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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簡單密碼

第二天早晨,任為去地球所上班的時候,覺得天格外的藍,街道格外的干凈,下車走在院子里,覺得樹木花草也格外的美,他甚至聽到了某種鳥的叫聲,悅耳得很,而他都不記得自己上次注意到鳥叫是什么時候了。

不過,走進辦公樓,一股涼氣就迎面而來,任為略微覺得有點冷。上樓梯,過走廊,離辦公室越來越近,任為的心情也越來越不那么輕松。不知為什么,他有一點預感,可能會發生什么事情。

果然,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任為看到盧小雷坐在里面,手里拿著一張紙,上面寫著些什么,而且顯得有點焦躁,用那張紙不停地敲打著自己的膝蓋,發出輕微的“啪啪”的聲音。

毫無疑問,盧小雷肯定是在等自己,有什么話要說。任為猶豫了一下,不想破壞自己的心情,但沒有辦法,他長吸了一口氣,終于還是走了進去。

“所長,您來了。”盧小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坐,坐。”任為伸手示意,讓盧小雷坐回去。接著走到辦公桌對面,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今天晚了一會兒。”他笑了笑,“你找我有事?”

“有點事。”盧小雷說,“我覺得挺重要的,沒敢跟別人說,想跟您匯報一下。”

說著話,盧小雷又站起來,走到門口,向走廊上兩邊張望了一下,然后把門關上了。

任為看到桌面上有一份文件,封面上寫著《窺視者計劃階段總結報告》,這是什么日子?該做總結嗎?他想。不過來不及看,盧小雷的動作讓任為感覺更加不好了,什么事情需要這么神秘呢?又不是做地下工作。

“什么事情?你說。”他對盧小雷說。

“您出差之前,我跟您匯報說松海提到了第二十二個人。”盧小雷說,“我想,我知道是誰了。”

“你知道是誰了!”任為頭皮一麻,很吃驚,身子一下子離開了椅背,“是誰?”他問。

“圖圖。”盧小雷說。

“誰?”任為又問了一遍。

“圖圖。”盧小雷重復了一遍回答。

任為慢慢把身子靠回了椅背,心臟砰砰地亂跳,腦子里開始回憶有關圖圖的一切,沉默了好一會兒。

“怪不得圖圖那么有遠見。”任為終于開口了,但并沒有完全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他看著桌面,像是喃喃自語。

“嗯,”盧小雷說,“恐怕圖圖還是壓制著自己的表現欲呢,不敢太有遠見,否則就暴露了。”

“你怎么發現的?”任為抬起頭問道,他逐漸平靜,開始思考更現實的問題。

“本來一點端倪也沒有。”盧小雷說,“我很好奇,一直琢磨這事兒,后來我忽然想起一個細節,覺得不對頭。”

“什么細節?”任為問。

“您在云球里的時候,我是說上次,您做納罕那次,我觀察圖圖的時候曾經覺得有點奇怪,因為圖圖的薩波口音似乎有些變化。”盧小雷說,“您知道,我的薩波語還是挺好的,特別是聽力,因為我總在聽嘛。不過,當時我并沒有太在意。那個階段我懷疑圖圖有陰謀,聽他說話比較多,但以前并沒有聽過太多,所以我認為可能是我感覺不對吧,什么事情也沒有做,也沒太多想。”

“可是前幾天,我琢磨第二十二個人這事,就忽然想起圖圖來了,想起了他的口音,覺得很可疑。”盧小雷接著說,“于是我找了裴東來,調出了很多圖圖留下的歷史數據,非常仔細地聽了他的很多講話,我認為我的感覺是正確的。”他的口氣很確定,“升官以后到黑石城和升官以前在林溪地,圖圖的口音確實有所差別。差別不能算大,可確實有。不過,我們并沒有保存所有時間段的完整歷史數據,所以我雖然能聽出圖圖的口音有差別,但不能確定這種差別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出現的。”

任為沒說話,在聽。

“我還發現,”盧小雷很想證明自己的推斷,“圖圖到黑石城后不久,把他帶到黑石城的幾個最親近的侍妾和護衛打發回了林溪地。我懷疑,他是害怕過于親近的人在身邊,會察覺他的異常才這么做的。而且從那以后,他安排在身邊的人都是以前并沒有那么親近的屬下,侍妾也都是新找來的。原來在林溪地的幾位左膀右臂,他都做了很好的安排,可職位都不在黑石城。反而是索薩和斯特里,算是他在黑石城打交道最多的人。這兩個人很特殊,斯特里是新近提拔上來的,其實和圖圖沒有那么熟悉,索薩雖然和圖圖一起長大,但后來很多年兩個人都在異地做官,常見面,卻并沒有總待在一起。我想,圖圖認為索薩和斯特里比較不容易察覺他的異常。”

“還有,”盧小雷滔滔不絕,“朝里那些官員,都認識圖圖甚至和圖圖是一伙的,當然不像身邊人那么親近,圖圖著力掩飾可以瞞得過去,但打交道太多了總是有風險,所以圖圖大大減少了在各種風月場所的集體鬼混。在林溪地的時候,圖圖可是最喜歡和各種官員一起鬼混的。我甚至發現了一段記錄,有幾個官員在背后抱怨,圖圖升官以后看輕大家了,雖然經常送錢送物,卻不屑于和大家一起玩兒了。我看,圖圖不是看輕他們,而是不敢和他們一起玩得太多。”

鬼混?任為想起了自己和圖圖,拉斯利一起的那次鬼混。

看來,盧小雷確實做了不少功課。

“可是,”任為說,“圖圖沒有觀察盲區。”

“對,沒有觀察盲區。”盧小雷說,“也沒有雞毛信通訊信道,那時我負責監控,有雞毛信通訊信道馬上會知道,我確定沒有。”

“所以,怎么可能呢?”任為說,“如果是穿越者,怎么可能沒有觀察盲區同時又沒有雞毛信通訊信道呢?系統不會犯這種錯誤的,我看,還是你搞錯了吧!”他真的很希望是盧小雷搞錯了,如果圖圖是穿越者,那就有太多的新問題需要回答了。

“如果僅僅是我剛才說的這些疑點,確實說服力不強。”盧小雷說,“不過,我聽說圖圖去世的時候留下了一封遺書,是密文。圖圖去世時我在云獄,沒見過那封遺書,我是回來以后才聽說的。我還聽說那封遺書到現在也沒有破解,大家都挺好奇的,不知里面說了些什么。前兩天,我找了裴東來,調出那封密文遺書研究了一下。”他頓了一下,“您相信嗎?這封密文遺書,居然被我破解了。”

“你破解了?”任為顯然不相信,“你說你破解了?密碼所都沒破解,你說你破解了?”

“不,不,不是我厲害。”盧小雷趕忙舉起雙手擺了擺,表示沒有自我吹噓的意思,“當然,也不是密碼所有什么問題。關鍵是我們一開始就搞錯了,走錯了方向。遺書是一封密文,可它對應的明文不是薩波語,而是中文。我們特意把薩波語全套文本送去給密碼所,甚至還包含了林溪地方言,誰知道它對應的居然是中文,誰想得到呢?而且,這篇密文的編碼方法也很特別,很不容易想到。”

“中文——”任為說,感到難以置信。

雖然還不知道盧小雷到底怎么破解的,但任為明白,盧小雷既然坐到這里告訴自己,肯定不會沒有根據地亂說,他的呼吸變得有點困難,“這么說,圖圖真的是地球人。”他說。

“對,沒錯,中文。”盧小雷說,“圖圖確實是地球人。”

“中文——”任為又重復了一遍,閉上眼睛,想靜一靜。

“想到第二十二人,想到穿越者,我當然就想到了是地球語言。”盧小雷說,“有可能是中文,有可能是英文,也有可能是其他什么語言,但不管是什么語言,我也不會破譯密文啊!不過,我想到了一個疑問,圖圖如果真的是用地球文字寫了遺書,加密方法是怎么從地球上帶到云球去的呢?”

“所謂的加密方法,”盧小雷接著說,“要么計算很復雜,要么就有復雜的對照表,圖圖沒有觀察盲區、沒有雞毛信,也就不會有穿越者存儲緩沖區,那就是說,圖圖全靠意識場的記憶就把加密方法帶到云球去了。可是這么復雜的東西,有那么容易記憶嗎?而且,云球上沒有什么高效的計算工具,做復雜的加密運算不可能。那么,這一切怎么能夠說得通呢?”

“如果他記住了一套加密算法,”任為說,“一定是一套很簡單的加密算法。”

“對,對。”盧小雷睜大了眼睛,很興奮,“一套很簡單的加密算法,簡單到隨便誰都能用腦子記住并且用腦子運算。”

“什么加密算法能用腦子記住并且能用腦子運算?”任為問,眼前一下子涌出無數套加密算法,可每套加密算法都很復雜,無法滿足這種簡單性的要求,不過一瞬間之后,他就明白了,“不,不,他沒有加密,談不上加密,只是編碼而已。”他說,“如果只編碼不加密就很簡單。比如摩斯電碼,完全可以用大腦記得住,也談不上需要什么復雜運算。”

“對,對,”盧小雷說,“但我試過,摩斯電碼不行,我還試過一些別的編碼,都不行。”

“你剛才說它是中文,不是英文。”任為說。

“對,中文。”盧小雷說,“我先嘗試的是英文,我覺得英文編碼方法多,可能性也大,而且對應的明文既有可能是英文本身,也有可能是中文拼音。不過,我試過很多編碼方法,全都不行,然后我就只好嘗試直接編碼中文的方法。開始也不行,但是后來,終于被我試出來了。是一種很簡單的方法,卻很難想到,因為這種編碼方法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人用過了,只能從故紙堆里找到。”

“是什么?”任為問。

“很久以前,中文有一種非常簡潔的中文數字編碼,曾經用于辭典檢索,但用得不多,后來被廢棄了,到現在早已經沒人知道了,只有歷史文獻里才查得到。”盧小雷說,“您聽說過四角號碼嗎?”

“四角號碼——”任為思索著,“是不是一種對漢字的偏旁部首進行數字編碼的檢索方法?”

“對,對。”盧小雷說,“您可真博學,四角號碼都知道。”

“哦——”任為說,“我只是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名字,有個印象,但不知道具體怎么編碼。”

“是,沒人知道,我也不知道。”盧小雷說,“后來我查了文獻,才搞明白怎么編碼,其實特別簡單。”

“怎么簡單?”任為問。

“橫一垂二三點捺,叉四插五方塊六,七角八八九是小,點下有橫變零頭。”盧小雷說。

“什么?”任為問。

“口訣。”盧小雷說,“四角號碼的口訣,還有些其他規則,但基本就是這樣,容易記吧?太簡單了,容易記也容易算,非常適合帶到云球里去做密文。”

“橫一垂二三點捺,叉四插五方塊六,七角八八九是小——然后是什么?”任為問。

“點下有橫變零頭。”盧小雷說。

“嗯,”任為應了一聲,“點下有橫變零頭。”

“口訣什么的,您不用搞明白了,反正已經破譯了。”盧小雷說,“您還是看看內容吧!”

說著話,盧小雷把手里的打印紙輕輕地放在任為的辦公桌上,“我給您打印出來了。”

任為拿起那張紙,上面寫著一篇文章:


此何人也?自幼強橫,不知妥協。年齒即長,智識俱增,與人為事,或有機鋒,然輾轉之下,心性益堅。經年努力,未嘗稍息,至有小成,不敢自足。或曰蠅營狗茍,豈知天下之事,弗為不予。歲月倥傯,光陰如驥,乃知天時不與,而心不甘之。

夫云球者,望之不過一機器耳,冷鐵熱銅,間有光電爍于其中。初識之,皆奇巧之思,腐臭之欲,未料有今日之事。后乃知誠為奇跡,奪天之造化,育地之靈蘊,孵人之魂魄。而余正惶惶,適逢其時,不能錯眼,未敢惜身。若將死之鳥,奮支離之翅,啼落血之聲,赴不歸之約。

戰戰兢兢,悉心戮力,以衰敗之思,托健壯之軀,乃成新事。或曰此世人之游戲耳,然老懷彌慰,一笑置之。求索之事,雖萬千妄議,又何顧之。況此云球,博大精深,誠不可測,今日之游戲,明日之世界,誰能知之。

執政之身,未料而隕,奪人所重,損人所惜,此不足取也。然知其雄心,佩其壯志,乃思其所思,為其所為。誠不足償,唯有盡心,此憾事也。

而心及天下,慮及萬代,此執政之胸懷,余當傾力而與之。諄囑后來之人,凡有資財精力,不可私有,當俱與云球之天下,亦乃世人之天下。此不世之功,即有風險,不過瓦覆盆傾,淡然迎之,不足道哉。

時日無幾,大限將至,終不能脫逃,不勝唏噓,感慨良多。然此行不虛,此事無憾,可含笑而去,汝等后來之人,亦可一笑而置之,毋須掛懷。


任為看完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后發了一會兒呆,似乎很受觸動。“這——”他終于開口說話,“這是誰?”

“不知道。”盧小雷說,“但我們可以猜。”

“你怎么猜的?”任為問。

“其實不完全說得通,只是懷疑。”盧小雷說,“我覺得從跡象上看,很像是傅群幼老先生。”

任為又是一驚,說不出話。他明白盧小雷為什么神神秘秘了,談話之前居然要到走廊里看看外面有沒有人,然后關上辦公室門,這么看來是有一定必要的。

現在地球所的股份化改造已經完成,說起來大家和傅群幼以及傅江涌都是一家人,和王陸杰也是一家人,如果不保密一點,這個說法很容易傳到傅群幼耳朵里。

如果圖圖是傅群幼,現在地球上那個傅群幼就是假的,這顯然太聳人聽聞了,而如果圖圖并不是傅群幼,現在地球上的那個傅群幼是真的,那么造這個謠又算怎么回事呢?無論如何,傅群幼可是大股東,這樣扣一頂帽子,如果沒有非常切實的證據,實在說不過去。

敢這么想還敢說出來,盧小雷也算膽大妄為了。當然,考慮到蘇彰的事情,盧小雷本來就是個膽大妄為的人。

可是,如果萬一圖圖真是傅群幼,這件事情怎么解決呢?任為腦子里冒出這個問題。問題出現后的一剎那,他就驚奇地意識到,自己在潛意識里竟然并沒有拒絕盧小雷的所謂膽大妄為的猜測。

“你看看這封遺書,”盧小雷接著說,“除了傅群幼老先生,誰會寫這種東西?誰會有這個口氣?”

“你只是說咱們周圍的人吧,圖圖就算是穿越者,也不一定是咱們周圍的人。”任為說,“再說,寫東西這事可不一定,文言文的素養很多人都有,只不過平常不用,你看不出來而已。這種文章,我就能寫出來,也許不如這篇文章好,但能寫出來,你知道嗎?再說,傅老先生年紀那么大了,能學好薩波語嗎?圖圖的薩波語很好,雖然你能聽出區別,我可就聽不出來。”

“有志者事竟成!傅群幼老先生可不是一般人!”盧小雷說,“我知道您能寫出文言文,不比這個差,但是,您不會用這種口氣啊!這種口氣,明顯年紀很大。”

他伸手拿起桌面上的紙,“‘歲月倥傯,光陰如驥,乃知天時不與,而心不甘之。’‘若將死之鳥,奮支離之翅,啼落血之聲,赴不歸之約。’是不是感覺年紀很大?您可沒那么老吧?還有這種氣勢:‘凄凄惶惶,殫精竭慮,以衰敗之思,托健壯之軀,乃成新事。或曰此世人之游戲耳,然老懷彌慰,一笑置之。求索之事,雖萬千妄議,又何顧之。況此云球,博大精深,誠不可測,今日之游戲,明日之世界,誰能知之。’您真的不覺得像傅群幼老先生嗎?”

任為沉默不語。

“傅江涌把宏宇賣掉,把錢全都投到地球所來了,我想這是傅群幼老先生的意思。”盧小雷說,“‘諄囑后來之人,凡有資財精力,不可私有,當俱與云球之天下,亦乃世人之天下。’對不對?傅江涌一定看到了這封信,當然傅老先生也料到傅江涌能看到這封信。傅江涌肯定一直在留心圖圖,那時候他們是投資人,這封信不過是云球里的雞毛蒜皮,在我們內部不會太保密,應該好多人都能看到。”

“嗯。”任為應了一聲。

他在想,按照松海告訴盧小雷的偷渡過程來看,張理祥事件背后還有一個黑手,是他通知了所有那二十一個逃犯可以躲到云球,難道傅群幼也是他通知的嗎?不可能,傅群幼又不是逃犯。所以,如果圖圖是傅群幼,這個幕后的黑手一定也是傅群幼。也許他找這么多人偷渡,就是在試探張理祥。張理祥做了初一,就不能不做十五,只能配合他。同時,傅群幼又用某種方法迫使張理祥同意,即使張理祥被抓,也只交代那二十一個人,而不交代他。

“這就是給傅江涌的遺囑。”盧小雷說,“中文嘛,肯定是寫給地球人看的,寫給誰呢?不可能寫給我們。這就是告訴傅江涌,全力支持地球所,傅江涌也照辦了。”

是的,也許傅群幼一開始并沒有打算這么做,在云球中才下了決心,把所有的財產都投入到云球系統上,所以必須寫一封遺書交代傅江涌,冒險也顧不上了。

“他那么老了,跑到云球里干什么呢!”任為說,“又不能長命百歲,在地球待著不好嗎?”

“傅老先生不能閑著沒事干,他必須要做事情。”盧小雷說,“我早就聽蘇彰說過,傅老先生的性格是生命不息、戰斗不止,但他的手下人,像蘇彰這樣的,都不喜歡傅老先生管那么多事情,覺得他老糊涂了,當然傅老先生就經常會覺得很不爽。”

“所以,他才喜歡聽話的SmartDecision,對王陸杰毀約。”任為又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

“對,對。”盧小雷感覺到任為已經在一定程度上相信了自己,更加興奮了,“傅老先生去云球找了一個相對年輕的軀體,就是為了做事情。我挺佩服傅老先生的,不服老。那時大家都還不知道臺階式衰老的事情,按道理他可以找更年輕的宿主,雖然最后還是要變老,但能夠多活很多年。但傅老先生一定是覺得,做事情要有一定基礎,活在二十幾歲的人身上沒什么意思,所以才選了基礎牢固并且野心勃勃的圖圖,好在短時間內就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力。”

“圖圖也沒有多老。”任為說,“傅老先生最后還是死在自己意識場的衰老上。”他搖了搖頭,“怪不得無緣無故就死了,好像用慢動作把意識場解綁了。”

“傅老先生是有戰斗精神的。”盧小雷說,“我覺得肯定是他,情況太符合了。”

“怪不得他放過了王陸杰。”任為說,想起呂青曾經很懷疑傅群幼為什么放過了王陸杰,孫斐也懷疑過。

“對,傅老先生不是放過王總,也不是被五千萬意識場嚇住了,而是決定自己進入云球,自己親自去做那五千萬意識場的一分子。這樣的話,當然再和王總對峙就沒什么意義了。”盧小雷說,“而且,如果圖圖是傅群幼,要殺您也就說得過去了。他一定是意識到您是地球人,對他要做的事情有威脅。”

任為想起來,當時在殺自己之前,圖圖似乎要扭頭去看什么,但卻說,不能太好奇,否則會害死自己。

圖圖顯然意識到有人會救納罕,當時應該是發現了辛可兒,錯以為辛可兒和納罕是一伙兒的。所以,圖圖一定是認為納罕有保護措施才會動手,殺納罕就是把納罕攆回地球。

如果圖圖真是傅群幼,以他做人做事的風格,肯定一切都會提前布置好,所以他會料定,納罕既然敢進入云球,也一定都提前布置好了。但他沒有想到,不是每個人都會像他一樣把一切都布置的天衣無縫。事實上,因為各種原因,穿越計劃并沒有準備得那么完備,他差點真的殺了納罕。

“他應該知道穿越計劃,知道我們進入了云球,要么是張理祥告訴他的,要么是他自己想到的。他曾經說烏斯里、風入松和我都可能是一伙兒的——”

說到這里,任為停了一下,想了想,“不,張理祥沒有告訴他,應該是他自己推測出來的。”

自己回到地球以后,觀察圖圖過去影像的時候,曾經看到圖圖私下的各種糾結,如果張理祥早就告訴圖圖有穿越計劃存在,圖圖應該更加胸有成竹才對。

“不管是他自己猜出來還是張理祥告訴他的,但他殺您的時候一定很清楚了。”盧小雷說,“他料定您是地球人而且穿越計劃安排了完備的安全措施,殺了您的話,您不會死而是回到地球。”

“是。”任為說。

任為明白,盧小雷很佩服傅群幼,不想讓自己因為傅群幼殺了納罕而感到心里不舒服。

“不過,這里面有個問題,圖圖沒有觀察盲區也沒有雞毛信通訊信道,這個我確實想不通。”盧小雷說,“我們的云球系統對地球人是自動判斷的,然后加入量子標記從而建立觀察盲區,按道理不存在人為操作的空間。這一點在建立云獄的時候復查了一遍,確實沒有任何漏洞。云獄要求太特殊,后來才特意調整成了手動。”他咽了一口唾沫,看起來很苦惱,“所以,我雖然懷疑圖圖就是傅老先生,但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沒有觀察盲區的。就算是張理祥配合他,可取消觀察盲區的事,張理祥應該也做不到啊。”

是啊,盧小雷對此肯定很奇怪,如果早知道有這樣的方法,蘇彰的人生可能就會有所不同了。

“這個——”任為想了一會兒,“我倒是想到了一個辦法,但不一定行得通。”

“什么辦法?”盧小雷問。

“修改意識場的母語。”任為說,“云球系統沒有辦法測量意識場的任何內容,不過可以測量腦單元的部分內容,包括這些內容的變化趨勢。意識場遷移之后,意識場母語和腦單元母語會產生沖突,云球系統可以測量出這種沖突,進而根據沖突情況推測出意識場的母語,如果這個母語是某種云球語言,系統就會認為這是個云球人,如果不是任何云球語言,就認為是個地球人,據此進行量子標記。這是純技術問題,你也許不太清楚,但張理祥很清楚。”

盧小雷想了想,“我明白了。”他說,“如果能夠事先把意識場的母語修改成為云球語言,例如薩波語,系統就會被騙。但是,意識場的母語怎么修改呢?”

任為看著盧小雷,心里忽然有點打鼓。不過,盧小雷以后應該都會在云獄,蘇彰也已經去世了,盧小雷應該沒有機會也不會再偷渡什么人進入云球了吧?

“辦法是有的,但是——”他終于還是繼續說,“最簡單的想法是對大腦進行某種手術,可這樣是不行的,因為那只能改變大腦的母語,不能改變意識場的母語。不過,意識場和大腦在交互過程中會互相影響,事實上,意識場的母語也是在意識場生成過程中由大腦逐漸灌輸進去的。只是人長大以后,意識場比大腦更加強大,一旦進行意識場遷移,意識場的母語反而會逐漸改變宿主大腦的母語,最終會趨于一致,這個一致的結果是意識場的母語,宿主大腦的母語反倒會變成一種外語。這個過程要很長時間才能完成,我們的穿越隊員都是這種情況,他們在云球里待了很長時間,所以最終那些云球宿主腦單元的母語都變成中文了。”

“對啊,所以我們一直覺得意識場的母語一旦形成就不能改變了。”盧小雷說。

“除非,”任為說,“用某種方式干擾意識場和腦單元的交互,加強對腦單元母語的保護,使腦單元母語無法被改變,反而被不斷強化。那么,在這種競爭交互中,意識場母語有可能敗下陣來,被腦單元母語改變。畢竟,在意識場生成過程中就有過這樣一個階段,不過那時候大腦有母語而意識場沒有母語,現在意識場也有母語了,不知道還行不行得通。但我想,只要對大腦的強化工作做到位,理論上應該是有可能的。”

“這個大腦強化如何做呢?”盧小雷問。

“拿象形文字和拼音文字在人類大腦中的情形舉例子,”任為回答,“母語是拼音文字的人,主導語言功能的腦區是威爾尼克區,而母語是象形文字的人,主導語言功能的腦區是布魯卡區。這只是一個很粗略的講法,如果深入進去,即使都是拼音文字,比如英文和法文,甚至英國英語和美國英語,雖然主導腦區都在威爾尼克區,但區位、環路和模式有細微差別。象形文字也是一樣,東北方言和上海方言在大腦中的區位、環路和模式也不盡相同。所以,我剛才說的所謂大腦強化,就是通過某種電磁刺激強行阻止語言區的區位、環路和模式發生變化。人類大腦如此,腦單元也一樣。這件事情相當復雜,卻并非完全不能實現。”

“我明白了。”盧小雷若有所思,“不過,意識場綁定到宿主的時候,母語沖突就已經被測量了,宿主已經被加了量子標記,這之后意識場的母語再被改變還有用嗎?”

“那當然就沒有用了。”任為說,“但是,如果等意識場母語在一個云球宿主中經過某種手段強行改變以后,再重新綁定另一個云球宿主呢?”

“哦——”盧小雷說,“如果這是可能的,那么傅老先生的做法應該是先隨便找一個云球人綁定自己的意識場,通過這種方式改變意識場的母語,然后解綁意識場,再重新綁定到圖圖身上,圖圖就不會被加上量子標記了。”

“對。”任為回答,“這個過程就是說,要達到目的還需要殺死另外一個云球人。”

盧小雷不說話了,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

他應該是在后悔,當時自己不知道這種方法,沒有為蘇彰去除觀察盲區吧,任為想,但其實,即使盧小雷知道這種方法,這個實驗他也做不了,只有張理祥或者沈彤彤這樣權限很全面的高階技術人員才能做,而且技術難度相當大,很難保證成功。

“這個過程非常危險。”任為說,“我能想到這種辦法,張理祥當然也想得到。但這只是一種思路,即使可以做,也很困難,而且需要不少時間。從偷渡過程看,應該沒有那么多時間找人做實驗,所以傅老先生只能讓張理祥直接用自己做實驗,這是拿生命冒險。如果實驗過程出一點點問題,他可就——”任為搖了搖頭,“沒有理論基礎,也沒有先導實驗,就這樣直接動手,實在太危險了。即使成功,也完全是僥幸。”

“可他的確成功了。”盧小雷說,“傅老先生太勇敢了。”

“這太難以想象了。”任為說。

“是難以想象,但這封遺書是鐵證。”盧小雷說,“一個云球人不可能用中文寫遺書吧!”

“這只能說明圖圖是地球人,”任為說,“但對傅老先生,我們沒有任何證據。”

“是。”盧小雷說,有點喪氣,不過馬上就接著說,“您說,如果傅老先生真是圖圖,那他會是那個幕后黑手嗎?安排那二十一個人去找張理祥的人?”

“不知道。”任為說。

但他想,還能是誰呢?

“可能只有傅江涌才會知道真相。”盧小雷說,“我問過王總,最近有沒有見過傅老先生。王總說傅老先生好久不露面了,最近他只見過一兩次,其實這也挺奇怪的,他們倆那么熟。”

“是的。”任為說,“最近王陸杰見到傅群幼老先生的次數很少,我也聽他說過。”

“也許是弄了高仿真機器人冒充。”盧小雷說,“說不定直接用了傅群幼的空體,加了個機器人大腦,聽說KillKiller就研究這個,應該算空體保存的升級版。”

“機器假人,我聽說過。”任為說,“這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KillKiller并沒有成功。現在KillKiller需要用各種管子和線路才能維持空體生存,但要維持機器假人的空體生存,顯然不能用那么多管子和線路,技術難度就太大了,同時也沒什么意義。機器腦袋人類身體,主次顛倒了,按道理他們不會花太多精力去研究的。”

“要偽裝的情況下用起來就很合適了,正符合傅老先生的要求。”盧小雷說,“萬一真是這樣的話,確實就真假難辨了,特別是像王總一樣只是偶爾見一面的話,肯定分辨不出來。”

“嗯——”任為沉吟著。

“不管怎么樣,傅江涌總是知道的。”盧小雷說,“去問他?”

“問他?”任為說,“然后呢?然后怎么辦呢?”

“然后?”盧小雷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尷尬地笑笑,“圖圖早就死了,沒什么能辦的,現在地球上這個傅群幼老先生就算是假的,好像也沒必要怎么辦。”

“先這樣吧,不要著急。”任為說,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讓我想想怎么辦,讓我想想。”

想什么呢?任為一點頭緒也沒有。其實他覺得,最好是假裝沒發現這事。但確實是發現了,怎么辦呢?

任為有點沒法集中注意力。

橫一垂二三點捺,叉四插五方塊六,七角八八九是小,點下有橫變零頭——四角號碼口訣忽然出現在他的腦子里。挺有意思,我要學習一下四角號碼,任為想。

他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緒,似乎有些疑慮,又似乎受到了一些啟發,仿佛在重重迷霧中看到了一些朦朧的光。

是因為傅群幼嗎?不,是因為某些別的事情,但他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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