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一陽一王一看水中確實有毒,吩咐一聲:“把朱四拉下去斬首!”刀斧手立即上前要綁朱元璋。朱元璋高喊:“小民冤枉!”張玉元帥起身離座,緊走幾步上前稟報:“王一爺刀下留人。朱四既然高喊冤枉,千歲就該市清問明,再殺不遲!”襄一陽一王說:“事實俱在,還審什么。你張玉真真多事了!”張玉說:“剛才所驗之水,是沈總辦自帶的,不足為憑。不如讓人到您府的井內取水一盆,再作驗證。”沈萬三心說,你張玉與我作對到底了,總有一天要報此仇。可是現在他不好搭話,心里只盼著王一爺趕快把朱元璋斬了。誰知這位襄一陽一王一貫是耳軟心活,聽了沈萬三的話就要斬朱元璋,現在被張玉一駁,又覺得也有道理,就吩咐家將到后園井內取水一盆來驗。工夫不大端上一盆水來,中軍用銀筷在水中攬了幾圈,抽出一看顏色未變。襄一陽一王啊了一聲,目瞪口呆。再看沈萬三,臉上變顏變色,汗順著臉往下流,他想自己變的戲法露餡了,雖說不至于受到重責,但有張玉在那里咬著,這個臺也不好下。正在此時,門官匆匆來報:“稟王一爺千歲,大事不好了!”“何事驚慌?”門官說:“門外來了許多百姓,他們聽說有人要害死朱四客商,大家不服,來求見王爺,為朱四求情。”襄一陽一王問:“他們還講些什么?”門官說:“他們說朱四客商救了襄一陽一百姓,不但無罪,還大大有功呢!”襄一陽一王聽了這些話,心中暗暗盤算:朱四在襄一陽一城百姓中有如此威望,不除掉他后患無窮。不過要除得巧妙,眼下不可操之過急,今天是九月初一,九月九是襄一陽一王府每年一度的菊花盛會,將他請來抓個茬把他除了豈不更好。現在要緊的是穩住民心。想到這里便對門官說:“傳我的口諭,沈萬三誣告朱四商客,本王一定重重懲罰于他。朱四客商販賣烏梅救了襄一陽一百姓的命,九月九日本王設菊花會,替黎民百姓報答朱四客商救命之恩。”門官走后,他吩咐一聲看座,對朱元璋說:“請朱四客商落座。沈萬三公報私仇,誣告于你,本王定要重責于他。你用烏梅救了襄一陽一百姓,功高恩重,本王在九月九日菊花會上為你慶功,替襄一陽一百姓報恩。”朱元璋暗想,襄一陽一王怎么變的這樣快?剛才還要殺我,這一會兒的工夫又要為我慶功,只怕其中有詐。再說沈萬三對我懷恨在心,處處與我為仇作對,倘若一時疏忽,遭其暗算,到那時悔之晚矣,這菊花會還是不赴為好。想至此,便推辭說:“烏梅除瘟病,乃是當今萬歲之洪福,王一爺千歲之虎威,小人豈能貪天之功。菊花盛會決不敢領受。”襄一陽一王一看朱元璋推辭,便說:“孤王主意已定,朱四客商不必推辭。送客!”朱元璋只好謝過王一爺,離開襄一陽一王府,回到梅馬招商店。
朱元璋回到梅馬招商店,梅士祖、馬從容二位東家迎了出來,把朱元璋拉進了柜房。朱元璋把進王府的事說了一遍,梅士祖問道:“赴菊花會的事你答應了?”朱元璋說:“我再三推辭,只是推辭不開,只好答應了。”“你與沈萬三前仇未釋,若去赴會說不定要遭沈萬三的暗算,你不應該答應。”朱元璋說:“老人家請放心,在沈萬三身上我多防備一些就是了。”二位老人也不好再阻攔,說了些閑話,各自回房休息不提。第二天一大早,梅士祖老人家就來到朱元璋的房中。朱元璋趕緊站起來讓座。梅士祖老頭平常總是不大愛說話,今天不知怎么了,顯得格外精神,進屋來還沒坐穩呢,就對朱元璋說:“你今年多大了?”朱元璋說:“二十八了。”“可曾娶妻生子?”“還未曾婚配。”老頭更高興了:“我有意給你從中為謀訂門親事你看如何?”朱元璋搖了搖頭說:“老人家,沈萬三處處要置我于死地,菊花會兇吉難測,哪有心思說這件事呢。老人家好意我心領了。”老頭說:“你也不要推辭,我給你提的這門親事保管你滿意,姑娘還準是你的意中人。”朱元璋心中暗笑,這老頭今天是怎么了。我的意中人你怎么會知道呢?不由得嘆了口氣:“唉!幾年來元璋孤身一人,到處為家,哪里有什么意中人。”“你先別忙,我這有件東西給你,一看你就高興了。”說著話他伸手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小紅綢子包,打開叫朱元璋看。朱元璋一見便愣住了。里邊正是自己當年在草棚內叫春香拿給小姐的那張花箋,花箋上寫著答謝小姐贈棉衣的詩。沒想到在這里又見到了。朱元璋忙問:“這東西怎么會落到您的手里呢?”老頭一笑,這才把事情的經過一一告訴了朱元璋。
原來這梅馬招商店店東馬從容就是馬秀英姑娘的親伯父。那日朱四從馬家走了之后,老員外馬從善回到房中,拷問姑娘為什么連夜給朱四做棉衣。秀英姑娘照實說了,并說老爹爹您不該慫恿馬狗子虐待朱四。老員外越聽越生氣,責罵姑娘行為不端,敗壞門風,要動家法。老安人連拉帶勸,秀英姑娘才免去了一頓打。小姐是個烈性人,哪里受得了這種氣,回到房中哭了一場,咬了咬牙帶著春香離家,逃到滁州城伯父馬從容家中。馬從容跟前無兒無女,拿秀英當自己親閨女看待。馬從容勸說兄弟,秀英是個穩重的孩子,絕不會有越禮行為,勸他消消氣把秀英姑娘接回去。誰知馬從善聽信馬狗子的讒言,不但不接姑娘,還和自己的哥哥斷了來往。后來馬從容全家遷到了襄一陽一,姑娘跟了來,春香也出嫁了。秀英姑娘樣樣都好,只有一樣,讓馬從容老夫妻倆操心,就是姑娘都二十出頭了,還沒有選好如意郎君。說親的人倒也不少,可是一和秀英商量,她不是搖搖頭,便是說不行,把媒人打發走了。老兩口怕委屈了孩子,又不好勉強她。有時見秀英做著針線活,突然停住若有所思,老兩口也不好詢問,只是暗暗著急。好在去年春天,秀英無意中結識了王府的三小姐吉花郡主,自從有了這個女伴,倒有了散心說話的人,比過去顯得高興了些。秀英和這三小姐相識,也有段故事。
原來襄一陽一王有三個女兒:長女叫吉達;次女叫吉娜;小女叫吉花。那兩個都已出嫁,只有青花尚在年幼,未曾婚配。吉花生得小巧玲瓏,聰明絕頂,學得滿腹學問,出口成章,對答如流。襄一陽一王愛此女如同掌上明珠。有一天,她到花園望景樓寫詩,丫環春桃給她鋪紙研墨。吉花小姐在樓上一邊等待丫環磨墨,一邊踱步想詞。不知不覺來到窗口,她手扶窗欞朝樓下望去,猛然間瞧見對過小院的葡萄架下有一個姑娘。只見她高挽烏云,淡施脂粉,穿一件淺藍色的長衫,外罩寶藍坎肩,淡雅端莊,正在飛針走線做繡活。吉花好奇,叫過丫頭春桃說:“你過來看,那個小院是何人所在,那姑娘是誰家的女兒?”春桃一看樂了:“喲,郡主,提起這位姑娘,可算是個大才女呀!琴棋書畫,無一不通,還有一手好針線活;她繡得蝴蝶會飛,繡得花能招來蜜蜂,繡出那鴛鴦來都和真的一樣。那個小院是梅馬招商客店,是她大爺家開的。”“噢,這么說你認識她了?”“認識。我家和他們中間只隔著一戶人家,我們孤女寡母的,日子挺苦,我娘常去馬老太太那兒求借。那一家人可好了,有求必應,我還叫馬小姐給我畫過鞋樣呢。”吉花一聽非常高興,說:“春桃啊!我挺喜歡這位小姐,明天我請她到咱家樓上吃飯。你看好不好?”“那敢情好。今天我回家告訴她,請她明天準來。”第二天一早,郡主讓丫環、婆子準備了一桌一精一美的飯菜。誰曾想,春桃沒把人家請來,只說人家小姐今天沒工夫。吉花郡主一聽,只好改日再說吧。可是一連請了半個多月,也沒請來馬秀英,郡主非常聰明,就知道這里有事了。大概是人家小姐存有戒心,我只有親身前去拜訪。這個事還真叫吉花郡主猜著了。馬小姐是個正直的姑娘,不愿結一交一權貴,所以從心里不愿和尊貴的吉花郡主來往,所以屢請未到,總是推說有事,其實她什么事也沒有。后來,吉花親自來看望馬秀英,馬小姐見她雖是郡主,倒也落落大方,并無驕橫之處,這才漸漸和吉花接近了。又經過一段接觸,覺得吉花很正直、磊落。秀英這才放心與她要好,兩個人愛好相同,脾氣相投,就結為生死姐妹。二人經常來往,或談論詩文,或學習刺繡,那真是無話不說。吉花敬秀英如同師長,秀英之言,郡主無一不從。
九月初一那天,朱元璋被襄一陽一王叫走之后,馬從容放心不下,來到后院對馬小姐說:“秀英,朱四客商被王府叫走了,你去找吉花郡主打聽一下情況;如果有什么意外,趕快回來告訴我。”馬小姐聽說,換了件衣裳,也不用坐車騎馬,只是出了這個門進那個門就到了。平時她們常來常往,也不要從人通稟,直接就到了后樓去見吉花。吉花一見是秀英姐姐來了,真是喜之不盡,百般親熱。小姐一見吉花忙忙碌碌的樣子,好像是有什么事,就忙問:“妹妹,你大概是有什么事吧?要有事就去忙你的,我坐坐就走。”吉花一笑說:“我倒沒別的事,方才春桃說你們店里住著一個朱四客商,是從滁州來的;因他賣鳥梅解救了咱荊襄的老百姓,大家對他都很敬重。可是那沈萬三卻說他是潁州正派來的紅巾軍奸細,井內撒瘟毒,烏梅救眾人是有意籠絡民心,奪我襄一陽一。我父王聽了沈萬三之言,就派人去請朱四,他們的意思是想暗害于他。我想沈萬三為人奸詐,善于播弄是非,所以,我想到前邊看著虛實,辨個真假。不想這個工夫姐姐你就來了。我正好問問你,那朱四客商就住在你們梅馬招商店里,姐姐可曾見過他?”小姐聞聽一驚:原來是這么回事,怨不得我伯父不放心呢。這里邊真的有鬼,多虧了王府還有我妹妹這么好一個人,要不然那朱四哪里還活得了啊!馬秀英想到這里說:“我從來不到前邊去,沒有看見過他。不過伯母常說,朱客商是個正人君子。”吉花說:“姐姐既然來了,那咱們就一同前去看個究竟。姐姐不是也沒瞧見過這位朱客商嗎?就此,咱們一來看看這位襄一陽一百姓的大恩人是何等樣人,二來聽聽那沈萬三又在出什么壞主意。”秀英心想,我是來打聽消息的,既然已經打聽到沈萬三要害朱四客商,得趕快回去報知伯父,哪能在此久留,便說:“妹妹,姐姐與你一同前去,萬一被王一爺知道了,妹妹要受責怪的。再者說,我還有事,就不陪妹妹去了。”吉花看留不住姐姐,就說:“那我送姐姐走吧。”姐妹二人下了繡樓,剛剛走到角門,丫環說朱客商已經到了。她們不便再往前走,就停住腳步站在一座假山后偷偷觀看。這一看不要緊,秀英小姐是悲喜一交一集。秀英哪里想到,這個賣烏梅的朱四客商,就是當年自己傾心相愛的那個朱伙計,自己等了他十來年,想不到會在這里相見。剎那間,當年的種種情景一齊涌上心頭,心中不由得一陣喜悅。可是又一想,這是什么地方,恐怕他今天是兇多吉少。想到此出了一身冷汗,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身子晃了幾晃,昏了過去。這下可把吉花嚇壞了,急忙和丫環們一起把秀英小姐扶到了耳房,輕聲呼喚:“姐姐!姐姐!你這是怎么啦?”秀英慢慢地睜開二目說道:“妹妹呀!我的命好苦哇!”“姐姐,你今天這是怎么了,為什么忽然又這么傷起心了呢?究竟為了什么呀?”“好妹妹,你知道那朱四客商是誰嗎?”“不知道。”“你我姐妹無話不談,我的身世不是告訴過你嗎。這個賣鳥梅的朱四就是當年我家朱伙計。”吉花一聽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哎呀!姐姐!要是他,那不更好了嗎?你還難過什么呀?”“妹妹請想想,王一爺乃是沈萬三的義父,沈萬三既然告了他,焉能留他的命在。倘若他要命喪此地,為姐的終身又依靠何人?”吉花聞聽,一時倒沒了主意:“姐姐,那怎么辦呢?要不我去找我父王說說?”秀英說:“我馬上回店,把這件事告訴伯父,讓他設法搭救朱四,你還到銀安殿去,看看那邊的情況怎么樣,非到萬不得已時你不要出面。妹妹,你看這樣好嗎?”“好,好,就這樣辦。姐姐放心,就是豁出命我也要保護姐夫的。”秀英拉著吉花的手說:“有妹妹這句話,姐姐就感激不盡了。”說完二人分手。吉花帶丫環轉到銀安殿的左側,吩咐差人:“給我搬個座位來。”因為吉花郡主經常偷一聽王一爺審案,差人也不阻攔,搬來把椅子,吉花坐在窗外聽王一爺審問朱四。按下不表。
且說秀英姑娘,一口氣跑回梅馬招商店,見了馬從容、梅士祖兩位老人,把王府的情況一說,二位老人吃驚不小,老哥兒倆立即分頭去找左鄰右舍,人們一個傳一個,很快來了幾十個人,馬從容對大家如此這般一交一待了一番,又選了二十多個人去見襄一陽一王。臨行之時,馬秀英把伯父請到自己房子,含著眼淚說:“伯父,侄女有一事相求,假若朱四客商遇害,還請伯父把他的一尸一首帶回店中。”老人家聽了莫名其妙,但時間緊迫,不好細問,便帶著眾人到了王府。
馬從容走以后,秀英坐不穩,站不住。工夫不大,王府的丫環春桃來見秀英,她說:“我們小姐讓我來告訴您,張玉元帥為朱四客商辯護,那朱四客商不會被傷害,請馬小姐放心。她還說……”“說什么?”春桃笑嘻嘻地說:“還說別忘了請她喝喜酒。”秀英說:“真真淘氣。”春桃走了,馬秀英這才坐下來等待伯父早點回來。朱元璋平平安安回到梅馬招商店以后,馬從容打聽了一下那里的情況,便急急回到后院自己房中。還沒等他開口,秀英就迎了上去,紅著臉說:“女兒有一事稟告伯父,望伯父恕兒不孝之過。”“孩子啊!有話只管講。”馬小姐這才羞羞答答地把自己當年贈襖送餅、發誓非元璋不嫁等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馬從容聽完哈哈大笑:“我兒眼力不差,那朱元璋確是與眾不同,將來必能建功立業。我兒與他正是天生一對佳偶。待我去請你梅伯父作媒,只要朱元璋愿意,即刻就與你們完婚。”秀英回到里屋,取出一個紅綢小包遞給馬從容說:“伯父!將此物一交一與朱元璋,他沒有不從的。”馬從容找到梅士祖把馬小姐的事一說,梅老東家自然愿意作紅媒。所以第二天一早,梅士祖就來提親,并且說秀英在王府已經看見你了,她一回來就把這件東西一交一給了我,讓你認認,所以我才來保媒。朱元璋聽罷,急忙跪倒給梅伯父磕頭。老人家說:“快起來吧,馬老頭子已把洞房打掃干凈,最好當天拜堂才好。咱們跑江湖的也沒什么講究,你們就成親吧!”大家趕緊給朱元璋打扮了一番,讓小兩口拜罷天地,把二人攙入洞房。夫妻倆見面各訴離別之苦,說不盡想念之情,一夜恩愛,自不消說。次日清晨,參拜了四位老人,賞了伙計以及何二愣等人喜錢。大家共同擺酒慶賀,小小店房到處喜氣洋洋。
轉眼已是九月初九,到菊花會的正日子了。馬小姐對朱元璋說:“那沈萬三心歹手毒,襄一陽一王耳軟心活,反復無常,你去赴會可要多加小心。我在吉花郡主的樓上給你觀看動靜,一有風吹草動,我就馬上回來給二位伯父送信。”朱元璋點點頭說:“賢妻之言極是,我自會小心。”夫妻二人正在說話之時,馬六在外邊回話,說:“王府派來兩名差官前來請您。”朱元璋答應一聲,辭別小姐,跟著馬六來到外邊。到街上一看,今天的襄一陽一城可與往日大不相同。大街小巷打掃得干干凈凈,路兩旁擺滿了盛開的菊花,千姿百態,群芳爭艷;道邊上站滿了人群,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大的、小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丑的、俊的無一不有;房頂上,墻頭上也都站滿了人,一個個喜笑顏開地望著梅馬招商店門。因為大家聽說襄一陽一王大擺菊花會,給賣鳥梅的朱四客商慶功,人們又都感激朱四爺的救命之恩,所以擁擁擠擠地都想來看看他。朱元璋一出店門,鄉親們就喊聲如雷,歡呼跳躍。兩個差官扶著朱元璋上了馬,一路之上好不威風。來到王府門前,有人往里通稟,工夫不大,里邊鼓樂齊鳴。張元帥滿面春風,客套已畢,張玉和朱元璋攜手進府,文武相隨,穿宅越院來到后邊的望景樓。
這座望景樓乃是襄一陽一王平時消遣的地方,雕龍畫鳳,式樣新穎。樓頂子上扣的是黃綠琉璃瓦。四角金鈴倒掛,獸頭高揚;兩邊都是玉石欄桿,一精一雕細刻著各種花樣,活靈活現;紅油漆的隔扇門,風磨銅的黃飾件,門上懸掛著一塊用菊花扎的五彩匾額,上有三個大字:“菊花會”。宮娥彩女們都穿著鮮艷的宮裝,畢恭畢敬地手捧擅香兩旁站立。
張玉陪著朱元璋剛要上樓,差人來報:“王一爺駕到。”大家轉身停步,敬候接駕。只見宮娥彩女擁著襄一陽一王來到近前。今天襄一陽一王頭戴九龍王帽,身穿鵝黃袍,腰系玉帶,足蹬朝靴,助下懸劍。他旁邊站的是沈萬三,后邊跟得是宮娥內侍,笙管笛蕭吹吹打打來到樓前。朱元璋與張玉連同文武官員俱都跪倒接駕。襄一陽一王見了朱元璋,假惺惺地雙手攙起:“朱四客商快快請起!”拉著朱元璋的手來到樓上。這座樓從樓梯起擺滿了菊花,數百余株菊花,競艷爭香,樓上的桌椅俱都是花梨紫檀,金漆雕刻,墻上掛著名人字畫,博古格上擺著古董玉器,真是富麗堂皇。襄一陽一王陪著朱元璋觀賞菊花,瀏覽字畫,然后入座品茶。襄一陽一王指著正面的金漆大師椅說:“朱客商請入座。”朱元璋雙手抱拳:“龍不離灘,虎不離山,王一爺千歲的寶座,小民怎敢居上。王一爺請上。”襄一陽一王聽著心里舒服,哈哈一笑:“如此說來,本王就不客氣了。”說罷他坐在當中,朱元璋坐了上垂首,張玉坐在下垂首,沈萬三搭了個偏座。荊襄九郡的文官武將、知府知縣,都按品級的高低,四人一桌,兩旁陪伴。桌子上擺著很多鮮桃果品和各種糕點。襄一陽一王手指著朱元璋對官員們說:“這位就是救了咱襄一陽一城生靈的恩公朱四客商。本王今天借此菊花盛會,給他慶功,你們都來見過朱四客商。”
文武官員們都站起拱手:“謹遵王命,見過朱四客商。”朱元璋也趕緊起身還了禮。內侍將干鮮果品、糕點撤下,大排筵宴,那真是山中走獸云中雁,陸地牛羊海底鮮,應有盡有。菊花會上談笑風生,開懷暢飲,大家都高高興興地給朱元璋敬酒。唯獨沈萬三悶悶不樂,他想:我只說讓王一爺把朱四殺掉,以解我心頭之恨。哪料想,畫虎不成反類犬,弄得我抬不起頭來。今天的菊花會上,文武官員對他朱四又如眾星捧月一般,叫我心中實實難忍。常言說:有仇不報非君子,我何不在這酒席宴上再和他較量一番。想那朱四小小的商人會些武藝,他決不能夠通達詩文,我要借吟詩作賦,羞辱于他。他若動怒,王一爺正好治他的罪。想到此,他對襄一陽一王說:“父王千歲,您看這菊花盛開,頗有詩意,我們何不以菊花為題,各自題詩一首,詩作得好,敬酒三杯;假若這詩不貼題合韻,就讓作詩之人立在眾人面前飲酒三斗,以此為罰。不知王一爺意下如何?”襄一陽一王是個武夫,不過近年來他也學了些個文章,雖然才學不怎么樣,也還能謅上幾句。一聽沈萬三要求題詩助興,當時心想這也許是我兒的計謀,便說道:“正合我意。朱四客商,你讀過書嗎?”朱元璋一看就明白了沈萬三的意思,不用問,他這又想用文章和我較量。心里話,講寫字題詩你還不準行,不過表面上還不得不客氣點。干是含笑說:“王一爺,草民自幼家貧,來能讀得起書,不過后來因與舅父經商,學會記賬,要說題詩草民可不敢當。如果王一爺有興,草民也愿奉陪。”襄一陽一王吩咐一聲:“快取文房四寶。”有人把筆、墨、紙、硯都端了上來。襄一陽一王唯恐落后,趕緊提筆寫了一首詩,一交一給張玉。張玉看罷夸獎一番,又遞給了沈萬三。沈萬三看完也是不住的稱贊。朱元璋接過來一看,襄一陽一王寫得是:
我愛花來我愛花,百花開放實可夸。
有花有酒方為樂,有酒無花興自差。
朱元璋心想,這哪能算詩啊,可是還得應酬說:“好詩!王一爺偌大年紀,還這樣筆鋒剛勁,詩情豐滿,真是少有哇!哈哈哈!”襄一陽一王聽見大家都夸他,美的不知如何是好。有人上前敬酒三杯,襄一陽一王一飲而盡。這時沈萬三提筆也寫了四句。襄一陽一王也不知好歹,只是說不錯。張玉看了沒言語。朱元璋拿過來一看,見上面寫道:
三月桃花放,九月菊花開。
各自根入土,每人等時來。
他把自己比做桃花,把朱元璋比作菊花,這意思是:我和你朱四根基不同,我是家趁萬貫的沈總辦,你不過是個替別人辦事的小商人,你敢和我作對,等機會非收拾你不可。朱元璋看了不由得心中動怒,心說沈萬三你作計辱我,等我作詩的時候,讓你知道知道我是何等人。襄一陽一王讓人給沈萬三敬酒三杯。沈萬三十分得意,一飲而盡。襄一陽一王對朱元璋說:“朱四客商,這回該你作了。”朱元璋這時候酒喝得有點過量,又和沈萬三生氣,心想自己雖然胸懷大志,可惜道路坎坷,今日反受沈萬三這等小人之欺,積憤難平。又一想他們信口一胡一謅,真是可笑;他本想寫一首好詩壓壓他們,可是這一生氣又加上酒過量了,倒出不來好詩句了。這時他想起小時候背過的一首菊花詩,那首詩氣勢磅礴,不同凡響,現在主要詩句還記得,于是他略加改動就用上了,想應付一下了事。他哪里曉得,這是當年黃巢所寫的有名的菊花詩,朱元璋提起筆來,說聲:“朱某獻丑了!”筆走龍蛇一揮而就。朱元璋寫好,遞給了襄一陽一王,襄一陽一王拿過來瞧了瞧,搖頭晃腦地說道:“好詩啊!好詩!”這是冒充內行,假裝斯文。然后把詩遞給了沈萬三。沈萬三一看,嘿嘿一聲奸笑:“朱四,你的膽子可不小啊!來人哪,把朱四給我綁起來!”襄一陽一王此時正被眾人捧得暈頭轉向,見沈萬三又喊又叫,心里挺不高興:“萬三,休得放肆!為何要綁朱四客商?”沈萬三說:“啊呀!父王千歲有所不知,朱四寫的是一首反詩。他要造反,怎么不能殺他?”襄一陽一王一聽,說:“什么?他要造反哪!那詩中都說了些什么?”他拿起詩來又看了看,自己稀里糊涂,看不出個名堂來,順手遞給了右手座上的張玉。張玉拿來一看暗暗吃驚,心說:朱四呀朱四,怎么在這種場合把黃巢的菊花詩改頭換面寫出來了?幸虧襄一陽一王和沈萬三不知這首詩的來歷,不然你的命就沒了。他一回頭看見朱元璋仍然坐在那里,毫不慌張,面露輕蔑之色。他想,這個朱四臨危不亂,胸有成竹,很不簡單。便對襄一陽一王說:“王一爺,今天菊花會以菊為題作詩,各人含意不同,為臣才疏學淺,實在不能妄加評論。”沈萬三一聽,心說:好你個張玉,一個勁替朱四開脫。先留著你,等收拾了朱四,再和你算賬。他對襄一陽一王說:“父王千歲,這朱四不但要造反,他還要做皇帝呢!”朱元璋這時來到襄一陽一王桌前,說:“王一爺,既然沈總辦說我寫的是反詩,朱某倒要請教,這詩中哪句是要造反?”襄一陽一王回頭問沈萬三:“你說他寫的是反詩,何以見得?”“哎呀,父王千歲,他寫的是:群花發時我不發,我若發時百花殺,秋風場里戰一陣,贏得滿身披黃甲。這意思很明白,他說的群花是指南漢王陳友諒、吳王張士誠、蘆州王左君弼、一江一西王趙福勝、臺明王方國珍、臨一江一王周伯顏等,都造反了。‘我不發’呢?就是他們都反了,我還沒動呢!‘我若發時百花殺’,由詞句上可以看出來這個人很霸道,他一旦興兵,那是一個也不能留。‘秋風場里戰一陣,贏得滿身披黃甲’,就是他把元朝滅了,諸國反王平了,光剩他一個人統一天下,黃袍加身。這豈不是反詩?”襄一陽一王一聽,有理。“還是我兒才高智廣,若不然就叫他蒙了本王。朱四,你既如此,殺你就不屈,來呀,推出去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