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初的世界徹底崩潰。

那個別人為她創建出來的世界。

同一時刻，有另一個人的世界，也在同步消失中。

那個他為自己創建出來的世界。

傅時離睜開眼來，回到最開始的地方。

系統向他確認，是否清楚所有數據。

而世界的數據一旦確認刪除，就再也無法恢復。

包括里面的人，所有的人。

這是個基于現實而創造出來的虛擬世界，即是一個幻想的世界，也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真實的玩家以意識進入虛擬世界。

所有人都可以在創建屬于他們自己的世界，那些極端虛幻，或那些極致真實，然后，可以在里面風花雪月，可以盡情幻想，也可以肆意妄為。

沒有限制，沒有規矩。

唯一的底線，是不能傷害已確認注冊登錄的真實的玩家。

而其余的，那都是游戲而已。

容初墜下了深淵，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也仿佛在一點點的失去知覺，從指尖開始，到心臟的跳動在緩慢。

她不知道自己是即將離開這里，還是即將死去。

忽而之間，有人拉了她一把。

很輕很輕，溫度在她手心停留，她的身體失去了重量般，終于不再往下墜，而是停留在了半空之中。

有誰救了她。

然而深淵的黑暗吞噬掉了所有光線，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憑著那人的手，去感覺那個人的存在。

是誰？

容初握緊了那人的手，是屬于男人的手掌，氣息竟讓她覺得莫名的熟悉，她曾在哪里遇見過這個人，只是她記不起他是誰了。

男人拉著她，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姿勢親昵得仿佛兩人曾經很親密。

下一刻，男人把她抱緊。

“我們又見面了。”男人道。

聲音入耳，忘記過的記憶在這瞬如狂風暴雨襲來。

容初一下子抓緊了對方的衣服，她呢喃：“陸謙？”

她問出聲：“你是陸謙？”

有柔軟輕輕落在她臉上，男人語氣眷戀的道：“猜對了。”

而后，他的吻落下，溫柔的，繾綣的，在她的額上。

他道：“我很慶幸，終于找到你了。”

他又道：“別擔心，我現在就帶你出去。”

容初仰起頭來，她想看一看此刻的陸謙，可惜她看到的，仍舊是一片黑暗。

容初閉上眼睛。

她聽到風聲在耳邊呼嘯。

她聽到海浪在耳邊澎湃。

她聽到呼吸聲，近在耳邊。

她眼圈微紅，而后，睜開眼。

黑夜之下，冰川與花海映入眼中，連綿至天際線的花海如紙做的燈籠中有蠟燭點燃，透出了朦朧暖和的光線，在視線之中，如星光，漫無邊際。

容初記得這里。

她曾在夢中，見過這個世界，那時候，沒有黑夜，天空同樣一片花海。

陸謙這時，才慢慢松開抱住容初的手。

他微笑起來，眼中倒映出無盡的光。

“歡迎回來。”他說：“這里，是我的世界。”

陸謙所創造的世界，是一望無盡的冰雪世界，然后，粉色的落花便成了這里唯一的主色調。

容初望著天邊那遙遠。

她道：“原來，我的人生不過是別人的一場游戲。”

她轉過頭來，目光平靜至極，似湖水沉寂，飛鳥跌落，黑夜的天空只有烏云。

陸謙嘆了口氣，他手掌輕輕落在她發上，他道：“也不盡然，有的時候，現實還遠不如游戲。”

“是嗎？”容初問：“那現實是什么樣子的？是像我的那個世界，還是像你的這個世界，還是，我壓根想象不到的樣子？”

“都是。”他道：“也都不是。”

容初坐在花海上，然后，慢慢的躺了下來。

她蜷縮成一團。

陸謙看著她，蹲下來，他看見她在流淚，悄無聲息的淚便落了下來。

他拿出了手帕，放到容初手邊。

“容初，你聽著。”陸謙說：“你現在被整個系統標記為已刪除，只要一出去，那么系統就會追殺你，直到清除你的數據為止。”

“因為我的世界已經消失嗎？”

“是的。”

“是為什么呢？”她問：“因為我誰也沒有選嗎？”

“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原因。”陸謙說：“比如我吧，我喜歡冬天，但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喜歡夏天了，那么這個世界的數據就要全部刪除再重新構建。”

“粉色也是嗎？”

“粉色？粉色是我前女友喜歡，后來，我看著看著，就習慣了。”

“你還喜歡她嗎？”

“不知道。”他道：“她現在已經結婚了。”

“一般說不知道的，都是還喜歡。”

“也許吧。”陸謙淡淡的一笑。

陸謙手輕輕撫在她發上，如果可以，他現在就想抱一抱她。

然而她的姿勢明顯是在抗拒著外界的所有。

陸謙看了看時間。

“容初。”他說：“我還有事情要做，我出去一會。”

“嗯。”容初應了一聲。

她表情平靜，不說話時，仿佛已沉睡。

“我很快就會回來。”他說：“記住，不要離開這里。”

“我知道。”她道。

陸謙離開了這個空間。

整個世界寂靜無聲恍惚如時間靜止。

黑夜依舊，燈光依舊，花瓣依舊，唯有聲音沉寂下來，遙遠的天際線，沒有日光升起。

容初睡了一覺。

睡了很久很久，她不知道陸謙所說的一會，是現實世界的一會，還是虛擬世界的一會。

也許之于他，時間不過短短一會，但在這里，時間的流逝飛快，一轉眼，便已是漫長。

容初在無聲之中，記憶一直徘徊在她腦海之中。

而今想來，她究竟是否真的有喜歡過他們，她似乎也不敢確認了。

又或者，其實她根本沒有喜歡過誰。

都是設定而已，有人改變了她的喜好，改變了她的感情，于是她便依照劇本的安排，喜歡上他們，然后，與他們分開。

但是，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容初想不明白。

時澤的清冷卻多情。

司傅的寵溺卻猶豫不決。

陸離的深愛卻無情。

三個人，截然不同的三個人。

那三個人里，有真實的人嗎。

還是如陸離所說，他們都一樣，沒有選擇。

容初昏昏沉沉的醒來，她覺得有些冷，這個空間雖是冰天雪地，風卻柔軟如絲。

然后，容初發現，她的冷，是從身體的內部開始。

她把手捂緊，把整個人縮成更小的一團。

直到她終于聽到陸謙的聲音。

“容初？”陸謙叫她：“小初？”

小初？

容初隱隱約約看到有人影靠近，她向他伸出手。

陸謙握住她的手，單膝落地，另一手抱住她的身體，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她的身體在顫抖，體溫偏低。

“現在感覺怎么樣？”陸謙問：“很冷？”

“嗯。”容初環住陸謙的脖子，他的體溫緩解了她的冷，但是依舊冷，她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四周的冰雪急速褪去，但是世界的大框架卻依然不變。

除非陸謙舍棄了這個世界重新建造。

“可能是數據損壞了。”陸謙說：“我找到你時，系統正在執行刪除的命令，未必沒有對你造成損壞。”

容初聽得懂他的意思。

“也有一種可能。”陸謙皺了皺眉，他下意識排斥這個想法，但是還是說出了猜測來：“系統一直在追蹤你的數據，一旦被追蹤到，你會被繼續執行刪除的命令。”

“那我豈不是要做好亡命天涯的準備？”容初笑了笑，她聽著陸謙心臟的跳動的聲音，那么鮮活。

陸謙低下頭，與恰好仰起頭來的容初對視上。

“你不怕嗎？”陸謙問她。

“怕啊，怕得不得了。”容初說：“但那又能改變什么？”

容初止不住寒冷的蔓延，她看著陸謙那執著于她專注于她的神情。

她心底有個猜測，但現在，她還未完全確認。

她只是問陸謙：“你喜歡我嗎？”

陸謙一怔，而后道：“你覺得呢？”

“我覺得？”容初笑容里，似乎多了幾分意味深長，她輕聲低喃：“我覺得呀……”

容初突然吻住他的唇。

她習慣于與人接吻，也熟練于與人接吻。

陸謙才一張口，隨即就淪陷。

身體的溫度在一節節攀升，花海恍惚柔軟的海綿鋪在身下，點點柔和的燈光也沾染上了濃情的氣息，花瓣飄起又落下，粉色的花瓣，映襯得皮膚也如粉色一般。

容初是索取的那一方，身體越是寒冷，她便越是放肆。

而陸謙，他沉迷于此刻的她，也放縱著此刻的她。

盡管，他知道，這不過是一個虛擬人物。

無所謂。

不過是一個虛擬人物而已。

“說，你愛我。”陸謙用力道。

容初搖頭，不肯說。

“說不說！”

“陸謙……”她終于道：“你混蛋！”

陸謙低聲笑起來，他說：“是，我混蛋，所以，別對我求饒，至少，現在，別對我求饒。”

情愛總是容易讓人失去理智。

陸謙不例外，容初也不例外。

直到最后，陸謙仍舊抱緊著她，對她說：“知道嗎，那時候，你選了陸離，我很嫉妒。”

容初懶懶的，時而回應他一下。

“我那時候，都不記得了。”她說。

“因為有人讓你忘記了。”陸謙說，他神色里是饜足，望著容初的目光都像極了情深。

“算了，都過去了。”陸謙又道；“反正，最后你還是我的。”

他這么想著。

反正到最后，容初還是他的。

他會把容初藏起來。

那個人，不會再有機會找到容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