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最后確認，是否拯救編號5503。”

“不救。”

“請最后確認，是否刪除編號5503所有記憶?！?

“確定。”

系統的聲音一點點融入空氣中。

“已確定抹殺編號5503。”

“已確定清楚編號5503所有記憶?！?

時間到這一刻，終于徹徹底底停止了下來。

陸離望著面前的這個女人。

她心冷得讓他絕望。

“你確定嗎？”陸離問她：“你確定，誰都不要了嗎？”

容初眨了眨眼睛，眼睛干澀得想流淚，她說：“你覺得，我還有選擇？”

她問陸離，也在問那個從未謀面的所謂系統。

容初笑得冰冷：“難道我說要救你們，你們就能活過來？”

根本就救不過來。

因為他們早就已經死了，死得徹徹底底。

時間倒流，只不過一場夢，他們留給她的，都只是剩余下的，殘缺的記憶碎片。

“我們都以為，回到過去，就會有改變一切的機會。”容初道：“我們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你都知道了？”陸離問。

容初只是笑笑，她后退一步，看著他的臉，那分明是熟悉的臉，那又分明是陌生的神情。

“我知道什么？”容初笑著問：“我應該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

知道她根本沒有回到過去？

知道系統根本沒有給機會她選擇？

知道她曾經喜歡過的那三個人，其實從頭到尾的是虛假的？

“從你對我說分手的那天起，我就開始做夢。”容初對陸離說：“我夢見了鬼怪橫行，夢見了極夜永恒，夢見了天地日月顛倒，也夢見了一整片天空的火樹銀花?！?

那些如夢如幻，也稀奇古怪，甚至可怖可怕。

她以為那只是夢。

她以為是她精神出了問題。

她以為她快瘋了。

直到后來，突然有一個晚上。

她倏然間在夢中醒來。

那是種奇怪又奇妙的感覺，恍惚人一霎那就清醒了過來，所有的荒謬與失實都突然間消失。

她意識到自己還在夢中，而她又已清醒過來。

容初發現自己身處一個虛幻到近乎于怪誕的世界。

落日余暉之下，冰天雪地延伸至世界的地平線，視線之中，是一望無際的花海，風一吹過，粉色的花瓣飄散開來，如空氣一瞬間化作了粉色的調，再也看不到遠處的天空與冰雪，唯有花瓣，紛紛揚揚飄起，吹散在了半空中，而后，全都緩緩飄向了天空。

她目光隨著花瓣，一點一點的仰起頭來，天空之上，卻是另一片一模一樣漫無邊際的花海。

一時之間，她竟分不清，究竟她站在天空之下，還是天空之上。

而在這個怪誕的世界里，有一個人站在不遠處，是個年輕的男子。

他望著容初，嘴角幾分笑意，似懷戀，也似思念。

然后，他道：“歡迎來到我的世界，容初?！?

夢曳然而止。

容初再次睜開眼來，她終于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房間。

然而，剛剛夢中粉色的冰雪之境，依舊似重重殘影在她眼前飄忽，她伸出手來，仿佛透過空氣，透過幻覺，觸碰到了那殘影之中，那個年輕的男子。

她問：“你是說誰？”

那男子只是看著她微笑。

她又問：“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那男子，沒有回答她。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見陸謙。

很久之后，她才想起來，那個年輕的男子，就是曾經與她有過一次約會的陸謙。

當時，陸謙對她說，她一定會喜歡上陸離。

后來事實如他所說，只是她卻毫無緣由的，把這個人忘記得一干二凈。

為什么？

她的記憶發生了什么事？

容初開始懷疑了。

懷疑自己。

懷疑這個世界。

越是懷疑，她越是發現這個世界的不對勁。

每一個人，每一個動作，語言，性格，習慣。

每一個細節，天空與白云，光與影，一棟大廈的建起，一部車沖過了紅綠燈，一片樹葉的落地。

世界如一個巨大的謊言，而她身陷其中。

第二次在夢中醒來。

容初看見，奢靡金光閃閃的臥室中，有人在纏綿，是讓人面紅耳赤的場面，卻在下一刻，男人猛地一口咬住了女人的脖子，他開始吃起了自己的同類。

他發現容初的出現，相當驚訝，又相當好奇。

“喂。”他笑起來，牙齒上沾滿了血：“你怎么進來我這個世界的？”

他舉起手中的還在滴血的大腿，邀請容初：“想吃嗎，美女，我請你吃啊。”

容初是在干嘔之中睜開眼來，她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間。

究竟是哪里不對勁。

為什么不同的兩個人，卻說了意思一樣的兩句話。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你怎么進來我這個世界的。”

——我的世界！

容初半夜起來，開始撥打陸離的號碼，陸離的號碼，卻已變做一個空號。

然后，她記起司傅的電話，打過去時，同樣是空號。

最后，她找到了時澤的號碼，她聽到了提示音，還是空號。

三個人的號碼，都成了空號。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巧合，還是，某種設置。

容初渾身發冷，寒氣仿佛從心底蔓延，她怎么都平緩不下來，近乎于絕望的寒冷。

她半夜起來，去找陸離，她知道他已經搬走，但她知道陸家在哪里。

當她找到陸家在市區中心的別墅時，門口的保安看她可憐，沒有趕她走，但是保安也告訴了她。

“這里沒有叫陸離的人。”保安說：“你找錯地方了吧?！?

那一天，是三月六日。

容初沒有停頓，馬上就回家去了，等天亮之后，她敲響了鄰居家門，時澤的母親來開門，她看見容初回來還是很驚喜的，但是，當容初問她時澤去哪里的時候，她卻一臉困惑。

“時澤？”本應是時澤母親的阿姨說：“我家孩子不叫這個名字啊，小初啊，你是不是記錯名字了?！?

她還把相冊翻出來，讓她看看自己的獨子的照片，一個全然不認識的男人，一個壓根不叫時澤的男人。

那一天，是三月八日。

容初最后找的人是明凌，明凌正好和她的妻子在一起，她的妻子，竟然是方映初。

“司傅呢？”她問。

“司傅？”明凌反問她：“那是誰？”

方映初看她眼神依舊帶著敵意，她壓低聲和明凌說：“你不會還喜歡她吧？”

明凌道：“沒有，就喜歡你一個，都結婚了，你還這么多疑?！?

方映初冷哼了一聲，說：“我就討厭她。”

他們也忘記了司傅的存在，忘記得一干二凈，簡直比刪除更徹底。

那一天，是三月九號。

夢境開始的時候，容初是以為自己快瘋了。

可是現在，她覺得，自己確確實實是瘋了。

容初是自殺于三月九的那一天。

在容初死亡的那一刻那一秒，她的世界也一起崩塌。

然后，當她再次醒來。

她聽到了那個機械的聲音。

那個聲音告訴她：“現在，你有三個選擇。”

編號8809的時澤。

編號3302的司傅。

編號5503的陸離。

他們都已死于三月九日。

那個機械的聲音問她，三個人里，只能救一人，想救誰？

容初說，她誰也不救。

那一刻，容初終于明白，一切都是虛假的。

時澤是虛假的。

司傅是虛假的，陸離是虛假的。

她的世界是虛假的。

連她自己，都是虛假的。

全都是假的。

從頭到尾，他們都不是真正的人，他們不過是一堆數據，一堆模擬著人類的數據。

沒有溫度，沒有思想，沒有自我，一堆數據，僅此而已。

而在三月九日這一天，容初死亡的這一秒，時澤與司傅與陸離的存在，同時被徹底被清除。

從那一天之后，不管是時澤，還是司傅，還是陸離，都不過是殘留的碎片，殘留的數據的碎片。

容初到死之后，才知道。

瘋狂的根本不是她，而是這個世界。

這個虛偽的世界，這個被虛構出來的世界。

“所以，你明白了嗎？”容初對陸離道：“我們是活著或者死去，我喜歡的是你還是司傅還是時澤，你們喜歡過我或離開了我，都只是一出戲而已，沒有任何意義?！?

“我知道。”陸離說：“我知道，所以我回來了?！?

容初眼睛都沒有眨，她表情冷漠。

“我只是想告訴你。”陸離說：“我們也同樣沒有選擇，但至少，喜歡你，我是真心的。”

“騙子?！比莩醯馈?

“是。”陸離呼吸一頓，他沒有否認。

“你們都是騙子?！比莩醯馈?

陸離伸出手來，他想最后一次擁抱容初，但容初甩開了他的手。

他眼中，她的映像仿佛模糊了一下，他低頭，緩緩的后退一步。

“我很抱歉。”陸離說。

容初不吭一聲，她轉身繼續離開。

街道上，燈光昏暗下來，行人如虛影漸褪，小攤鋪口如廢墟，風卷起了報紙與空瓶，馬路上逐漸變得荒涼，唯有她與陸離，是這里仍鮮活的存在。

身后，陸離的聲音傳來，平靜至極，他道：“再見。”

容初一怔，她猛地回頭去看。

一瞬之間，身后已是空無一人。

終于，連陸離也離開了。

終于，只剩她一個人了。

她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么，淚已經流了下來。

“陸離？”她對著空氣，不知所措得像個三歲小孩，她向四周找去，那些煙火氣息十足的街道與房屋，全都在這荒廢成了一片垃圾堆般的廢墟里。

“陸離！”容初叫了一聲，風聲里，回旋著她的余音。

“啪”的一聲。

最后一個路燈熄滅。

四周回歸于一片黑暗之中。

容初聽見自己呼吸聲，聽見風在消失，聽見世界的邊緣，在分崩離析。

她蹲下身，抱住自己。

下一個瞬間，她跌入了無盡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