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風起，何潯無意間喊出的話為場上平白添了一股肅殺之氣。本來晴朗秋日，太陽照在身上應當是暖洋洋的，隨何潯這話一出，似乎暖日也成了寒日，照得人從內心發冷。

宋常寄好意地咳了幾聲，試圖幫小師弟緩解一下氣氛：小師弟也太不謹慎了吧，這話可不是這種情況該說的。

然而宋常寄的行為不僅沒有緩解氣氛，反而還迎來了東方玖壓抑不住的一道劍氣。宋常寄見劍氣忽然襲來，預估一下，自己現在護體真氣八成是不可能擋住。不過也無需擔心，何亦還在這兒呢。

何亦像掃去身上灰塵一般，平淡的一揮袖袍。面前這道劍氣就一如吹散的灰塵化成了徐徐微風。

看著突然從茫然無措恢復過來的東方玖，何潯自知最糟糕的預感已經成了現實。那一句聽我解釋，就相當于變相的承認。

師姐現在會是什么感覺？

是生氣，是嫉妒，還是失落？

何潯突然發現，自己也不怎么了解大師姐，若是了解的話，也不至于成了現在這般情景。何潯暗自思考自爆的問題。有很多事情都是因為溝通與誤會產生的，若是君子坦蕩蕩，這些事便自然迎刃而解。

“不……這……”

何潯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何亦身上，何亦此時也恰好注視著他。

師父，我該怎么辦？

何亦自然知道何潯目光里的意思，他不曾言語。師者，傳道受業解惑者也。何亦就算再有通天的本事，那也是他的本事，不是弟子的。疼惜歸疼惜，劫數還得弟子自己解決。

也嘆師者父母心，何亦非圣人，終究也做不到完全的旁觀者。他對著求助的何潯笑了笑，令在場只有何潯能聽見他的聲音：

“潯兒，這是你的情劫，勢如此，人亦人，可解。”

歸根結底依舊是君子坦蕩蕩，順應本心即可。可是能夠明確本心的，不甚多也——何況何潯現在心如亂麻，對小師妹也感情復雜——其實都是自己作為現代人的那個核心價值觀與這個世界沖突罷了。

要換做徹徹底底的本土人，大概就會豪邁地來一句：“小孩子才做選擇，大人當然是全都要。”

江湖逸事也不外乎風花雪月，煮酒論英雄，豪俠兒女情。

何潯現在倒是想明白了，要真真正正融入這個世界，可能就得放棄很多現代人的價值觀。

可是他不想放棄。

人不經歷什么，核心的思想和行為準則終究是很難做到改變的。現在皆說人心自私，但真把一個能堅持核心價值觀的人放在古時，也免不了一個賢人的名號。

何潯從來到這個世界就一直保持著自己的這種驕傲，作為一個文明社會人的驕傲。

他的內心似乎有個聲音在輕笑：“這樣很難抉擇吧，既不想改變自己的準則，也不想失去師姐。”

那不如——把選擇交給別人試試。

想來想去還是兩字兒：自爆。

何潯深吸一口氣，認命似的說出了口：“師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若問師弟對師姐，只有此句可解。”

東方玖沉默許久，把出鞘的湘妃摁回去：“師弟何須顧及師姐。”

何潯苦笑，要你覺得這是假話，干嘛把湘妃收回呢？

“師弟一片誠心，只是師姐只將師弟當做親人，從未給師弟一表心跡的機會啊。”

東方玖眼簾垂下，輕輕顫動。她下意識扶按著胸口，潯師弟說她僅僅把他當做親人看，而不是男子。

真的是這樣嗎？

東方玖還是不清楚，聽見師弟說喜歡自己，這里也會感覺到一陣安心。哪怕師弟沒有否認與千玨師妹的關系，也會依舊保持著欣喜。

此可為情乎？

華容千玨眼看著現場就要變成兩個人的獨角戲，自己連同其它人都變成戲外的觀眾，頓時不樂意了。

她突然掰過何潯的頭，在他還未反應過來時，挑釁一般第三次吻上了何潯。

方才回暖的氣氛又再次跌回冰點。

華容千玨吻上去之后又再次感受到了何潯救她那一次的莫名的愉快。她笑盈盈地瞇著眼，近在咫尺的表情這么對何潯說：“你的初吻不是東方師姐，而是我華容千玨的！”

東方玖此刻急了，想也沒想又抽出來湘妃，一劍往華容千玨逼去，意欲將華容千玨逼開。這不帶腦子的一劍令何潯驚上加驚，師姐，你這一劍還能順帶把我也給劈了啊！

更令人驚訝的是，華容千玨抬起手簡單的往劍氣上一夾，卻是輕描淡寫地接下了這一劍。

正欲出手護著身邊兩人的華容劍凌看的真切，也最為驚訝：“小巧境？！千玨什么時候達到這個境界的？”

她是記得清楚，上一次與何亦一同見華容千玨時，她尚且還是守拙境，今下卻到了這個境界。平日素來沒見她修行，亦沒有找長輩指點。

但面前華容千玨這表現做不得假，這是天上掉下個即將離世的高手將千玨收為衣缽傳人，醍醐灌頂拿來的功力嗎？

“師姐不是說過，僅將潯師兄當做孩子看嗎？”華容千玨瞇著眼睛，很是自如舔了舔嘴唇，故意在東方玖面前表現出一副回味的樣子。再看何潯，不知何時已經被點了穴，定在原地不得動彈。

她從背后環抱住何潯，從何潯肩上探出頭，挑釁地看著東方玖。這幅旁若無人的樣子，像是吃準了現在沒有長輩會干涉她們倆。

華容劍凌看看已經被定住的何潯，秀眉微蹙。作為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事情好像在往某個非常不妙的狀況發展，已經不是他們這些可以在邊上當空氣圍觀的時候了。

“我……我……”

東方玖輕咬貝齒，華容千玨的一番話在她本來就已經有些混亂的心緒上再添一把火。湘妃的劍尖微微顫抖，表現出其主人通透的劍心已經開始動搖。

華容若歌也漸漸感覺到不對勁，他用目光往真正的主事人詢問。何亦對他點點頭，又搖搖頭，覺得此局勢也差不多了。

再坐視下去恐怕就會傷到玖兒的劍心了。

華容若歌會意，與華容劍凌不約而同的出手。一人點中了東方玖的睡穴，一人封住了華容千玨的行動。

論江湖點穴功夫，還是華容家獨占頭籌。

何亦一手虛托，扶住昏睡過去的東方玖，將東方玖交給華容劍凌照顧。他解開華容千玨的定穴，反手將她控住，隨后吩咐場上各人：“常寄，你先回去罷，稍后再來找為師。若歌，劍凌，照顧好潯兒和玖兒。”

最沒有存在感的何潯無辜地眨眨眼，被華容若歌解了穴。華容若歌一手扣住何潯的肩膀，心情復雜地看了一眼他：“你小子——算了，隨我來罷。”

何潯在各種復雜沖擊的情況下，終于放棄了思考，呆呆地跟著華容若歌走。

“我真傻，真的。我明明知道軟弱與避讓是不行的……”

華容若歌聽他背后嘟囔，冷笑地回了一句：“生在福中不知福，本門兩個女弟子，全給你拿下了，還有心情在這說這說那。得了，按你師父的意思，你這段時間都隨我修心，不得亂跑。”

何潯先是下意識拒絕，爾后反應過來。他想了想，也罷，現在見到小師妹亦或是大師姐都只能頭疼，跟著若歌師叔也好。

另一邊何亦領著華容千玨往問冢塔走去，他看起來不急著趕到那里，而是優哉游哉地走著。何亦突然回過頭，帶著神秘的笑意看著華容千玨：

“你說何某是應該稱你為千玨呢，還是——七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