,漸變陰暗。起風了,不是迎面吹來,也不是某一方向吹來,它來自四面八方。一陣涼意,陸元打了個噴嚏,“縱使一無所有,人還活著不是嗎?哪怕是燒爐子,倒夜香,再不濟做叫花子討米去。這世上不幸之人,不幸之事,又有多少?于我,不過是從頭再來而已。”
陸元歷經與爹娘的生離,與外祖母的死別,與叔叔嬸嬸的分離,她心底清楚,唯有活下去,才有一線希望。眼下,除了包袱銀子丟失,人倒是無礙,她決心既來之,則安之。陸元順著草廬前的小路向前走,來到了大路上,原來這婦人便是趁無人路經時打劫了她。陸元繼續向前走了兩刻鐘左右,便到了連風城城門下。城內外進進出出的車馬行人絡繹不絕,可以窺見城內之繁華,氣象之盛大。陸元攔住一位面善的小哥,問道:“請問這位大哥,你可是連風城的人?”
男子見她問的奇怪,口音亦不似中州這邊的,便說道:“姑娘,問這個做甚么?你不是中州人士?”
陸元笑答道:“不錯,我并非此地人士,因而想問問大哥,你可是城中人士?可知這城中何處易謀得差事?”末了,又接著說道,“臟活,累活,我都做得來。”
男子見她這般裝束,倒是個樸實本分的,于是回道:“姑娘,我并非城中之人。但既然你問到我了,我便指給你一個去處。這連風城內,有一晏姓大宗,時常救濟咱們窮苦百姓。像今日,便是他們施發米糧的日子,不過,眼下已過了時辰。另外,晏府還會不定期的為部分百姓提供一些差事,幫他們謀得生計。”
陸元聽到這里,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如何謀得這晏府的差事,她問道:“大哥,那依你說我該如何做呢?這晏府又在城中何處?”
“姑娘,這事兒可急不得。差事也不是時時都有的,每月十五,就如今日,在城西晏府偏院大門口,府中安排了管事登記在冊,月末時才得通知安排。”
“那今日……”
“今日已過了時辰,你等下個月再去看看吧。”
陸元謝過男子,男子自去了。剛剛涌上心頭的希望之火,頃刻間灰飛煙滅。此時,不見太陽,亦不知確切時刻,想必已過晌午多時。陸元腹內空空,唱了一出又一出的空城計。無奈,她只好先進城再說。
連風城不愧是國之都城,中州明珠。城內商鋪林立,賓客往來;攤位羅列,井然有序;房舍軒輝,樓閣掩映。處處繁華,滿目琳瑯。陸元一路走,一路張望,不知何處能容下她。
“聽雨樓”三個大字赫然映入了她的眼簾,陸元喃喃的念道。她兒時喜雨,尤喜春雨,細細柔柔,潤物無聲。她剛去叔叔家時,沒少淋了雨。想起往事,不免傷感。
這聽雨樓乃連風城數一數二的酒樓,生意自是不錯,往來食客亦多。一路走來,別家酒樓皆有楹聯,諸如:劉伶借問誰家好,李白還言此處香。或是:勸君更盡一杯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巧用典故,對仗工整,不失趣味。讓陸元開了眼界。
可她不知這聽雨樓為何沒有楹聯,在門外駐足良久。此時,烏云散去,太陽漸漸顯身,天空愈見明亮。
“姑娘,老夫見你佇立良久,既不進店,亦不離去,卻是為何?”一位身著藏藍細棉布袍,腳穿黑布履,蓄有長胡子的老伯,出了大門,站在門口,看著陸元問道。
陸元見他這般裝束,想是掌柜的無疑。于是,施了禮,然后答道:“老伯,您好!給您添麻煩了,我這便走。”陸元才知自己杵這兒半天,該是妨礙人家生意了。
“等等,姑娘,先別著急走,你為何站在此處許久?但說無妨。”老伯神色柔和,無有指責嫌棄她的樣子。
陸元摸了摸癟癟的肚子,咽了咽口水,她很想說能否賞碗飯她吃,又作罷。便道出了心中的疑惑,“老伯,我冒昧的請教您,為何您這聽雨樓沒有楹聯呢?我看這條街上其他酒家都有的。”
老伯仔細瞧了瞧陸元,笑了笑,方說道:“姑娘不必客氣。說來簡單,老夫當初未曾想好該擬個什么對子,久而久之,也未想到合適的,便拖至今時今日。”頓了頓又說道,“怎么,姑娘可有高見?不妨道來,讓老夫見識見識。”
“不不不,不敢當,老伯,我一個鄉野丫頭,豈敢在您面前稱道,折煞我了。”陸元擺擺手,她覺得這老伯也太看得起她了。
老伯又道:“無妨,姑娘,你要是有甚想法,盡管說出來。”
陸元聽了,抬頭又望了望牌匾上書的“聽雨樓”三個大字,便鼓起勇氣說道:“伯伯,那我說了您可別笑話我,見識短淺,粗陋鄙薄。”那老伯點了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聽雨樓。一粥一飯思不易,聽風聽雨過今明。”陸元吐字清晰,音圓調潤,有人路過道聲“好!”老伯給陸元鼓了鼓掌,點點頭,并說道:“好。”陸元有些臉紅害羞,微低了頭,她不過是觸景生情,隨口胡謅的,只因她現在既無粥飯果腹又無落腳處。
“姑娘,里面請。”老伯面帶微笑,對著陸元做了個請的手勢。
“老伯,我……”陸元有些意外。
“進去說吧,姑娘。”老伯看出陸元的困惑,如此說道。
陸元隨著老伯上了樓,觀得這聽雨樓陳設古樸,細處看來簡潔雅致,與她之前所見的酒肆不同。
“姑娘,請。”到了一處房門口,老伯推開房門示意陸元進去。陸元心下謹慎,這處無人,這房間她不愿進去,倘又是什么陷阱該如何是好?
老伯看著陸元模樣,知她顧慮,便說道:“姑娘,不必多慮。你且進去稍坐,我讓廚下為你準備些吃食。”陸元聽了,將信將疑的進了屋,老伯并未跟進來,自去了。
看這房間,比之樓下的裝飾陳設又要精心雅致幾分,黃木漆漆桌椅,淺綠紗羅簾幔,左手邊幾案上一對京瓶,前方一扇雕花小窗,側方有門通向外面長廊,可觀沿街景致。
不一會兒,店小二送了吃的進來。陸元見他眉清目秀,形態自然,步履沉穩,不同于一般茶樓酒肆的侍者。一盤香剪豆腐葉,一盤山筍雪菜絲,一碗香菌煨雞湯,另有一碟子綠色不知名糕點。碗盤皆為白瓷,鑲金口,未有紋飾,但看得出釉質細膩,釉光瑩潤,有玉質感,乃罕見的象牙白。陸元還是兒時聽的外祖母說起過,原先家中也是有些東西的,自外祖父害了病離世后,分的分,賣的賣,也就不見什么了。
陸元早已饑腸轆轆,拾箸嘗了嘗筍絲,清香脆爽,甚合素日口味。接著,左手拿了糕點,又給自己盛了湯,她顧不得細想,也顧不得細嚼慢咽,只一味的埋頭吞食。
隔壁。茶香繞梁,寧靜舒和。一人身著云白素羅袍,同色大氅,直襟上有云紋暗花,金簪束發半披發,腰間梅子青羅帶,掛有和田白玉佩,腳蹬云紋白綢靴,手中,則是一把竹骨扇,幾許斑點,當是斑竹骨。扇面一幅水墨山水,近景梧桐扶疏,隱有一角樓閣;遠處青山隱隱,江中一葉扁舟。深遠縱橫,構圖講究;筆墨飽滿,線條舒暢。此人依東向而坐。
另有一人對面而坐。背影挺直峭拔,同是束冠半披發,身著竹月折枝暗花紋羅袍,腰束月白底竹月系帶。自顧自品著茶。
“凌風,一粥一飯思不易,聽風聽雨過今明。我這處茶雖好,你也莫要貪杯啊。”白衣男子臉上帶著笑。
“不曾見你短了衣食,云已散去,風平雨無跡。”對面那人淡淡的說道。
白衣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又放下了。接著道:“雖是俗氣,但大雅脫于大俗,形式不拘,重在意與境。”
對面那人望了望窗外,說道:“討巧而已。”
“這個自然,合了我這大俗人的心意。”白衣男子笑了笑。
“不早了,再來。”對面之人起身,拱手施禮而后自去。白衣男子隨之起身,點了點頭,亦不挽留。
這才觀得方才那人面如脂玉,俊朗非凡,眉眼之間,給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美感特質。
“公子。”那位老伯走了進來。
白衣男子說道:“吳叔,你且安排她住下。”
原來,這老伯姓吳。他聽了,恭敬的答道:“好的,公子。”
注:文中“聽風聽雨過今明”化用自南宋吳文英的《風入松》,原詞為“聽風聽雨過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