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天子傳下旨意,要拿郭英問斬。脫脫太師舉目向場內一看,只見人群中一陣一騷一動,心中暗罵撤敦: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給萬歲出這個主意,豈不是要激怒場內眾人,毀我十條絕后計!他立即起身對至正天子說:“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昏王說:“老太師當講無妨。”脫脫說:“萬歲若殺射箭之人,武科場必然大亂。臣請萬歲速降恩旨,赦他無罪。”昏君也看出場內不安靜了,心里也有點擔驚害怕,后悔聽了撒敦的話。他瞪了撒敦一眼,看了看已經綁到彩山廳下的郭英,說道:“老太師為你講情,朕赦你不死。”這句話剛說完,刀斧手正上前給郭英解綁,就聽東南角上,轟隆一聲,貢院墻倒了一大片,一匹烏錐馬馱著一座黑塔,沖進場內。
你道來人是誰?正是懷遠安寧黑太歲、打虎將軍常遇春。
常遇春怎么來的?這得從十蠻王火燒陸家莊、眾兄弟失散說起。常遇春從陸家莊回到家里,怕吃官司連累母親受罪,就帶著老娘,離開了安寧村。他本來是以打柴為生,并沒有什么家當,收拾一個行李卷,用馬馱上老娘,就人走家搬了。一路到處為家,四方漂泊。白天繞村走鄉,晚上住寒窯古廟,受盡艱辛。一連走了一個多月,進入河南地界,老太太可有點受不了啦,又疼兒子,心里煩得厲害。她跟兒子說:“常青啊,要是再這樣下去,我還不如死嘍,省得連累你受罪。”老太太一邊說著,眼淚可就下來了。她這一掉淚,常遇春更難過了。你別看他大字不識,渾拙猛愣,倒是個大孝子。見母親跟他受罪,心里跟刀子剜的一樣。埋怨自己不該惹禍,讓母親受這份苦。他安慰娘說:“娘,您先別著急,這回再遇上村子,咱娘兒倆就不走了。租上一間房子過日子,我還去打柴,您也該保養保養了。”這正合老太太的心意,她總盼著能有個落腳之地,過上安生日子。又走了一段路程,常遇春找了個大樹蔭涼,把老太太扶下馬來,讓她坐在行李卷上,便向四處張望,想給娘找點水喝。他瞧見前邊是一座青山峻嶺,山前有一片新蓋的莊園,都是樓堂瓦舍,足有好幾百間房屋,一排排,一幢幢,整整齊齊好像一家蓋的一樣。近前一看,房子都是前出廊后出廈,非常漂亮。周圍還有八尺多高的莊墻,莊前道路修得平平坦坦,莊后邊背靠著青山,真是個好地方。看罷,心中非常高興,想我長這么大也沒看見過這樣整齊的村莊,要是能在這兒找一間閑房夠多好哇!打柴有山,吃水有泉,地勢寬闊,樹木成蔭,我老娘還能在這兒多活幾年。可是看著看著他又納起悶來了。為什么呢?看了這么半天了,怎么沒看見一個人呢?家家的煙囪都不冒煙,一片寂靜,死氣沉沉。這是怎么回事呢?難道這村沒人住,我得先到村里去看看,打聽打聽再說。
常遇春剛要往前走,就聽見身后嘩楞楞扁擔鉤響。他順著聲音一瞧,原來這片小樹林的后邊還有一個小村。村頭上有一眼井,井臺上站著個挑水的年輕人,正在擺弄扁擔打水呢。常遇春一想,我不如先問問他,打聽打聽前邊是什么村。想到這兒,把母親扶上馬,收拾了一下東西,拉著馬直奔井臺而來。這時老太太口中干渴得要命,看見井臺上有挑水人,心里挺歡喜,就忙取出水瓢叫常遇春去要點水喝。常遇春答應一聲,把馬停住,拿著水瓢來到井臺上。眼望著打水的年輕人,笑嘻嘻地施了個禮:“借光了,小哥哥,跟您要點水喝行嗎?”挑水的是個痛快人:“大個兒別客氣,桶里有的是,敞開喝吧。”常遇春先舀了一瓢遞與母親,然后自己提起水桶,咕咚咕咚一飲而干。挑水的一看就愣了,心里話,這個大個好大的肚量,一口氣就喝了半桶水,這要是吃飯得吃多少哇?他正在發愣,常遇春忙問:“請問這位小哥哥,前邊那座新蓋的莊園是什么村呀?”挑水的說:“那是新趙莊。”“請問莊上是哪位莊主當家呢?”挑水的說:“就是我們小莊的莊主,趙榮員外。你有事嗎?”常遇春一笑:“可不是有點事,請你轉告他一聲,就說我們是過路的,想在此地借宿一夜行嗎?”挑水的一聽,嚇了一跳,睜大了眼睛,好像是沒聽清楚似的:“什么?住一夜?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常遇春一看,這是怎么啦?我說借個宿,他干嗎這么一驚一炸的?難道我說的話犯忌?“呀,我說小哥,到底行不行呢?”挑水的說:“行倒是行,就怕你不敢住。”常遇春愣了:“為什么不敢住?”“大個你不知道,這個地方鬧妖一精一。”常遇春一聽,覺得好笑,有房子不讓住,拿鬧妖一精一嚇唬人,就說:“我就是不怕妖一精一。”挑水的說:“什么?別逗了!甭說你,連我都害怕。”常遇春心里話:你算什么呀?可又不好直說:“小哥哥,連你都害怕,此話怎講?”挑水的說:“誰不知道我的外號叫‘天不怕的周大膽’啊,我從小就跟我爹爹給人家看墳地,守死一尸一。什么追鬼火、打黃鼠狼、抓狐貍、逮刺猬、玩長蟲、吃蝎子、走黑道、打夜更,沒有我不敢干的事。我雖然名叫周紅,可是莊里的人們誰也不叫我的名字,都管我叫‘周大膽’。你想,連我都不敢進這個莊,你就敢進去啦?你是不知道哇,在那兒住一宿你就活不了啦。咱們倆遠日無冤,近日無仇的,我可不害你。你要是叫妖怪吃了,我不是缺德了嗎?瞧你這個穿著打扮也是個窮哥兒們,再者說,你還有個老太太,干脆別找麻煩了,你聽我的沒錯。你要是實在想住下,你就再往前走走,天還早,小伙子走幾步道算什么,又何苦在這里找倒霉呢?”他說到這兒,又往四外看了看,一瞧沒人來,就用低低的聲音說:“我告訴你吧,我們莊主趙榮這個人一點好心眼也沒有,我要是領著你一見他,他準答應叫你住下,因為你要是叫妖一精一吃了,你的行李、馬匹不就都歸他了嗎?你可千萬別上這個當,快走吧!過了山梁就是個大村,你住誰家都行。”常遇春一聽,這周紅倒是個好心眼兒的人,忙說:“多謝你的好意。可是我還有點不信,真有這么厲害的妖一精一嗎?”周紅急了:“大個兒,你別不信哪,我沒跟你撒謊。這個地方可兇了,鬧妖一精一是我親眼得見,我要跟你一說,再叫你去你也不敢去。我們莊主打早就看上了這塊地方,好不容易才弄到手。他這一輩子的心血全都用到這新趙莊上了,蓋了整整四百間房子,村子當中的大院是他的住宅,前后七層院子。蓋完了以后就搬進去了,不想,當天夜里就鬧妖一精一,把一家子吃得干干凈凈,就剩下了一個趙榮。要不是趙榮在茅房里呀,也活不了。正好那天我們倆都鬧肚子,一塊上的茅房,還沒等我們兩個出來,妖怪就來了。大妖怪身高有兩丈四尺多,手里拿著哭喪棒,從嘴里往外噴火。別看我叫周大膽,當時都嚇得沒氣了。打那兒起,一聽‘新趙莊’這幾個字我就腦袋疼,我們東家就更甭說了。這房子蓋上一年多了,就是沒人敢去住。你是外鄉人,不知這里的事,趕路借宿上哪兒去不行?千萬別住這兒。”
常遇春一聽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有意嚇唬人,心中暗想,人們常說鬧妖一精一,可我長這么大還沒見過妖一精一什么樣。我得親身去看個究竟,沒妖一精一更好,有妖一精一我正好開開眼。常遇春想罷,主意拿定:“我說周紅呀,你甭害怕,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張天師的大徒弟,姓常名青字遇春,人稱六法官。我別的不會,就會捉妖。我師父告訴我,新趙莊妖霧彌漫,不知是何物作怪,你去將他捉來見我。我今奉命前來捉妖。你趕快去報告趙榮,叫他前來接我。”他說得跟真的一樣,鬧得周紅半信半疑:“我說大個呀,你可別開玩笑,這妖怪可不是鬧著玩的。原先趙榮請過四十多伙捉妖的法師,可也沒把妖一精一捉了,反倒弄得那些法師個個狼狽不堪。有的法師晚上進了莊,早晨就沒了。就是剩下一個半個活著的,也都嚇得不會說話了。你拉家帶口的可別玩命啊!你要有個好歹,這位老太太怎么辦哪?”常遇春說:“你就別啰嗦了,我說能捉就能捉,你怎么這么不相信人呢?我奉天師之命,前來捉妖,這還有錯嗎?還告訴你,我不但把妖一精一給你們捉住,往后我就不走了,就住在你們這新趙莊,永遠鎮妖了。只要有我在,不管他是什么妖怪,也得給我遠著點走。你不要擔心,快去報告越榮吧!”常遇春說得滿有把握,周紅這才信以為真:“那好,你等著,我馬上就去。”說著挑起水桶,撒腿如飛,跑進了小村。
周紅走了。老太太一拉常遇春,說:“常青啊,我聽說鬧妖一精一,心里就不住地跳,這么兇的房子咱怎么能住呢?夜里來了妖一精一,那可怎么辦呢?咱們走吧!”常遇春說:“娘,您就放心吧,這個地方哪里來的妖一精一,您甭聽他那一套,那是嚇唬咱們呢,我心里有準。”老太太說:“常青,不管他是不是有意嚇唬咱們。可是,你看那村莊,一片寂靜,不像有人居住,倘若真有什么不祥之物,你我母子如何對付?”常遇春說:“娘,您不要擔心,別說沒有妖一精一,就是真有妖一精一,咱還能開開眼哩!”老太太說:“兒啊,如今世道,人一妖顛倒,萬一遇到什么歹人,也不好辦呀!”常遇春一聽樂了:“娘,要是人那更好辦,我這桿丈八點鋼槍準饒不了他。”常遇春不信神不怕鬼,只是想在這兒吃頓飽飯,讓娘好好歇息。老太太可不然,上了年紀的人,對神神鬼鬼就有些相信。她坐在馬上,朝新趙莊看,總覺得那兒一陰一森森的,越看越害怕,又說:“兒啊,我這心里可沒準兒呢,咱們還是走吧。我老是害怕。”娘兒倆正說話呢,周紅領著東家趙榮到了。
常遇春一看,這個趙員外瘦小枯干,面帶病態,愁眉不展,就知道他是叫妖一精一嚇的。趙榮見了常遇春趕緊施禮:“六法官,既然您有把握,那就請您給我們這一方除除害吧。您先跟我到新趙莊去瞧瞧。”說著話就帶他們母子往新趙莊走去。常遇春滿不在乎,一邊走,一邊跟趙員外說話。可是老太太心里總是七上八下的不踏實,可又不好說什么。說話間就來到了新趙莊,在中間找了一排最好的房子。周紅掛好了常遇春的戰馬,又把行李放到屋里。趙榮忙問:“六法官,您捉妖都用什么東西呀?”常遇春說:“我這個捉妖的省事,只憑能耐不用東西,只要我吃飽了就能捉妖。你先給我來二斤清燉牛肉,一筷子餅,煮一鍋牛肉湯就行了。”趙榮說:“這牛肉好燉,湯也好煮,這一筷子餅是多少哇?”常遇春說:“一筷子餅你都不知道是多少,真廢物。我告訴你吧!你把吃飯的筷子立住,烙一張餅往筷子上串一張,多咱摞得看不見筷子了,這就叫一筷子餅。”趙榮一聽笑了:“六法官您不知道,我們這兒的烙餅,個大的像冰盤一樣,一筷子餅就得有五斤,怕您吃不了哇。”常遇春說:“你放心吧,我還怕不夠呢。”趙榮一咧嘴,心說我的媽呀,他這是吃多少哇,許是連吃帶拿吧。周紅在一邊暗自發笑。心想這老財迷又舍不得東西了。你才知道人家吃的多呀,我在井臺上早就領教了,一口氣喝了我半桶水。一筷子餅算什么?忙說:“東家,你別看人家吃的多,能耐還大呢,要不就敢捉妖嗎?”趙榮一聽也對,趕忙帶著周紅去準備。一會的工夫,兩個小伙子把燉肉、烙餅、肉湯都端了上來,擺在桌子上。趙榮說:“六法官,你還用什么東西就趕緊吩咐,天一黑我們就不敢來了。”常遇春說:“什么也不用,沒事了,你們就都走吧!”趙榮這才領著周紅出去。
常遇春撕了塊餅瓤,夾上兩塊肥牛肉,遞給老太太。老人家因為心里有火吃不下去,只喝了半碗牛肉湯。老太太一放筷子,常遇春可就吃開了。你看他,把嘴一張,腮幫子一掄,那真是風卷殘云,狼吞虎咽,一會的工夫,餅也吃沒了,肉也進去了,湯也喝光了。他撲拉著胸脯那個美勁就甭提了。老太太說:“夠了嗎?”常遇春說:“哎呀,差不多了。”那意思是還欠點。
娘兒倆吃完飯,天也就黑了。常遇春點上燈,給母親鋪好了床:“娘,您先睡吧。”老太太說:“我睡不著,我這心里總嘀咕。常青,你什么時候學的捉妖哇?”常遇春一笑:“娘!我哪會捉妖哇,那是蒙他們呢。咱要說不會捉妖他們能管飯嗎?也不叫咱住下呀!”老太太一聽這話更害怕了:“怎么著,鬧了半天你不會捉妖哇?唉!既然不會,你為什么答應人家?這不是拿性命鬧著玩嗎?那妖一精一要是來了怎么辦呢?”“您放心,我不早就說過嗎?我不信天地間真有妖一精一。”老太太說:“要是真有,不就完了嗎?”“娘您甭害怕,有我呢。”“有你管什么呀?你又不會捉妖。”“娘!您可不能這么說,有我可管大事了。您在里邊睡,我在外邊睡,漫說沒妖一精一,就是有妖一精一您也沒危險,為什么呢?您想要是真有妖一精一,一進來它得先吃我。我這么大的個子還不夠它吃嗎?它吃飽了不就走了嗎。”老太太一聽這話差點沒把魂兒嚇掉嘍:“喲,混帳的東西,妖一精一要把你吃了,我還靠誰呀?”老太太越聽越害怕,頭發根子發乍,怎么也睡不著。可常遇春把大槍順著炕沿一放,倒在那就睡了。他的腦袋沾枕頭就著,呼嚕,呼嚕,鼾聲震耳。老太太越聽他打呼嚕就越發毛,越發毛就越睡不著,翻來覆去,一直折騰到二更天還沒合眼呢。
二更剛過,就聽天井當院噌噌直響,緊接著就是一陣亂七八糟的腳步聲音,由遠而近,不知是什么東西,還吱吱直叫。老太太嚇得渾身打戰,哆嗦成一一團一,趕緊叫道:“常青,快醒醒!……”老太太喊啞了嗓子,常遇春還是不醒。實在沒辦法了,就在他的胳膊上咬了一口。常遇春一激靈,翻了個身他又睡了。因為這些日子太乏了,兩個多月沒睡一宿好覺,光走道了。今天好容易舒舒服服地睡一覺,您想他能醒嗎?雖然咬疼了他,他也沒睜眼,翻過身去又睡了。老太太一看更急了,又在他的大腿上狠狠地擰了一把,這回疼得他可睡不了了,噌的坐將起來:“喝,好大的臭蟲!”老太太說:“妖一精一來了!”常遇春擺了擺手:“沒有的事兒。”老太太說:“不信你聽聽啊!”常遇春仔細一聽,可不是嗎,外邊喀喀喀的聲音已經來到了門前。他聽見真有動靜,可急了,趕緊挺身站起來,往炕沿底下一伸手,拿起丈八點鋼槍,噌的一聲跳到門前。心里想:都說有妖一精一,咱可沒看見過,今兒個咱可得開開眼,到底看看這妖一精一是什么樣的。他手扒門縫往外細瞧。因為這時正是二更剛過,明月當空,屋里是黑的,外邊是亮的。從屋里往外看什么都看得清。他這一看可就愣了。因為什么呢?常遇春長這么大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可唯獨今天還真有點發毛。他一瞧院子里還真有妖一精一,不但有,還不少,那妖怪一個個都是青臉紅發,鋸齒撩牙,當中一個大妖一精一,身高足有兩丈開外,大腦袋晃晃悠悠的跟頭號頂缸差不多,兩眼一瞪猶如海碗,口似血瓢,牙如鋼錐,頭上戴著高高的孝帽子,身上穿著肥大的孝袍,手里拿著哭喪棒。喀喀喀!往前跳著走,已經來到了門前。這妖一精一往門口一站,常遇春就覺得這天好像低了,院子也好像小了,房子也矮了,怎么哪?這是叫妖一精一比的。拿常遇春這個人說吧,一丈二高,就算冒了尖的大個子。可是他要看妖一精一還得揚著臉,你說他能不吃驚嗎?常遇春心里想:好家伙,這東西長得真高哇,怨不得周紅他們害怕,這是真嚇人哪!妖怪既然來了,我也不能等著讓他吃呀?我得跟他比劃比劃。常遇春冷不防踢開了房門,一抖大槍闖了出來。橫槍往院子里一站,倒把妖怪嚇得倒退了好幾步。妖怪心想,每次我們一進院,不管里邊住著什么人,都得嚇得屁滾尿流,動都動不了。今天,這個人為什么膽子這么大呀?硬把門踢開沖出來了,看來他真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我再來試試他的膽子。這妖一精一張開火盆大口,一聲吼叫,噗噗噗,火光亂竄,噴向常遇春,燒得常遇春直眨巴眼:“好家伙,真燒哇!”他一邊躲著火,一邊舉起丈八槍照定妖怪頭頂,呼地一聲扎了過去。那妖怪急忙閃身,躲過了第一槍。常遇春一看樂了:“喝!好家伙,你也怕打,你只要怕打我就不怕你。”他趕緊撤回槍來,一反腕子,大槍又橫著掃過去。這槍橫著一掃,面兒可不小,妖怪個大身沉,一時躲閃不及,喀叭!噗通!栽倒在地。
常遇春一槍打倒了妖一精一,舉槍要刺。就聽那妖怪喊道:“壯士!手下留情,我不是妖一精一,是人!”說著話把腦袋摘下來了。那位說:他怎么能把腦袋摘下來呢?因為他這個腦袋是用梨筐糊的。他把腦袋摘下來,脫下衣服,解開了綁在腿上的高蹺,這才露出原形。原來他們腳底下踩的是高蹺,要不怎么那么大的個呢?一個人踩上八尺多高的木高蹺,再戴上那么個大梨筐糊的假腦袋,頂著個大孝帽子,要說有兩丈多高一點也不玄。
妖怪本相一現,原來是個挺漂亮的年輕小伙。這小伙子趕緊叫小妖們都摘下假面具,上前給六爺施禮,霎時間常遇春的面前就跪倒了一大片。常遇春一看他們都是人就更放心了,忙問道:“你們都是干什么的?為什么裝妖作怪地嚇唬人呢!”那領頭的小伙子說:“我們都是當地的窮百姓。現在的這個新趙莊,是我們祖祖輩輩居住的地方。趙榮是這一帶的首戶,對待窮人心狠手毒,他為霸占這個村子,勾結官府,明搶暗奪,逼得這個村里四十多戶背井離鄉,家破人亡。趙榮把這村里的人趕走以后,拆了舊房,蓋起了現在這個新趙莊。新房蓋成,趙榮一家大小全部搬進了這里,大家憤憤不平。就說:趙榮拿咱們的血汗蓋起了這所房子,咱們決不能讓他稱心如意,決不能讓他搬進這新房來住。所以,我們這些人才假扮妖一精一,夜入新趙莊,要趕走趙榮。”常遇春問:“聽說你們把趙榮全家都弄死了?”小伙子說:“那天晚上我們是想嚇唬一下他們,也想把趙榮掐死,我們用熏香把他們熏昏過去,抬到村外山坡上,也有的放到墳地里。沒想到還真嚇死了幾個,其中有趙榮的兒子。從這以后,趙榮再也不敢到這里住了。后來他請過幾次捉妖的,我們用同樣辦法,把他們嚇跑了。”常遇春說:“這么說,你們今天也是想把我嚇跑嘍?”小伙子說:“今天白天聽說您來了,有人知道您的大名,說您是位了不起的英雄,我們就想把您請上山去,做我們的寨主。可是又怕弄錯了,所以,今晚來會會您。如果您真是常遇春,決不會怕妖一精一;如果您一見我們也害了怕,那就是假的,我們把您請出去就算了。”常遇春又問:“你們今后做什么打算呢?”小伙子說:“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如果您愿意,就上山當我們的山大王,咱們可以招兵買馬,和官府拼;如果您不愿意上山,我們想把這個新趙莊一交一給您,您以降妖為名,就住在這里,那趙榮老兒絕不敢得罪您,您可在此教我們武藝。”常遇春說:“你們如此信賴我,常某感激不盡。只是這事太大了,需要稟明老母。”大家跟常遇春來到屋里,對老太太說明此事。老太太說:“常青,既然眾鄉親信賴你,咱們可以暫住這里,一來暗暗查訪你兄弟們的下落,二來有個安身之處,你可以繼續練一習一武藝,將來好報效國家。”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常遇春好奇,非問那妖一精一嘴里的火是怎么回事。小伙子一笑:“那全是假的,都是花藥,我肩膀上扛著大籮筐,筐上安個假嘴裝上藥管,我從筐縫往外看,看得特別清楚,一般膽小的看見我們這模樣就嚇倒了。要是碰上膽大的呢,我用香一點嘴里的花藥,自然就往外噴火了。”大家說說笑笑,不覺過了半夜。小伙子說:“我們該走了,天亮了不方便。常壯士有急事上山找我們,一定為您效勞。”說完趕快出莊去了。后來武科場以后,常遇春回到新趙莊,訓練鄉丁就是以他們為骨干的。這是后話,帶過不提。
第二天大清早,趙榮和周紅兩個人就來看常遇春,一瞧他們母子安然無恙,兩個人心中暗暗稱贊:這位六法官真是個好樣的。趙榮忙說:“六法官受驚了。”常遇春見趙榮來了,心想,不能說實話,得唬他們一下子。他打了個呵欠說道:“今天晚上可把我累壞了,整整打了一夜,光小妖一精一就叫我抓住四百多個,都裝到小瓶里邊了,可惜大妖一精一沒抓住,它可能是搬兵去了,那就不一定什么時候回來了。周紅,你快給我鞴馬,我要走了。”“啊?”趙榮一聽魂都要嚇丟了:“別價,六法官,您要一走妖一精一再來嘍,我怎么辦哪?干脆,您就住在這兒吧。”常遇春心說,我本來就沒有打算走,可是不能露出來,還得軟貨硬賣,假裝著推辭,忙說:“不走不行啊,我這么窮,房錢都給不起呀!”趙榮說:“您提那個不就遠了嗎?您只管住著。不但您住不要錢,只要姓常的住,我都不要錢。白住房還不算,您瞧見山前那片地了嗎?五百多頃,您只要能種就隨便種。收了歸您,我顆粒不要,您看怎樣?”趙榮百般挽留,常遇春滿心歡喜,便就坡下”驢說:“既然趙東家這么大方,我就不走了。可有一件,外邊要是請我捉妖我還得去。”趙榮說:“那是自然。”他又叫周紅給常遇春扛來了不少的糧食和用品。就這么著,常遇春母子住進了這新趙莊。
雖然吃住都有了,可是這么大的村莊就是他們娘倆住,也挺冷清的。離這里二十多里地,有個全來鎮,住有干數戶人家。老太大總跟常遇春說:“有機會上全來鎮請幾家住戶來,好有個做伴的,省得孤單哪!”常遇春對母親的話總是言聽計從。這一天,他吃完晌午飯要去全來鎮找住戶,剛一出村,就看見大道邊坐著很多破衣爛衫的窮苦人,個個面黃肌瘦,疲憊不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且大姑娘、小媳婦還特別多,都在路旁歇著呢。他覺得奇怪,上前問道:“你們這些人都是從哪兒來的呀?”人們回答:“是從河南來的。”“上哪兒去呀?”大伙唉聲嘆氣地說:“哪有什么地方可去,四海為家唄!”“為什么要離家遠走呢?”其中一個老者說:“只因我們那里發了大水,壯年男子又被官府抓去開河,剩下老弱婦孺無法生活,也只好到處漂流。”常遇春一聽,他們都是逃難的窮人,這倒是個好機會,讓這些人跟我娘做伴不是更好嗎?想到這兒,他說:“諸位,你們看,前邊那個莊子里頭還有四百多間房沒人住呢。山前還有一片山坡地也沒人種,我想叫你們跟我一塊去住,男的開荒種地,女的織布紡線。不收租,不納稅,自種自收,你們愿意嗎?”大伙一聽:今天這是碰上哪路的福神啦,能有這樣的好事?那年頭一個棒小伙子給人家使勁干一天也掙不了一頓飽飯,苛捐雜稅”還拿不完。在這里有房住,有飯吃,真的打著燈籠也難找哇。大伙不大相信真有這事。幾個歲數大一點的湊在一塊。張老漢說:“這個世道恨不得把窮人的骨頭榨出油來,哪有這種便宜事,小心上當。”李老漢說:“看那大個兒挺憨厚的,也許這里有什么原因吧?”趙老漢說:“咱先問問他有什么說道沒有?”于是就問常遇春:“好倒好,這里還有什么說道嗎?”常遇春說:“有個說道。”老漢說:“您說說看。”常遇春說:“住可是住,你們可都得姓常。”大伙一聽可直眼了:叫咱們改姓,這不是罵人嗎,這是拿著咱們窮人開心。有的站起來要打架,有的趕緊拉住:“你先別發火,我看這個大個不像壞人,咱們再問問他,叫咱們改姓是什么意思?是永遠姓常了呢?還是在這兒住臨時改呢?要是永遠不許咱改過來,咱可不干,要是臨時的還可以湊合。”幾個老漢一齊來問常遇春:“哎!我說大個兒,在這兒住我們姓常,要是離開呢?”常遇春說:“那就隨你們的便了,我管不著。不過,在這兒住一天就得姓一天常。”大家一聽,都說:“行,我們干了!”常遇春說:“那就跟我來吧。”大伙這才跟著常遇春來到莊里。常遇春踉母親一說,把老太太高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趕緊張羅著安排大家的吃住,這回四百間房子可就住滿了。白天,常遇春帶著全村的小伙子開荒種地,晚上教給大伙練武術。老太太和一群姑娘媳婦們紡線織布,養雞喂羊,男女老少齊心合力。常言說:人勤地不懶,大家一條心,黃土變成金。這一來,山前的荒地都變成了良田,莊稼長得甭提多好了,麥子秀雙穗,小雞下蛋是雙黃。全莊人等歡天喜地親如一家,到秋天打的糧食堆積如山,家家豐衣足食。趙榮聽說這事,來找過幾次麻煩。他是惦著要房錢。一問這里的住戶都姓常,也就沒有辦法了。因為有言在先,凡是姓常的住房全不要錢。到這時,各家各戶才明白,為什么常遇春要他們改姓。
單說這一天,一個小伙子急急忙忙從村外跑回來對常遇春說:“常爺,可不好了,村外來了一伙強盜,馬踏青苗,還要打架,你快去看看吧!”常遇春站起身形,往外就走。來到村頭一看,果不其然,大槐樹下坐著七個人,一個個扎巾箭袖,鸞帶束腰,穿得挺闊氣,肋下挎著寶劍,旁邊放著盔盒甲包,正在那兒飲酒呢。再一看谷子地里有七匹戰馬,都帶著拌子,嘴里叼著莊稼,來回亂跑。那谷子被這些馬踏倒了好大一片。常遇春一見,眼睛都氣紅了。一溜飛跑沖進谷地,來到了戰馬的切近,右手抓住一匹馬的門鬃,左手攥住馬尾巴根子,兩膀一較力,就把戰馬舉起來了,緊跑幾步,嗖的一聲摔到山坡上,登時把這匹馬摔得五臟俱裂,嘶叫了幾聲,伸腿而亡。常遇春像扔小雞似的,一連氣摔死了四匹馬。這時候,樹下那幾個人可坐不住了,他們是誰呢?當中的這個人正是南漢王陳友諒,他帶領著左軍元帥毛二虎,右軍元帥丁波浪,還有張紅、張義、郎千、郎萬幾個人趕奔京城,路過此地。這時,雖然已經人秋,但天氣還很熱。他們見路旁有一排柳樹,便坐下來休息。手下的人見地里的谷子長得特別壯,就把馬放到地里,想讓馬吃個飽好趕路。幾個人擺好了帶來的吃食,邊吃邊聊。陳友諒正在得意之時,猛然瞧見一個黑大個,身穿短衣短褲,挽著發纂,闖進谷地,摔死了他們的四匹戰馬。他趕緊吩咐左軍元帥毛二虎:“你快去把那個大個兒抓來見我。”毛二虎三步兩步闖進地里,吶喊一聲:“呔!大個兒住手,快跟我去見南漢王陳千歲,前去請罪!”常遇春一聽:“什么?糟踏了我的莊稼還叫我前去請罪,真是豈有此理!混帳東西,給我滾開!我非把這些馬全摔死不可!”說著他又去抓馬。毛二虎嗆啷亮出寶劍,照定常遇春抖手就是一劍。常遇春一看劍到了,稍微一閃身,劍走空了,飛起右腿,腳尖一踢他拿劍的腕子,當啷一聲,寶劍出手。毛二虎覺得胳膊根發麻,剛要跑,已經來不及了。常遇春一探臂膀,抓住了他的前胸,往懷里一帶,右腳一蹬他的兩條腿,噗通一聲,毛二虎摔了個狗吃屎。常遇春騎在毛二虎身上,掄拳就打。此時右軍元帥丁波浪不言不語地來到了常遇春的背后,舉劍就刺。他滿以為這一下就能將常遇春刺死,誰知道六爺早有準備,冷不防一閃身,一劍刺空了。常遇春伸手叨住他拿劍的腕子,往前一領。下邊的毛二虎剛要站起身來,又讓丁波浪把他砸趴下了。緊接著張紅、張義、郎千、郎萬這些人一擁而上,把常遇春圍在當中。常遇春遮前擋后,封左搪右。他打著打著,猛然看見旁邊有一個觀陣的,那個人倒背著手,嘴里喊著:“要活的!”常遇春想,不用問他準是那個南漢王陳友諒。常言道,擒賊先抽王,我要把他抓住,這幾個人都得乖乖地順從于我。他虛晃一招跳出圈外,飛身來到南漢王的切近。陳友諒一看不好,轉身要跑,哪里來得及,常遇春一伸手,嘭,右手抓住了他的后脖領,左手一托他的兩條腿,倒地一下把南漢王陳友諒舉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