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生日，我們放寒假了，薛玉送我到汽車站坐大巴車回外婆家，外婆和外公在縣城的汽車站等我，一路上，我的心情很復雜，舍不得離開薛玉，又盼望著與到外公外婆見面。

小鎮上的過年氣氛很濃，外出的人們開始從外地趕回來，平時冷清的街道變得擁擠不堪，外婆帶著我去街上采購年貨，在擁擠和喧鬧中感受迎接新年的喜悅，準備滿載而歸的外婆把外公從常去的茶館里叫出來幫忙。

外公騎著一輛很舊的自行車，后座上掛著一個可以裝東西的簍子。

我期盼薛玉能早點回來，但她大年初二才放假，在公司吃團圓飯過除夕，我和外公外婆三個人過除夕，雖然大家都吃了團圓飯，但并沒有都團圓。

正月初八，隔壁毛家娶媳婦辦酒，薛玉也被邀請去幫忙，我勸她在家休息，從她回來一直到昨天，她每天都過得非常的忙碌，走親訪友，招待客人，但她堅持要去幫忙，她似乎更喜歡小鎮的生活，只要回到外婆家，她臉上的笑容就特別多，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大了。

清晨六點鐘，毛家的婚車開去鎮上的花店好好裝飾一番，七點鐘，準備去迎親的人開始吃早餐，薛玉已經到毛家幫忙了，她守在煤爐子旁煮雞蛋，這些不是普通的雞蛋，它們是為新娘子準備的，前來道賀的親朋好友吃掉新娘子端來的雞蛋，會在空碗里放一個紅包表達自己對新人祝福的心意。

薛玉出門的時候，我趴在臥室窗臺上隔著布滿霧氣的玻璃聽見她和別人說話時那歡快的聲音。

八點鐘，我剛吃完早餐，隔壁傳來一陣震耳的鞭炮聲，我跑出去看，裝飾一新的毛家婚車準備出發去接新娘了。

薛玉站在看熱鬧的人群中，笑容滿面，我大概明白她為何愿意去幫忙，這些都是她未曾經歷過的結婚流程，除了和周米領那張結婚證。

她沒有穿過婚紗，也沒有像樣的婚禮，這還是她最大的遺憾吧！盡管她和周米已經離婚了。

中午，外婆和我去毛家吃婚宴，吃到一半時，新娘給客人們端來用龍鳳呈祥紅色陶瓷小碗盛放著的紅糖雞蛋，雞蛋的味道很特別，甜而不膩，這是薛玉煮的雞蛋，我吃的時候覺得格外的好吃。

薛玉悄悄塞給我一個紅包讓我放到空碗里。

吃完婚宴回來，外婆拿了小推車和我去街上買了些肉和排骨，還有一條草魚就回來了，我拉著小推車走在外婆后面，她走路很快，慢吞吞的我很難與她并肩同行。

我們走在內湖和河堤之間的水泥路上，湖邊的楊樹光禿禿的，河堤上布滿了枯黃的野草，這條路的盡頭也是湖的邊緣，河堤轉左一直延伸向北。

春天的時候，河堤上到處是盛開的蒲公英，不斷有人來采摘。

阿皮提著幾個糯米餅飛快地跑上河堤，他看見我和外婆，愉快地和我們打招呼，他必須很大聲，我們才聽得清楚，他的聲音飄到湖面上回蕩著。

他說他會在河堤下面的枯灘上等我。

“你們要小心火?！蓖馄哦谖乙痪?，我們經常去河堤上或者河邊的枯灘上玩。

冬天，是在枯灘上生火烤糯米餅吃的好時節，河邊有很多枯枝野草，那是很好的燃料。

“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糯米餅，你覺得呢？”阿皮吃著剛烤好的糯米餅問我。

我嚼著糯米餅，望向河對岸，那里是一望無際的蘆葦地。

“我外婆做的南瓜餅最好吃。”

阿皮贊同地咂咂嘴。

“沒錯，你外婆做的南瓜餅最好吃，你媽媽也會做嗎？”

“當然?！?

外婆用南瓜和面粉和在一起加上白糖捏成掌心大的餅，放進油鍋里炸得金黃，怎么也吃不膩。

薛玉沒有做過南瓜餅給我吃，但我猜她一定也會做。

她是個完美的媽媽。

吃完了糯米餅，我和阿皮坐在火堆旁烤火，等把撿來的枯枝野草全部燒光，我們就回家了。

站在河堤上，遠遠看去，那堆灰燼仍有縷縷輕煙緩緩在空氣中飄蕩，然后越來越淺，慢慢消失不見。

阿皮約我明天早上去爬山。

“我大概起不來?！蔽艺f的是實話，為何人類冬天不能冬眠呢？如果可以，我就不用過討厭的冬天了。

“那我們可以晚點去?！?

“不用。反正我也不是特別想爬山?！?

“那你明天打算做什么？”

我想了想，明天是初九，薛玉應該會和外婆去縣城逛街。

“明天我要去縣城?！?

“好吧！祝你玩得愉快?！?

薛玉興高采烈地告訴我，毛家新媳婦穿著婚紗拍的照片美得像一幅畫，她的眼里盡是羨慕和遺憾，她和周米結婚時，沒有婚禮，她也沒有穿過婚紗，他們的結婚照就是結婚證上貼的那種小照片。

那個時候的薛玉，肚子里有我，我指著那張小照片上的薛玉，自豪地告訴阿皮。

“要不要去拍婚紗照??？”我抱著我的存錢罐問薛玉。

她望著我笑，眼角的魚尾紋像用刀子刻上去的。

第二天，下雨了，薛玉和外婆還是要去縣城，我有點咳嗽被迫留在家里。

喝了一杯外婆煮的橙子水，用的院子里橙樹上新鮮的橙子，加了冰糖，有點苦，有點甜，還有點澀。

喝完橙子水，我還是覺得不太舒服，坐在火爐旁一邊烤火一邊看電視，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醒來時，外公剛從外面回來，他拿給我一瓶枇杷膏，說是薛玉交代他給我買的。

我說我不想喝枇杷膏，外公說喝了它，我的咳嗽才會好得快。

外公煮了碗面條給我吃，吃完熱乎乎的面條，我覺得舒服多了。

阿皮一身雨氣地來找我。

“你不舒服嗎？”他看見桌上的枇杷膏。

“只是有點咳嗽，已經好多了?！蔽业贡茸铀o他，他端著杯子聞了又聞，他說他喜歡橙子的香味。

“今年你們家的橙子樹好像結果特別多?！卑⑵た粗鹤永锏某茸訕湔f，雨中的橙子金黃發亮。

我們需要用到橙子的時候才會去采摘，它們掛在樹上像一個個小燈籠，十分好看。

外公邀請阿皮一起下象棋，兩人就在火爐旁的桌子旁開始棋局，十分投入。

我上樓取了本漫畫書來看，薛玉和外婆直到下午快五點時才回來。

這次她們買了打折的衣服，鞋子，還有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外公冷眼旁觀，繼續和阿皮下棋，她們倆向我展示買回來的物品，樂在其中。

阿皮留下來吃晚飯，站在院子里大聲告訴他奶奶一聲，有時，我也會去他奶奶家吃飯。

外婆做了我最愛吃的炸魚，也做了阿皮愛吃的紅燒肉。

晚上，我的咳嗽好像厲害了一些，薛玉擔心不已，一會兒埋怨天氣太糟糕，一會兒埋怨不該讓我吃炸魚，外婆用很熱的毛巾給我敷下后背，又讓我喝了枇杷膏。

“很快就會好的?！蔽野参垦τ裾f。

她仍很擔心，因為明天我們就要回省城了。

早上，阿皮來找我，上次他送了青蛙小姐，這次他送給我一只可愛的烏龜小姐。

我開心地把它抱在懷里。

“就叫它烏龜小姐吧！”

“嗯，你的咳嗽好了嗎？”

“好多了。等天氣好了，我的咳嗽就好了。”

“你想當天氣預報員嗎？”

“不想。”

“那你想成為什么人？”

我回答不出來，我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成為什么樣的人，我也沒問過薛玉，她希望我將來成為什么樣的人呢？

我覺得我應該送份禮物給阿皮，但想不出送什么給他。

“你能告訴我，你們新家的地址嗎？”

“算禮物嗎？”

“算?！?

于是，我從書桌的抽屜里找出一張淡綠色的信紙，認真的寫下我和薛玉家的地址。

阿皮小心翼翼地將那張紙塞進棉衣里面的口袋里。

“我會去找你的?！?

“別來找我。”我對阿皮說。

“為什么？”他驚訝地問我。

我看著他，想了一下。

“因為你找不到我的?！?

“你給了我地址，我一定能找到你?！?

我不相信他能找到我，他比我大一歲，我們都是小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