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神秘藝術(shù)家
喀里希大廳很寬敞,即使在地球上也算相當(dāng)大了,放下兩個籃球場應(yīng)該是很富余的,屋頂?shù)母叨戎辽儆惺绞迕?,周圍有一圈兩層的回廊,前方是一個大舞臺。回廊的廊柱、欄桿、弧形的舞臺,以及四周所有的座椅、圓桌和其他家具都是由紅褐色的上等紅箭木制成的。高高的天花板上有若干組復(fù)雜的大吊燈,所有廊柱和墻壁上都有造型各異的壁燈,更多的是遍布大廳的擁有半人高基座的落地?zé)簦瑹o數(shù)手臂粗的蠟燭發(fā)出搖曳的光芒,雖然不能和地球上的電燈相比,但也足夠讓整個喀里希大廳燈火輝煌,明亮而溫暖。
這是一年一度的克雷丁領(lǐng)喀里希大舞會,喀里希大廳里到處都是人,無論男女,個個都盛裝而來,穿著華麗、裝飾復(fù)雜,男性的帽子有兩個腦袋高,女性的裙擺有三個肩膀?qū)?。大廳中間的舞池中,正有幾十對舞伴翩翩起舞。由于裙擺的阻隔,舞伴們不得不伸直胳膊才能把手搭在一起,無法過于親密,據(jù)說這有助于維持男女之間必要的禮儀,無論如何,至少讓舞者們看起來都挺拔而舒展。
有些人坐在某個地方,但大多數(shù)人都拿著一杯酒走來走去,不時停下來和某個認識或不認識的人聊天,面帶笑容,偶爾爆發(fā)出大笑。音樂有些嘈雜,為了讓對方聽到自己說的話,大家時而會把頭湊得很近或者干脆大喊起來。在華服的人們中間,也穿插著很多身穿白衣的仆從,小心翼翼地端著盤子,托著酒水和點心走來走去。
在一個角落,任為和張琦靜靜地站著。
他們已經(jīng)在云球待了一個月,一直在鄉(xiāng)下干著急,現(xiàn)在終于等到了機會,來到了克雷丁領(lǐng),站在了喀里希大舞會的現(xiàn)場。
任為和張琦選擇了兩個在薩波農(nóng)村長大的年輕人作為云球宿主?,F(xiàn)在,任為的名字是柯西維·瓦爾,而張琦的名字是特里·根奇。
柯西維·瓦爾和特里·根奇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長年學(xué)習(xí)繪畫,繪畫技巧都非常嫻熟,這是任為和張琦選擇他們作為宿主的原因之一。柯西維·瓦爾是瓦爾公爵的遠房侄子,在半年之前,瓦爾公爵就答應(yīng)柯西維的父親,把柯西維和他的朋友特里介紹到克雷丁領(lǐng)的貴族圈中。作為繪畫者,想要成為畫家,進入貴族圈并得到貴族們的賞識是第一步。顯而易見,進入貴族圈的機會是張琦選擇這兩個人作為宿主的另一個原因。
沒錯,是張琦選擇的,他在最后一天才做了最終決定。任為有過其他想法,但他信任張琦。
這位瓦爾公爵也算和地球所有些淵源,他就是地球所的人們在電球中看到巫術(shù)審判時曾經(jīng)被大使者提到過的那位瓦爾公爵的后人。
當(dāng)年,那位瓦爾公爵被西西弗·廷特女士拒絕后,雖然三天三夜未曾安穩(wěn)睡覺,但在西西弗·廷特被燒死后,終于還是從巫術(shù)中走了出來,娶了某位不會巫術(shù)的女人,顯然過得不錯,家族得到了良好的延續(xù),而且居然發(fā)展壯大了。
事實上,經(jīng)查,柯西維·瓦爾也是當(dāng)年那位瓦爾公爵的后人。不過,他的歷代先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因為不是長子而無法繼承爵位就不說了,但每當(dāng)父親去世后孩子們分家產(chǎn)的時候,總是分到最少的家產(chǎn),這難免讓人疑惑,也許和其他支脈的傳承相比,柯西維這一支傳承的基因確實不怎么樣。
一代又一代,碌碌無為的風(fēng)氣在瓦爾家族的這一支中被堅持不懈地傳承下來,到了柯西維·瓦爾的父親這一代,終于變成了純粹鄉(xiāng)下的小農(nóng)場主。
好在,柯西維·瓦爾的家境也還說得過去,而且畢竟保留了瓦爾這個貴族姓氏,說出來很有面子,依舊能夠和現(xiàn)在的瓦爾公爵攀上親戚。這才有了瓦爾公爵愿意把柯西維·瓦爾和他的朋友特里·根奇介紹到克雷丁領(lǐng)貴族圈的機會。
顯然,柯西維·瓦爾和特里·根奇正是張琦精心尋找的目標(biāo)宿主,符合張琦的所有要求:即將離開熟悉的圈子,不容易被人懷疑,擁有多年訓(xùn)練的很好的藝術(shù)技巧,有機會在貴族圈中獲得聲望從而為獲得更廣泛的影響力奠定基礎(chǔ)。
進入云球之前,關(guān)于這次穿越計劃,大家經(jīng)過了一番激烈爭論。
現(xiàn)在的瓦普諾斯,教宗控制了一切,再要像上次穿越計劃一樣傳播什么思想無疑是一種具有自殺性的高危行為,而組織民眾反抗之類的事情更是不可想象。
最簡單的方法有兩個。一個方法是去其他大陸做點什么促進社會演化,不一定非要盯著瓦普諾斯;另一個方法是把瓦普諾斯的兩個教宗干掉,甚至把遍布瓦普諾斯各地的所有大使者都干掉,無論是赫乎達派還是克其克其派。
但大家爭論來爭論去,無法就這兩個思路達成一致。
首先,去其他大陸是不行的。
一方面,這次穿越計劃的直接起因是瓦普諾斯,那里大規(guī)模殺女巫、殺貓、殺一切涉嫌褻瀆賽納爾的人或動物,后來還像葉露提到的一樣爆發(fā)了黑死病——不過在演化時鐘下,大家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疫情高峰已經(jīng)過去,否則可能就不用爭論,進去治病就行了。
另一方面,瓦普諾斯現(xiàn)在的狀況,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什么變化,看不到自行瓦解的征兆,基本被大家認作是又一次演化的停滯,看不到希望的停滯。
那么,這次穿越計劃的最終目的,究竟是要挽救瓦普諾斯民眾,還是要推動瓦普諾斯大陸的社會發(fā)展?
如果可以置瓦普諾斯的民眾于不顧,也不在乎瓦普諾斯的演化停滯,那么就沒有十足的必要性去執(zhí)行這次穿越計劃。
不少人認為,雖然瓦普諾斯仍舊是云球星上人口最多的大陸之一,但其他大陸在這一千多年也取得了長足發(fā)展,云球的演化前途不一定取決于瓦普諾斯。比如,奇爾斯特大陸就發(fā)展得不錯。
前期的時候,奇爾斯特大陸的發(fā)展不如瓦普諾斯大陸,但這幾百年,奇爾斯特正在快速追趕,同時,奇爾斯特民眾的生活并沒有瓦普諾斯那么恐怖,坐等奇爾斯特大陸的發(fā)展超越瓦普諾斯大陸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但問題是,很多人覺得瓦普諾斯的現(xiàn)狀不能接受,至少孫斐是接受不了的,親手肇始這種情況的任為也接受不了。
比起瓦普諾斯民眾的處境,瓦普諾斯的演化停滯更讓張琦接受不了,他不同意從社會演化的角度放棄瓦普諾斯大陸。
如果拿掉瓦普諾斯大陸,再拿掉極端落后的希爾特克大陸,云球上剩下的地方比伊甸園星也大不了多少了,而張琦一貫認為,地理規(guī)模和人口規(guī)模是社會演化的前提條件。
其實王陸杰也接受不了瓦普諾斯的現(xiàn)狀,因為他不得不大幅縮減窺視者計劃中的可用窺視范圍,越來越多的云球區(qū)域成了用戶不可窺視的神秘地點,比如所有的賽納爾審判所和行刑地。
這些神秘地點不是一般用來吸金的神秘地點,而是無論花多少錢都去不了的絕對神秘地點,這種地方固然可以有,但如果太多顯然不好,會影響窺視者計劃的用戶體驗。
說實話,王陸杰雖然憂心忡忡,但他沒信心第二次穿越計劃能夠有多大用處,特別是在觀察周期或者說窺視者計劃開放的短短幾個月時間里。至于下一個觀察周期,還要度過一個演化周期,應(yīng)該又是一千多年以后的事情,無論現(xiàn)在的計劃執(zhí)行與否,那時云球都肯定會發(fā)生很大變化。不過,去做些什么總是聊勝于無,王陸杰想,萬一這種情況竟然真的會延續(xù)一千年呢?
其次,殺人也是不行的。
殺掉兩個教宗肯定沒有任何意義,馬上會有人接任那讓人垂涎的位置,甚至有很多人本來就在期待教宗的死亡。地球所如果這樣做,無非是在介入云球的權(quán)力斗爭。
至于把所有的大使者都殺掉,這事聽起來就很恐怖,恐怕也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瓦普諾斯絕大多數(shù)人都信仰賽納爾,忽然所有大使者都死掉,你以為打擊了賽納爾,可實際上鬼才知道這件事會如何被云球人所解釋。這是證明賽納爾不存在的證據(jù)嗎?不,這更像是反過來證明了,賽納爾不但是存在的,而且因為某種原因正在發(fā)怒,需要云球人更虔誠地侍奉。
每個大使者身邊也像教宗身邊一樣,都有眼巴巴盼著他們趕快死好去接任他們位置的人,這些人無疑會找到最有利于自己的解釋,那多半不會是什么賽納爾不存在的解釋。
找到方案很困難,張琦提出了一個想法:文藝復(fù)興。
多數(shù)人認為這個想法是個兒戲。難道真的靠幾幅繪畫、幾座雕塑就可以在世界上肇始改變,從而推動世界前進嗎?雖然好像地球歷史上是有這么一出,但想想看,如果有一種超自然力量在當(dāng)時當(dāng)?shù)赜兴x擇,會做出這樣一個選擇嗎?似乎很不可思議。說實話,張琦也沒什么信心,不過,他還是堅持自己第一次穿越計劃時的想法,去播下一個火種,哪怕熄滅了也沒關(guān)系,只要讓別人意識到可以點火就行了。
確實,第一次穿越計劃中,在瓦普諾斯,大張旗鼓的風(fēng)入松、烏斯里都鎩羽而歸,但除了治病之外其實什么都沒做的納罕卻大行其道,被云球人赫乎達、克其克其、圖圖、斯特里等人利用,最終形成了今天的不幸局面,這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歷史總要往前走的,不要妄想改變歷史。但是,歷史有時需要一塊墊腳石,讓我嘗試一下,能不能成為這樣一塊墊腳石,即使失敗了也沒有什么損失?!睆堢f。
大家都沒什么更好的辦法。
有人提出,在觀看那些殘酷的審判場面時,誰都難免有一股沖動,所以,任為或者張琦說自己要進入云球去挽救蒼生完全可以理解。但平靜下來想,地球所兩個主要負責(zé)人一起進入云球顯然是不妥當(dāng)?shù)模@還是客氣的說法,嚴(yán)厲一點講,簡直就是幼稚,所以,還是應(yīng)該像第一次穿越行動一樣,招募一些派遣隊員來執(zhí)行任務(wù)。
但是張琦反對。
張琦說,第一次穿越行動的確啟動了云球的演化進程,從這個角度看是成功的。可是換一個角度看,派遣隊員們過于能干了,雖然最后都鎩羽而歸,并未成就什么霸業(yè),但在過程中卻把云球攪得天翻地覆,他不認為這是有必要的,甚至認為這是有害的。
穿越計劃的目的本來只是想去播下幾顆種子,在云球里慢慢長成大樹,但派遣隊員們卻都自己去做了大樹,還都是參天的大樹,這不符合張琦的想法。某種程度上,張琦同意孫斐一直以來的批評意見,第一次穿越行動對于云球的干涉太大了。
張琦認為,在第一次穿越行動中,所有派遣隊員幾乎都在云球消耗了自己所有的黃金年華,甚至是度過了一生,雖然是派遣隊員自己的選擇,但從工作角度而言,這對地球所是不合適的。另外,選擇和培訓(xùn)新的派遣隊員,從時間角度看也來不及。
至于人選,張琦認為自己一個人就夠了,任為所長并不需要去。應(yīng)該試試看,是否有可能真的只做很少的事情卻產(chǎn)生足夠大的影響,是否能夠用最小的成本去改變云球世界的走向。
任為一點也不想云球被搞得天翻地覆,同時也不想那么多地球人在云球度過一生,這兩點他和張琦的想法一模一樣。但關(guān)于人選,他不同意張琦一個人去,而是堅持自己要和張琦一起去。
任為總是覺得,瓦普諾斯形成今天的局面,自己是有責(zé)任的,不應(yīng)該讓張琦去獨自面對。至于兩位領(lǐng)導(dǎo)同時進入云球,他認為沒有什么風(fēng)險,大家多慮了。畢竟,地球所的改制已經(jīng)完成,王陸杰已經(jīng)是副董事長了,而孫斐了解地球所的所有業(yè)務(wù),技術(shù)上有沈彤彤就完全可以,何況還有新來的辛雨同和羅思浩協(xié)助。
任為建議,自己和張琦在云球期間,可以由王陸杰和孫斐負責(zé)地球所的日常工作,他們二位完全可以保證地球所的正常運行。然后,他和張琦還承諾,無論結(jié)果如何,他們都會在下次演化周期啟動之前及時回歸,絕不會拖到演化周期啟動后。
任為和張琦再三保證,說自己會很小心,并且會和裴東來多溝通,確保自己的安全,如果有意外就隨時中斷計劃,立刻返回地球——何況,這次的宿主選擇和任務(wù)確定,就是充分考慮了安全原則的,和上次的激進做法不同。
裴東來則保證,他和他的團隊可以像之前盧小雷關(guān)注任為那樣密切關(guān)注兩位領(lǐng)導(dǎo),隨時準(zhǔn)備做意識場解綁動作。
既然如此堅持,地球所沒有人能說服任為。
但這一回任為沒敢再次擅做主張,而是和王陸杰、張琦、孫斐一起去請示了歐陽院長。
任為想,在第一次穿越計劃中,雖然發(fā)生了種種意外,但總的來說結(jié)果還是好的,達到了計劃的目的,云球社會確實發(fā)生了很大變化,而且從安全角度也算是有驚無險,所以歐陽院長應(yīng)該會同意第二次穿越計劃。不過他也在糾結(jié),如果歐陽院長實在不同意,他是應(yīng)該放棄還是應(yīng)該再次暗中行動呢?
面對歐陽院長,張琦強調(diào)演化停滯,這次停滯不是對系統(tǒng)進行擴容升級就可以解決的。
而孫斐則大大地渲染了瓦普諾斯社會的恐怖情形,她一再說,云球人也是人,不應(yīng)該過這種生活。她挑選了若干非常煽情的視頻片段給歐陽院長播放。在孫斐心目中,歐陽院長看起來很嚴(yán)肅,其實卻很慈祥,一定會被這些視頻所打動。
同時,王陸杰也講了瓦普諾斯現(xiàn)在的情況對于窺視者計劃的不良影響。除了用戶體驗不好涉及賺錢能力以外,他還著重指出,就算用戶看不到神秘地點,但總能從云球人那里聽說點什么,如果萬一在地球社會廣泛流傳,恐怕會對地球所和云球的社會形象不利。
最終,歐陽院長同意了,但強調(diào)要注意安全。
本來,瓦爾公爵說很快就要把柯西維和特里帶到克雷丁領(lǐng),但卻耽誤了一個月,這讓柯西維和特里很心焦。而且,作為穿越者,他們必須在親人和朋友面前隱藏自己的變化,雖然事先對宿主做了研究,可這也不容易,他們不得不非常小心。
但是也好,柯西維和特里沒有浪費這一個月的時間,他們沒日沒夜地畫畫。這樣做可以讓他們將來出現(xiàn)在克雷丁領(lǐng)的時候,能夠有幾幅拿得出手的作品,同時作品內(nèi)容又能夠符合自己的任務(wù)目標(biāo),而不是柯西維和特里以前畫的那些典型的瓦普諾斯風(fēng)格。同時,這種異常努力工作的狀態(tài),也使他們能夠盡量少地和周圍的人接觸,以免自己露出什么馬腳。
現(xiàn)在的瓦普諾斯,幾乎所有繪畫作品都是描繪納罕、赫乎達、克其克其以及歷代教宗或者國王和貴族的。在那些繪畫中,基本不會出現(xiàn)其他人物,偶爾出現(xiàn)的時候,都比主要人物小一號并且面目不清。最奇怪的是,即使是主要人物也一個個面目呆板,好像大家欠了他們的錢。雖然從審美角度很難理解,但這已經(jīng)成為一個約定俗成的原則,否則就有一定風(fēng)險。教會從未明示,不過事實上,如果亂畫有可能會背上褻瀆賽納爾的罪名。出過不少這樣的事,所以沒有幾個畫家愿意嘗試。曾經(jīng)嘗試過的畫家即使沒有被抓起來,也都籍籍無名或者已經(jīng)改變了自己的不良嗜好。
顯然,任為和張琦要做的就是反其道而行之,畫真正的普通人,并且盡可能畫得漂亮一點。如果說這就會對社會演化有什么促進作用,聽起來還是蠻可笑的。任為覺得,這就像自己扔石頭搞出來個教宗一樣可笑——但是,那確實發(fā)揮了作用!
無論怎么想,既然這么選擇了,就要去盡力執(zhí)行。張琦很認真、很努力,任為也一樣。
柯西維和特里作為宿主,擁有嫻熟的繪畫技巧,而任為和張琦作為意識場,帶來了地球上那些流傳千古的據(jù)說改變了世界的名畫。當(dāng)然,這些名畫并不是任為和張琦依靠自己的意識場記憶帶來的,而是在穿越者緩沖區(qū)里存儲了完整的高清數(shù)據(jù),并且對高清數(shù)據(jù)進行了分區(qū)處理,以便臨摹。
對于柯西維和特里的臨摹能力來說,這些高清數(shù)據(jù)足夠他們畫出有九分甚至九分五、九分八相像的畫作,效果看起來都還不錯,至少任為和張琦自己認為是這樣的。
任為一直困擾于意識場和空體的能力如何協(xié)調(diào)這個問題,在一個月的繪畫過程中,他對此仍然毫無頭緒?,F(xiàn)在可以說,自己擁有嫻熟的繪畫技巧,但他清楚,如果撇開那些要臨摹的地球名畫,自己就沒有任何有意義的想法了——當(dāng)然,畫個貓貓狗狗之類的想法偶爾還是有的,如果那也算想法的話。
實際上,關(guān)于如何畫出充滿力量、充滿美或者充滿情感的作品,任為覺得相當(dāng)茫然。顯而易見,自己擁有了一個繪畫者的技能,卻并不擁有藝術(shù)家的意識場。這讓任為相當(dāng)懷疑,即使臨摹名畫,即使技巧很好,自己畫出來的東西是不是仍然沒有靈魂、沒有感染力,也就沒有任何用處呢?
唉,這都顧不上了,反正也沒什么辦法。
現(xiàn)在,大舞會的現(xiàn)場讓任為想起了另一場宴會,在圖圖府上的那次宴會,自己吟出了風(fēng)月詩的那次宴會,有菲雅的那次宴會——天哪,那是一千兩百年前的事情了!
不過,此時的場景和那時并不相同。眼前的每個人都華衣貴服、裝束整潔,不像一千多年前那么亂七八糟,到處是赤裸著上身的男人和穿著透明薄紗的女人。這讓任為感覺舒服了很多,頭腦也清醒得多,不像當(dāng)時那么暈乎。而且現(xiàn)在他的薩波語水平高多了,心情也不再像當(dāng)時那么緊張。
“嗨,兩位鄉(xiāng)巴佬!”毛魯魯·瓦爾走了過來,戴著一頂很夸張的高頂帽子,顯得臉非常小,配上他矮胖的身體,整個搭配有點奇怪,但卻有種讓人親近的喜感。
毛魯魯?shù)穆曇艏饧?,嗓門很高,這很好,否則在吵鬧的音樂聲中恐怕很難被聽清楚,“柯西維兄弟,特里兄弟,來見見尊敬的特麗卡·洛基廷伯爵夫人和蘿葳·費斯?fàn)査共舴蛉恕K齻兌皇强死锥☆I(lǐng)最大的藝術(shù)贊助人?!?/p>
毛魯魯·瓦爾身邊跟著兩位盛裝的中年女人,她們的巨大裙擺占據(jù)了很大的空間,使得三個人之間的距離很遠。這讓他們從人群中走過來的一路顯得有點艱難。不過,所有的人看到他們時,都會謙恭地讓路,做出一個祈禱禮,同時微微躬身。
柯西維知道,瓦爾公爵在克雷丁領(lǐng)地位很高。而瓦爾公爵的兒子,毛魯魯·瓦爾,自己的遠方堂哥,在克雷丁領(lǐng)的社交界大大有名。在見面的頭天晚上,醉醺醺的毛魯魯就對自己和特里說:“我有三百個……或者四百個……你們就理解成女朋友吧!哈!你們這些鄉(xiāng)巴佬,可能不理解其他詞語的含義。”
柯西維和特里只見到了毛魯魯·瓦爾,并沒有見過瓦爾公爵,瓦爾公爵很忙,對見他們也沒有什么興趣,今天晚上倒是見到了,但只是遠遠地見到了,瓦爾公爵一直陪著納斯卡國王和王后。
據(jù)毛魯魯·瓦爾說,父親已經(jīng)把任務(wù)交給了他,由他負責(zé)介紹柯西維和特里給克雷丁領(lǐng)的貴族們。雖然毛魯魯覺得麻煩,不過他認為父親做得對,自己完成這個任務(wù)比父親更加合適。
“畢竟他只是一個……過氣的老頭……只適合男人,不適合女人……你們明白嗎?”毛魯魯這么說。
柯西維其實不太明白,當(dāng)時他看了看特里。特里卻并沒有露出感到奇怪的神色,他笑著說:“我明白。”
兩位夫人臉上都涂了厚厚的粉,這使她們的笑容看起來有點似是而非,不過柯西維能夠明白她們確實是帶著滿臉笑容的。他趕緊對著兩位夫人分別做了一個賽納爾祈禱禮。雖然當(dāng)初是他確定了這個形式的祈禱禮,現(xiàn)在卻覺得有點別扭,兩個手掌合起來的時候,總是莫名地感覺手掌心癢癢的發(fā)熱。做完祈禱禮,柯西維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看特里,特里臉上也帶著笑容,但沒有脂粉遮蓋,顯得真實了很多,他也剛剛做了祈禱禮,正看著兩位夫人。
“這位是柯西維·瓦爾,我鄉(xiāng)下來的堂弟,據(jù)說他的祖父的祖父和我的祖父的祖父是兄弟還是什么,反正他姓瓦爾,他父親來找我父親……哈哈……”毛魯魯似乎覺得這很可笑,話沒有說完。
“這位是特里·根奇,柯西維的朋友,都是鄉(xiāng)下人。”毛魯魯停下了笑聲,抬起手指點著他們兩個,接著說,“不過,洛基廷伯爵夫人,費斯?fàn)査共舴蛉耍銈兌伎吹搅?,他們合作畫出來的那幅畫,那幅洗澡的女人……”他夸張地聳了聳肩,雙手舉在空中,瞪大眼睛,揚著眉毛,手指不停地輪轉(zhuǎn),似乎握著一個什么東西,“可真是,有感覺!相當(dāng)有感覺!”
“有感覺……哈哈哈!”洛基廷伯爵夫人大笑起來,“我的小毛魯魯,你可是要繼承公爵爵位的人,不害怕被你父親剝奪繼承權(quán)嗎?”說著話,她拋了一個其意不明的眼神給毛魯魯。
洛基廷伯爵夫人是一個身材非常勻稱的女人,腰束得很緊,加上巨大的裙擺,使她看起來很端莊,但臉上的笑容卻很肆意。
毛魯魯也大笑起來,他伸手抓住洛基廷伯爵夫人的手,親吻了一下,“還有您嘛!我怕什么。”
毛魯魯轉(zhuǎn)過身來,對柯西維·瓦爾和特里·根奇說:“這位是費斯?fàn)査共舴蛉?,整個薩波最富有的人,整個西瓦普諾斯最富有的人。這位是洛基廷伯爵夫人——”他揚了揚眉毛,“我們的特麗卡,是大使者最喜歡的女人?!?/p>
柯西維·瓦爾和特里·根奇趕忙又行了一次賽納爾祈禱禮?!百M斯?fàn)査共舴蛉?,洛基廷伯爵夫人?!彼麄兌脊Ь吹卮蛄苏泻簟?/p>
“我說,”費斯?fàn)査共舴蛉孙@然沒有洛基廷伯爵夫人那么喜歡笑,她一臉嚴(yán)肅,“柯西維·瓦爾先生,特里——這位先生姓什么?”她轉(zhuǎn)向毛魯魯問道。她不僅比洛基廷伯爵夫人嚴(yán)肅得多,個子也高了不少,而且很瘦削,臉形長長的,再加上細長上挑的眼睛和高聳挺拔的鼻子,看著讓人有點緊張。
“特里·根奇。”特里接話說,臉上帶著微笑。
“對,特里·根奇?!辟M斯?fàn)査共舴蛉苏f,“柯西維·瓦爾先生,特里·根奇先生,毛魯魯邀請我看了你們的畫。我想知道,你們的老師是誰?費切爾男爵還是巴哈爾教授?”
“啊——”柯西維遲疑了一下,“是森希特·胡克老師?!?/p>
“森希特·胡克?”費斯?fàn)査共舴蛉税櫫税櫭?,頭扭向洛基廷伯爵夫人的方向,“那是誰?”
“不知道?!甭寤⒉舴蛉肃狡鹱?,搖了搖頭。
“某個鄉(xiāng)下老頭?!泵旚斦f。
“我說嘛!”費斯?fàn)査共舴蛉苏f,“在你們的畫里,我看到了費切爾男爵和巴哈爾教授的一點技法,不過我不相信費切爾男爵和巴哈爾教授會讓學(xué)生畫出這樣褻瀆的畫作?!彼猜N起嘴唇,但抿得很緊,不像洛基廷伯爵夫人那么可愛,“要知道,你們這樣繪畫是會被大使者斥責(zé)的?!?/p>
“說不定會被燒死……哈哈哈!”洛基廷伯爵夫人又笑了起來。
“和我可沒有關(guān)系?!泵旚斊擦似沧?。
“不過,”費斯?fàn)査共舴蛉私又f,“雖然有些危險,我還是愿意資助你們其中一位?!彼み^頭,對洛基廷伯爵夫人說,“你也資助一位,這樣風(fēng)險比較小,大使者不會動你的人?!?/p>
“大使者要是動我的人,我就掐死他。”洛基廷伯爵夫人笑著,白了費斯?fàn)査共舴蛉艘谎郏拔揖椭?,你早就欲火攻心了,卻拉著我來墊背。”
“不,”費斯?fàn)査共舴蛉巳匀缓車?yán)肅,“你是個花癡,我卻不是。”她說,“我看到了他們的前途?!?/p>
“前途?”洛基廷伯爵夫人說,“你說他們有前途——”她愣了一下,好像很吃驚,“哈哈哈……”她笑得彎下了腰,用手捂住了胸口,只過了幾秒鐘,她就因為笑得太厲害而咳嗽起來,“咳,咳……哈哈……咳,咳……”咳嗽聲和笑聲摻雜在一起,交替著出現(xiàn)。
費斯?fàn)査共舴蛉遂o靜地看著洛基廷伯爵夫人,說:“你早晚會笑死自己。”
“對,”毛魯魯說,“可能是在臥室里?!?/p>
“臥室里……”剛剛消停了一點的洛基廷伯爵夫人愣了一下,接著又忍不住大笑起來,“哈哈哈……臥室里……”這次似乎有些準(zhǔn)備,她沒有再咳嗽。
“不過,洛基廷伯爵夫人笑得也有些道理,他們能有什么前途?”毛魯魯沒有再理會洛基廷伯爵夫人,轉(zhuǎn)頭問費斯?fàn)査共舴蛉?,似乎態(tài)度還挺認真。
“你介紹他們認識我們,難道不是因為他們有前途嗎?”費斯?fàn)査共舴蛉藛枴?/p>
“天哪?”毛魯魯說,“您說什么呢?”他聳了聳肩,“柯西維是我的堂弟,去年他父親給我們家送了兩大車紅薯。雖然沒什么用,最后都喂豬了,但他父親來的時候從車上掉了下去,摔斷了腿。我父親被搞得有點不好意思,所以答應(yīng)了他父親的請求,要帶他來克雷丁領(lǐng)??筛赣H又把這事交給了我,我也沒辦法??!”
毛魯魯走到柯西維身邊,拍了拍柯西維的肩膀,接著說:“我可不認為他們有前途,但是我看他們兩個都挺帥的,而且好歹也算是搞藝術(shù)的,你們一定喜歡。是不是?我親愛的夫人們?!?/p>
“送紅薯……哈哈哈……摔斷了腿……哈哈哈……”洛基廷伯爵夫人找到了新的笑點,又笑起來。
“你們這些鼠目寸光的人?!辟M斯?fàn)査共舴蛉苏f,表情中多少帶著些鄙夷,“他們是很帥,這很重要。他們也不會繪畫,這也沒錯。但是,我確實認為他們很有前途,這可能超出了你們的理解能力。你們就等著看吧,我的話會應(yīng)驗的?!?/p>
柯西維忽然彎下腰,喉嚨里發(fā)出古怪的聲音,開始嘔吐。
毛魯魯吃了一驚,伸手在柯西維的后背上拍了幾下,“我的鄉(xiāng)巴佬堂弟,你怎么了?”他問,一邊抬頭向遠處望了望,然后揮了揮手。
幾個仆從迅速走了過來,開始打掃地上的嘔吐物。
“你喝酒了嗎?”毛魯魯有點不解,“我沒看到?。】磥砟阃低岛染屏恕?dāng)然,這里的酒可不是你們鄉(xiāng)下的酒能比的?!彼贿呎f著話,一邊又伸出手拍了幾下柯西維的后背。
特里正扶著柯西維的肩膀,“沒有,沒有?!彼f,“柯西維沒有喝酒,不過,他有嘔吐的毛病?!?/p>
“好吧,”費斯?fàn)査共舴蛉苏f,“這我可不喜歡,我臥室里的地毯是烏辛瑞瑪?shù)捻敿壭苊?,吐臟了多可惜!”她轉(zhuǎn)向洛基廷伯爵夫人,“他歸你了,我能感覺到他有點神經(jīng)質(zhì),和你比較般配。我來資助這位特里·根奇先生,他比較合我的胃口?!?/p>
“我臥室里的地毯難道比你的差嗎?”洛基廷伯爵夫人睜大了眼睛,問道。
“我不知道?!辟M斯?fàn)査共舴蛉苏f,“我沒進過你的臥室,除了你自己,那不是女人要進去的地方?!?/p>
“是嗎?這倒不一定。”毛魯魯說,他停止拍柯西維的后背,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然后輕輕拍了拍。柯西維已經(jīng)好多了,慢慢地抬起了身,地上的嘔吐物也已經(jīng)被仆從們打掃干凈了。
洛基廷伯爵夫人把眼睛轉(zhuǎn)向柯西維,看著他,又嘟了一下嘴,說:“我倒也無所謂,看他可憐的樣子,我還挺心疼的?!?/p>
“我知道你會心疼?!辟M斯?fàn)査共舴蛉苏f,“所以說他歸你了,你有的是時間去心疼。”
“慢著,慢著?!泵旚斦f,“啊——不,我不是說這個,你們當(dāng)然可以自由分配,我不會干涉的,我也干涉不了?!彼Q起雙手,表示自己無意對費斯?fàn)査共舴蛉说姆峙浞桨赴l(fā)表任何意見,“但是我想知道,他們到底有什么前途?”
“對啊,我的蘿葳,”洛基廷伯爵夫人說,“我也想知道呢!”她看著費斯?fàn)査共舴蛉?,顯得很好奇。
“特麗卡,”費斯?fàn)査共舴蛉苏f,“毛魯魯不明白,難道你也不明白嗎?想想看,他們畫的畫,毛魯魯是怎么說的?”
“毛魯魯是怎么說的?”洛基廷伯爵夫人重復(fù)了一遍,扭頭看毛魯魯,“你說什么了?”
“我說什么了?”毛魯魯也問,顯然他想不起來自己說什么了。
“你說,有感覺。”費斯?fàn)査共舴蛉苏f。
“有感覺?”毛魯魯扭頭想了想,“那幅洗澡的女人?對,有感覺,相當(dāng)有感覺!”
“顯然,他們能把女人畫出感覺來?!辟M斯?fàn)査共舴蛉苏f,“我看了那幅畫很久,他們有一種神秘的技能。”
“巫術(shù)!”洛基廷伯爵夫人說。
“噓!”毛魯魯急忙把手指豎在嘴前,“別瞎說。就算大使者拿你沒辦法,最好也不要惹麻煩。”
“特麗卡,你如果不及時笑死自己,遲早會被大使者燒死。”費斯?fàn)査共舴蛉死淅涞卣f。
“那全城百姓都會來的。我們的特麗卡被扒光了,帶著鐐銬,拴著鐵鏈,在火焰中奔向地獄,我的天哪!”毛魯魯說,眼睛瞪得很大,似乎看到了那樣的場景,“克雷丁領(lǐng)會沸騰的?!?/p>
“想想看,我們的女孩子要嫁人之前,總要把畫像拿去給人家看,這決定了對方要多少嫁妝?!辟M斯?fàn)査共舴蛉苏f,“可現(xiàn)在那些畫家,都把姑娘們畫成教宗的侍女。雖然充分表現(xiàn)出了姑娘們的虔誠,但卻經(jīng)常會被未婚夫家多索要嫁妝?!?/p>
洛基廷伯爵夫人和毛魯魯都在聽。特里也在聽,很平靜,但柯西維一點也不平靜,雖然已經(jīng)不吐了,可看起來似乎很難受,隨時都會再次吐出來。
“我們還會把自己的畫像掛在客廳里,當(dāng)然,也是畫成教宗或者大使者的侍女,最多畫成納罕的侍女?!辟M斯?fàn)査共舴蛉艘贿呎f著,一邊做了一個祈禱禮,“更不要說,我們的畫像還會被掛在王宮宴會廳、教會休息室、美術(shù)館里,還有現(xiàn)在的喀里希舞廳里?!?/p>
費斯?fàn)査共舴蛉硕⒅挛骶S,慢慢地轉(zhuǎn)向特里,“他們,”她說,“能夠讓姑娘們付出更少的嫁妝,而讓我們更加吸引人?!?/p>
“對!對!”洛基廷伯爵夫人說,有點興奮,伸出手指著費斯?fàn)査共舴蛉?,“你說得對,那些畫家把我畫得像木頭一樣,還是一塊陳年的舊木頭?!彼雌饋砗苌鷼?,“我可以讓柯西維·瓦爾先生和特里·根奇先生畫我的畫像,只有我自己,沒有大使者,沒有教宗,沒有納罕,只有我自己,然后掛在我的臥室里!就像那幅洗澡的女人——天哪,我多么誘人啊!”洛基廷伯爵夫人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的畫像,并陶醉在其中。不過瞬間之后,她似乎覺得不妥,做了一個賽納爾祈禱禮,“就算是侍女也沒關(guān)系,但要有感覺。”她補充說。
“他們的畫能夠讓女人變得漂亮?!辟M斯?fàn)査共舴蛉苏f,“你們知道,這件事情有多大的力量嗎?”
“對男人也有力量!”毛魯魯說。
“對男人嗎?”費斯?fàn)査共舴蛉苏f,“只有對你這樣的男人?!彼目跉饫锒嗌俸┹p蔑。
“哈哈——”毛魯魯不以為意,“你丈夫也會喜歡,我認為他一定會喜歡。你不覺得嗎?”他扭頭看看洛基廷伯爵夫人,“尊敬的洛基廷伯爵夫人,可愛的特麗卡,您覺得呢?”
“我覺得——”洛基廷伯爵夫人說,“毫無疑問?!?/p>
“哼,”費斯?fàn)査共舴蛉苏f,“好吧,如果大使者也喜歡,那可就徹底解決問題了?!?/p>
“大使者會喜歡嗎?”毛魯魯看著洛基廷伯爵夫人問,“我只知道國王一定會喜歡,他一個月要用掉不少鉛粉呢!”
“這個——”洛基廷伯爵夫人似乎有點拿不準(zhǔn),“大使者很白,用不著鉛粉。不過我猜,要是能讓大使者的胳膊和腿顯得結(jié)實一點,他一定會喜歡?!?/p>
“從你們的作品里能看出來,你們一定很了解女人?!辟M斯?fàn)査共舴蛉硕⒅挛骶S和特里說。
“嘻嘻,了解——”洛基廷伯爵夫人又笑了起來,不過這次聲音并不大,樣子顯得可愛多了。
“了解女人?哈哈哈——”毛魯魯?shù)男β暰痛蠖嗔耍八麄兞私馀恕炷?,你們見過女人嗎?”他轉(zhuǎn)過身子問柯西維,“我是說真正的女人,鄉(xiāng)下妞兒可不算?!?/p>
柯西維沒說話,特里說:“談不上了解女人,但我們村子里的女人,喜歡我們的畫和詩。”
“畫和詩?你會寫詩?”費斯?fàn)査共舴蛉藛枴?/p>
“會一點?!碧乩镎f。
“寫過什么詩?背誦幾句來聽聽。”費斯?fàn)査共舴蛉苏f。
“好。”特里說,“咳咳。”他還清了清嗓子,抖動了一下身體,擺出了背誦的架勢。
“你的聲音在寂寞的時空穿行,帶來宇宙另一端的信息,雖然我聽來已面目全非,但我的憂郁已隨之消融,而我最微小的一抹喜悅,也在這聲音里粲然生輝。”
“我見到你的時候,天色變幻不定,云端傳來一聲歡呼,我驚詫于眼前的奇跡,竟呆呆地默然不語。當(dāng)我清醒的時候,剛剛舉起我的手臂,身穿彩色羽衣的你,竟已如風(fēng)一般消失了?!?/p>
“我在林中徜徉,林中花葉繁茂,美不勝收,可是光線卻如此暗淡;我看不到太陽,因為太陽在枝葉之上,我聽不到河流,因為河流在樹林之外?!?/p>
“我的花朵,允許我吻你嗎?要知道,我渴望了這么久,而我已失去了太多,連我的吻都充滿了苦澀。”
特里的腦袋微仰,盯著大廳上方的拱頂,那里有著復(fù)雜的賽納爾風(fēng)格繪畫。
背誦了一段,他停下來,頭也低了下來,看了看費斯?fàn)査共舴蛉撕吐寤⒉舴蛉?,她們似乎有點吃驚,聽得很入神。特里仿佛受到了鼓勵,重新仰起頭看著拱頂,繼續(xù)朗誦。
“我的情人,我去看望你的時候,大地還籠罩在晨靄之中,馬車窗外掠過梧桐、刺槐和白楊;她們像悲傷的少女,默然站立在料峭冬天早晨的寒氣中。她們凋零的手臂輕輕揮動,把悲傷輕輕地撒在空氣當(dāng)中,就像少女們投向情人的目光。我也被這悲傷所感染,憂郁的心搖曳不定?!?/p>
“我的情人,我全部愛情的所在,你能告訴我,為什么我今天的感覺和以往的感覺有所不同嗎?而我從你那里歸來的時候,還能感覺到那劃破天際、從飄渺的宇宙深處鼓涌而來的一片激情嗎?”
“我讀書繪畫的時候,你像精靈一樣蟄伏在我的心里;我打開窗子呼吸新鮮空氣的時候,你像窗外傳來的泥土的新鮮氣息一樣,飄滿了整個房間?!?/p>
“你的形象猶如精靈繞過纏繞的花枝,輕輕地來到我的面前,伸出溫柔的手指拂過我睡眠的鼻息,我全部美好的情感,在這靜謐的時刻勃然升騰,充滿了我的心靈?!?/p>
特里腦袋又低了下來,看著費斯?fàn)査共舴蛉撕吐寤⒉舴蛉耍樕鲜瞧诖谋砬椤?/p>
“天哪!”洛基廷伯爵夫人說,“還過得去——這是你寫的?看不出來你還寫得出這樣的詩。”她把目光從特里的腦袋一直移到腳下,仔細打量這個鄉(xiāng)下小伙子。
“這詩——好嗎?”毛魯魯說,“我沒聽出什么?!?/p>
“你能聽出什么?”費斯?fàn)査共舴蛉苏f,一眼也沒看毛魯魯,而是盯著特里,“特里·根奇——我喜歡你。特麗卡,”她轉(zhuǎn)向洛基廷伯爵夫人,“我們說好了,特里·根奇歸我了,這位柯西維·瓦爾歸你,他會嘔吐,我可受不了?!?/p>
“我的天哪!”洛基廷伯爵夫人說,“柯西維·瓦爾先生,難道你不寫詩嗎?難道你不能也背誦兩首詩嗎?”
“我?”柯西維腦子在轉(zhuǎn)。
柯西維和特里一樣,進入云球之前背過一些詩。他并不清楚到底為什么要背這些詩,特里讓他背他就背了,畫家嘛,背些詩似乎也是應(yīng)該的?,F(xiàn)在看起來果然是有些用處的,不過柯西維卻想不起來了。確切地說,他想起來很多,但那些詞都被打亂了順序,胡亂地堆在腦子里,似乎不能稱之為詩了??挛骶S很想打開雞毛信查一查穿越者緩沖區(qū),可現(xiàn)在顯然不能這么做。
特里從背后捅了捅他的腰。
“好吧,我——”他努力地回想,“我試試,我試試?!彼苊銖姷卣f。
“我的神祇,我到處在尋找你,耗盡了我的青春。當(dāng)我來到你歌聲的源頭,我的皮膚已布滿皺紋,頭發(fā)也都花白了,而我的面前,還聳立著一堵高高的圍墻。圍墻上畫滿了奇怪的圖案,仿佛都帶著神秘的啟示,可我由于常年的勞累,頭腦已沒有年輕時的敏銳,我已不想去領(lǐng)會我領(lǐng)會不到的神啟,我只想穿過圍墻,進入你的城堡?!?/p>
“那邊有一扇門,可我卻打不開它。門邊刻有銘文,可我卻不識得這銘文。我呆坐在門邊苦思冥想。天空已經(jīng)暗了下來,天邊是一片深重的青灰,我的心如同一團亂麻。我生命中的一天就這樣又消逝在那濃濃的暮氣中了,我這樣消耗了我的青春,還要這樣消耗我的老年!”
“你的歌聲為什么讓我如此沉迷,可我根本不懂得它的含義。我的萬能的神祇,在我心中那烈烈的火焰,你竟然絲毫感覺不到嗎?”
柯西維的聲音有點顫抖,磕磕巴巴,他感覺到特里似乎又在他腰上捅了一下,不過他沒搞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你在說什么?”毛魯魯嚴(yán)肅起來,這次仿佛聽懂了。
“還有嗎?”費斯?fàn)査共舴蛉死淅涞貑枴?/p>
費斯?fàn)査共舴蛉说恼Z氣似乎不太友善,這讓柯西維愈發(fā)緊張了。他在腦中使勁地搜索,看看還有什么詩。倏然之間,一首詩蹦了出來,他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我終于下了決心,再也不去朝圣拜神了,我要在家砌我的婚房,我要永遠離開朝圣的道路,再也不聽神祇的音樂。我要把我的婚房砌得金碧輝煌,用金子砌地基,用美玉砌墻,用鉆石裝飾窗戶,用鱷魚皮當(dāng)作壁紙?!?/p>
“我親愛的人,你肯到我的婚房來住嗎?你肯當(dāng)我的新娘嗎?”
“你是否還要在朝圣的道路上等我?你是否要頑固地等個通宵?當(dāng)東方露出微紅的晨曦,你還強忍著睡意,睜著疲倦的雙眼,遙望我曾走來的方向,有多少次呢?我和晨風(fēng)一起走來,有時趕在晨風(fēng)前面,天空還全是黑夜的深沉,有時我姍姍來遲,只夠和你共進午餐?!?/p>
“可是現(xiàn)在,我親愛的,你還在等嗎?你等到太陽再次西沉的時候,也不會看到我的影子,我太忙了,我要砌我的婚房,我要找金子、玉、鉆石和鱷魚皮?!?/p>
“你肯收回你欲穿的望眼,移動你疲倦的腳步,來到我的婚房周圍走一走嗎?我知道我的渴望是虛幻的,你一定不肯住進這房子,你看到忙碌的我,自我欣賞的微笑,渴盼婚期的眼神,你會憤然而去的?!?/p>
“你讓我重新走回那條路嗎?不,不可能了。那條路崎嶇坎坷,又遙無邊際。我們每次不都半途而廢嗎?每次都饑腸轆轆,困頓不堪,我們無法帶上足夠的食物,我們剛剛走出我們居住的領(lǐng)地,就不得不回來填滿我們的腸胃,而我們就為了那飄渺的音樂,那誰也未曾真正聽清楚的音樂。”
“不了,永遠不了。除非我們能帶上足夠的食物,除非我有一位賢惠的妻子,帶給我健康的安寧,除非我的房子蓋好了,我的新娘在里面快樂地生活?!?/p>
“好吧,如果你不愿意,你就走吧,我的愛情也許行將消失,但是我將得到我的生活。我要守著我的新房,等候我的新娘,我寧愿在深夜里痛苦,也不愿在旅途上死去。”
“特麗卡,看來柯西維·瓦爾先生的確適合你。”費斯?fàn)査共舴蛉苏f,“只有你才能讓他安全地活著。”
洛基廷伯爵夫人似乎在發(fā)呆,沒有接話。
“還有一個問題,”費斯?fàn)査共舴蛉苏f,“這個問題將決定柯西維·瓦爾先生和特里·根奇先生是否真的有前途?!?/p>
“什么問題?”特里問。
“你們能把女人畫得很有感覺,特里·根奇先生還能寫出讓人心動不已的詩歌,這位柯西維·瓦爾先生的詩歌是另一回事,但他的繪畫也還可以。不過,你們畫的那些女人我們從未見過,不知道你們是否畫得像她們本人。能否在把女人畫得很有感覺的同時,也能夠像這個女人,這是一個問題。如果不像本人,都是一個模樣,就算是有感覺,就算是都在洗澡,那也不好,總要認得出來才行?!辟M斯?fàn)査共舴蛉苏f。
“可以,沒問題?!碧乩锺R上回答,“沒問題,我們就是干這個的。我可以保證,既有感覺,又像本人?!?/p>
柯西維沒有說話。他聽到了特里的話,知道特里說的沒錯。柯西維和特里本身的繪畫能力就可以保證畫得像本人,十多年的繪畫訓(xùn)練不是白費的。至于有感覺,在進入云球之前,他們花了不少時間向辛雨同學(xué)習(xí)知覺通感。其中最重要的一課是如何在視覺中展現(xiàn)嗅覺。只要在繪畫中做很細微的調(diào)整,就可以傳遞出所謂的感覺——摻雜上某種氣息,包括人類并不能描述的氣息,比如荷爾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