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陀螺女孩受到了無數人的不理解，受到了無數的蔑視、鄙夷。”

“那程度，似乎更甚于對之前那個肥胖雄壯的我。”

“可是，我不后悔，錯的不是我，而是這個骯臟的世界。”

“我恨一切看不起我的人。”

等到陀螺女孩終于不再言語，房間中只剩下“咚咚咚”的聲音時。

董小生說話了：“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的后果？”

“我不再影響別人，不再礙著某些人的眼，不再在意別人的眼光，這不是很好嗎，能有什么后果？”

董小生搖搖頭：“你忘記了兩個人，你這樣只能是懲罰他們。”

“誰，我能礙著誰的事，我就在這里，我就是不停轉圈，別人又能把我怎么樣，我只是遵從了我的天性，我也只是利用好了我的天分！”

董小生站起身，身高占了優(yōu)勢，自然就有了一種不怒自威的既視感：“你錯了。”

“我哪里錯了？”

“你說了，你小時候學不成舞，是因為家里窮。”

“事實如此。”

“所以，你長大了，然后進了這里？”董小生的言語，忽然變得嚴厲。

“他們管不著，我的人生，我做主！”

“含辛茹苦二十年，養(yǎng)了個陀螺，跑到精神康復中心，一件小房間里，一直不停轉啊轉……”

“那怎么了，他們也不愛我，他們在乎的也不過是錢，從小就是到處跑，到處打工，從來沒有陪過我，從來沒有給我輔導過作業(yè)，沒有給我過哪怕一次生日……”

董小生眼神忽然變得凌厲：“你在恨他們沒給你好的生活條件嗎？”

“難道不是嗎？”

“如果沒有給你好的生活條件，你為什么會胖？你要是不胖還會有之后的事情嗎？”

“你是醫(yī)生嗎，你覺得醫(yī)生應該說這些嗎？”陀螺女孩一成不變的語調，終于變成了一種聲嘶力竭。

“我，新手醫(yī)生，但我知道怎么做人，而你呢，連人都不會做。”董小生不知為何，眼角紅了，濕潤了眼眶。

而陀螺女孩似乎不知道，這后面應該怎么接下去，所以選擇了沉默。

“你有父母，他們沒有給你好的條件，你沒法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沒錯。”

“可是，你以為他們?yōu)槭裁礇]有時間陪你？”

“還不是因為你是他們的……寶貝啊！”

“他們在竭盡所能給你最好的，他們能想到可以給你最好的，就是錢啊！”

“沒有錢怎么養(yǎng)你，怎么供你上學，怎么讓你越來越胖，說到底他們也是第一次做人，第一次做父母啊！”

“你知道嗎，我是孤兒院長大的，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誰，我只知道，大孩子會欺負我，而且是全天二十四小時地欺負我，那時候只有老師，只有院長可以為我說句話。”

“我是多么希望能有父母啊，哪怕，有那么一個可以心甘情愿，為我付出他們一切的人，也好啊……”

“哪怕是什么姑姑、舅舅、爺爺、姥爺……”

“可是你呢，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長大了繼續(xù)當家里的蛀蟲，繼續(xù)喝已經老去的父母的血。”

“你知道嗎，這個地方是要交治療費的……”

“一個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因為他們的孩子，如今更加雪上加霜。”

“原因就是她覺得自己是一個陀螺，一個可以一直旋轉下去的陀螺。”

“你不覺得可笑嗎，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董小生無比暢快地笑著，笑著。

直到最后，眼睛通紅的他，蹲坐在地上，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不知怎么，陀螺女孩慢慢停下了旋轉。

雙眼無神坐在了窗邊。

她臉色蒼白，黑眼圈嚴重。

為了旋轉時不礙事，她剃了短發(fā)。

此時的她，看不出哪怕一絲一毫的雄壯。

只是腰腹部的皮略微有些松弛。

“董醫(yī)生……”

聲音悅耳，猶如鶯啼。

董小生則保持之前的姿勢，地面逐漸被打濕。

“董醫(yī)生……”陀螺女孩還是不死心，繼續(xù)又叫了一遍。

她知道，一切都是她的錯，只是……

這一年來，從未有人點破這些，她也就仿佛鴕鳥，裝作完全不知。

直到這個叫做董小生的醫(yī)生，一個男人，因為她，哭得一塌涂地為止……

她覺得她應該改變了。

許多事情的改變，其實，早已日積月累間，有了足夠量的改變。

差的，其實只是那一個小小的契機。

也就是壓倒駱駝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不好意思，剛剛……我失態(tài)了，我是醫(yī)生，這些不應該的，最近壓力有些大……對不起。”

董小生艱難起身，眼睛中的血絲說明之前的一切都不是妄想。

天性啊，天性，你是天賦，還是禍根？

“沒事，我明白了，你說的，我懂，我啊，其實只是保持著對我，之前那十八年的執(zhí)念，我也只是不想承認自己的平庸無能罷了……”

“其實，你的這個是天賦，真的，直到小彩旗吧，我想，你可以進入演藝圈，真的。”

看著董小生的眼睛，陀螺女孩只是點了點頭。

“雖然可以，但我還是想做些踏實的工作，任性了一年，該長大了。”女孩開向身后，那面直指外界的墻。

董小生忽然苦笑：“也是，該長大了。”

不論是自己，還是病人。

有些事，應該面對了。

死亡的威脅不怕，只要強大就夠了，只要足以化解危機就好！

想著，董小生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充還是不充，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董醫(yī)生你有喜歡的人了嗎……”陀螺女孩低下頭。

“……我有了，至死不渝，好好熱愛生活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董小生有些詫異地看著陀螺女孩，沒有預想中的四目相對。

很快，當陀螺女孩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她給了董小生一張字條。

“董醫(yī)生，您放心吧，我已經想通了，我覺得我不該屬于這里，出院手續(xù)之類的還是麻煩您啦！”

此時的陀螺女孩不知為何，感覺竟然真實了很多，比很多病房之外的人，還要更真實。

敢于直抒胸臆，敢于改變。

可能……這就是八九點鐘的太陽吧！

“那我走了啊，我去交接一下工作。”

感受到盡在支持，僅一步之遙的陀螺女孩身上那淡淡的綠光，董小生掛上了職業(yè)的微笑。

沒有任何停留，轉身離開。

出了房門，董小生出于好奇拿出了紙條。

瞳孔瞬間緊縮，冷汗灑滿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