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府的雪柳燈一盞一盞地亮起,一如既往地明亮溫潤,美不勝收,晏夫人王姮端坐在桌前,桌上扁盒中,有那各色針線。王姮端莊典雅的臉龐上,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褪去了年少的鮮麗,多了幾分成熟的韻致。
洛心謠自屋外走了進來,輕聲說道:“夫人,兩位公子被宗主喚去了書房,維叔說了,稍后便讓他們過來。”
“好,我知道了。”晏夫人柔聲說著,想了想又補充道,“心謠,你去吩咐廚下,公子們晚間在此用飯。”
“是,夫人。我這就去準備。”十多年過去,洛心謠頑皮跳脫的性子淡了許多,顯得穩(wěn)重了不少。
晏夫人看著洛心謠轉身出去的背影,不由得感嘆光陰如梭,歲歲年年,疾馳而過,何其快也。凌風、憐雙兩兄弟也已長大成人,再有不到三月時日,便是他們十八歲生辰。再過兩年,便要及冠成年了。從懷胎十月,到裹于襁褓,從牙牙學語到蹦蹦跳跳,從識字學禮到翩翩少年郎,從稚氣未脫到獨當一面……往事歷歷在目,仿佛只在昨日。王姮一邊想著,一邊起身來到了屋外。
晏凌風與晏憐雙從父親晏海清的書房中退了出來,便直奔著母親王姮的小院而來。
“娘”晏憐雙看到母親站在門外翹首以盼,親昵地喚了一聲。
“你們來了!”王姮一貫的溫柔,語中全是欣喜。
“母親”晏凌風走近王姮,方柔聲喚道。
“娘,快進屋去,您可是站了許久了?”晏憐雙看著母親,眼中滿是關切。
“沒有。坐久了悶著,出來透透氣。”王姮笑著說道。一邊說著,三人進了屋。
“娘,您又做什么好東西了?”晏憐雙看著桌上的針線,故作驚訝地問道。
“你說呢?”晏凌風見他弟弟又起了撒嬌哄人的念頭,一臉了然的說道。
王姮瞧著兄弟倆一動一靜,相似卻不同性子的模樣,微微笑著也不言語。
“我怎么知道?我等著娘親口告訴我。”晏憐雙看了看他哥,轉頭對著王姮說道,還不忘撅了噘嘴。
“你呀!”王姮抬手輕輕點了點晏憐雙的額頭,“還好你父親不在,不然,又該說你的不是了!”
“娘,我方才已領了父親的教誨。”晏憐雙皺著眉,好似挨了訓斥,受了委屈一般。
“怎么,你父親他又數(shù)落你了?”王姮聽了晏憐雙的話,心疼寶貝兒子,“你都這么大了,他也真是的,好好的孩子,他總要挑著撿著說。”王姮一向對自己的夫君敬之愛之,但唯獨牽扯到孩子,她便不能聽之任之。
“母親,你莫要擔心,父親不曾說他什么。”晏凌風看著母親臉上的怨意,又看了看一旁弟弟的表情,心中無奈,只好如此說道。
“憐雙,你兄長說的可是真的?”王姮看著晏憐雙笑而不語的樣子,只好搖搖頭,“你呀你!讓娘說你什么好!”
“娘……”晏憐雙輕輕握住母親的手,感覺到母親指腹的針眼,拖著長長的聲調,滿含著心疼與眷戀。
洛心謠緩緩地走了進來,“夫人,兩位公子。”微附身,行了禮。
“心謠姑姑,不必拘禮。”晏凌風見是她,禮貌地說著,點了點頭。晏憐雙則沖著洛心謠微微笑了笑。
“夫人,晚飯已安排備下了。”洛心謠微笑著說道,好似笑容會傳染似的。
“好,心謠,你把我給公子們的衣裳拿來。”王姮柔和的臉上,漾著笑意與慈愛。
“好的,夫人。”洛心謠說著,去玉屏后面衣櫥中取了一疊衣物過來。
衣料相同,色地不同。下面一件竹月色,上面一件月白色。晏凌風與晏憐雙一眼便知是母親為他們二人精心縫制的衣袍。
“凌風,憐雙,這是娘為你們兄弟二人做的兩件袍子。稍后,我讓你們心謠姑姑送到前面去。”晏夫人伸手摸了摸衣裳,那可是她一針一線,費了不少時日才做好的。
“母親,家中姑姑多,手也巧,您何必……”晏凌風看到母親臉上那欣慰又不舍的神情,十分心疼,卻又不善表達。
“母親,從小就聽姑姑們說,您心靈手巧,我和兄長可是穿著您親手縫制的衣裳長大的。”晏憐雙抬眼看了看王姮身邊的洛心謠,又接著道,“不過,我們如今都這么大了,做一件袍子也頗費工夫,您讓姑姑們幫幫忙,豈不省心省力些?”
“小公子說得是!夫人,下回,您就讓我們也出點力。好歹,二位公子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洛心謠接過晏憐雙的話,打趣地笑說道。
“聽你們這么說來,倒是我的不對了!”王姮看了看他們三人,佯裝著生起氣來。但看著晏憐雙眨巴眼的可愛模樣,繃不住,瞬間又笑開了,“你們倆才多大?衣裳該做的還得做。娘在家中也無甚事,倒是你們……”王姮說著說著,不免傷感起來。
“母親……”晏凌風與晏憐雙見母親哽咽,語中含傷,異口同聲地喚著。
“夫人”洛心謠心知兩位公子又將遠行,夫人心中割舍不下,忍不住又要落淚了,“兩位公子去那殊羅院修習,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機緣,府上眾人皆為公子們驕傲,這可是好事兒!”
“母親,我和憐雙此去殊羅院,過不了多長時日便會回來。”晏凌風勸慰著王姮。
“母親,兄長說的對。此去殊羅院,不比從前,您莫要憂心難過。”晏憐雙頓了頓,又接著道,“何況,我們都這么大了,會照顧好自己的。”
“那這一去又是多久呢?你們父親可同你們說清楚了?”王姮一想到當年他兄弟二人年僅六歲便被夫君送去那千里之外的黃梁山,一去便是五年。五年時間里,她吃不好睡不好,整日提心吊膽,生怕遠方的孩兒挨了餓受了寒,遭了委屈受了苦楚。好不容易五年期滿,回到家中,方過一年,一去又是五年。回來家中不到兩年,即日又將遠行,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如何不憂心難過?
聽了母親的話,晏憐雙轉頭看了看哥哥晏凌風,兄弟二人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因父親并未點明確切時日。
“母親,此去估摸也就一年的時間,我和憐雙會央求師祖他老人家,讓我們早些回來的。”晏凌風聽父親說,此行前往殊羅院,主要是協(xié)助夫子們收徒授教之事。至于修習,他和憐雙從未落下過,應該用不了太長時間便可返家,于是如此說道。
“真的?”王姮素知凌風一如夫君晏海清,出言向來不含糊,既然他如此說了,想來不似以往,一去便是好幾年,“若如此,那才好。”王姮扭頭看了看洛心謠,皆感欣慰。
“母親,您看兄長都這么說了,您更該放心才是。”晏憐雙看著母親喜笑顏開的樣子,由衷地感到安心。
“是呀,夫人,一年后,兩位公子就回來了!”洛心謠也忍不住開心地說道。
“嗯!不過是四季一輪,秋冬春夏,你們就回來了。”現(xiàn)已是夏末,一年后,他們兄弟倆就會重新回到她的身邊,比之五年時間,來來去去的春夏秋冬,她也覺不錯了!“心謠,你快去傳飯。”
“好的,夫人,我這就去。”洛心謠難得見自家夫人如此開心,心下也跟著高興。
“母親,那父親……”晏憐雙雖敬重晏海清,但他父親若在此,他便不能“造次”了。
“你父親忙著,自在前面用飯,就咱們娘幾個。”王姮知道晏憐雙的心思,特意囑咐晏維,她這處的晚飯不帶晏海清,她要好好和孩子們處處。
飯桌上,王姮不時地給他兄弟二人夾著菜,不住地說著,“多吃點,多吃點。”眼看著他兄弟二人的碗已堆成小山,她才作罷。
“慢點吃,別噎著。”盡管晏憐雙的吃相已足夠優(yōu)雅,王姮仍是擔心著寶貝兒子一不小心給噎到了,“凌風,你也是,慢些吃。”
“嗯。”晏凌風看了看母親,微微頷首。
“娘,這么多菜,您也吃一些,光顧著我們了!”晏憐雙看著一大桌子菜,全是他和哥哥喜歡的,母親卻幾乎沒動過筷子。
“吃,我吃著呢!”王姮臉上帶著笑,她光是看著兩個兒子便心滿意足了。想著今夜一過,又得捱過多少個日日夜夜才能看到他們,她哪還有心思顧得上吃飯?于是乎,嘴上念叨著吃飯,卻不曾拿起筷子,只時不時地想給兄弟倆多夾點菜,他們太瘦了,她要看著他們多吃一點才安心。
“憐雙,前兩日琦兒來府上,娘聽她總提起你。”王姮心知王琦自小屬意小兒晏憐雙,少時便自許非他不嫁,這份心思不止她王姮知曉,朝野上下眾人皆知。
王姮看著晏憐雙不言語,只顧著埋頭吃飯,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左手上的鐲子,一只翡翠鐲,翠綠色,玻璃種,其色純正而勻稱,明亮而鮮艷,翠意深濃而飽滿,乃翡翠中極品。時下,宮中尚不多見,實乃稀罕物件。
晏憐雙微抬眼,瞧見那只伴隨了母親多年的綠翡鐲子,暗暗思量著,只聽母親又接著說道:“你們兄弟二人如今也大了,為娘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古往今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婚姻大事,你們也要放在心上才是。”雖是自己的親兒子,可這么多年來,他兄弟二人在家的時日不多,加上孩子們漸漸長大,許多心思她已捉摸不住,只好旁敲側擊地提點著。
“母親,我知道。琦兒是很好的姑娘,也是我最疼愛的妹妹。”晏憐雙絕頂聰明,他又怎會不知王琦的心思以及母親的用意。
“母親,外祖母她老人家這一向可好?”晏凌風適時地出言轉移母親的注意力,他既不愿見母親失落,也不想看弟弟為難。
“你們外祖母素喜養(yǎng)心,又有何儀姑姑陪伴在側,她老人家精神尚好,身子骨也硬朗。”王姮一說到自己的母親,臉上又浮現(xiàn)出笑意,“眼下已是來不及了!等你們從殊羅院回來,一定要常去宮中瞧瞧她。前兩日琦兒還同我說起這事兒,你們外祖母甚是掛念你們兩個。”
“母親,下次回來,我們一定多陪陪您和外祖母。”晏憐雙看著母親的眼睛,溫柔而又堅定地說道。
“好!你們外祖母,總算是沒有白疼你們兄弟倆。”王姮看著他二人,臉上洋溢著無以言表的幸福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