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愛一個人的時候，背著他（她）已經(jīng)做了很多事情了，只可惜那個人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過去的事情我一般不去再想了。許多事情你要讓時間來治愈，不是干等著，是要花時間去忘記。忘，是一種很重要的本事，你要在過去的記憶里面有選擇地提取，形成你自己的自我意識。但是呢，這個很難。因為你選擇記憶根據(jù)的就是你的自我意識，這是一個二律背反的問題。”

簡翎總是想起什么就輕輕隨便說一說，沒頭沒尾地。有點像咒語，又有點像神喻。她此刻盤腿而坐，在古院前的平整草地上曬太陽，其實人類有時候要的幸福太簡單了，就是暖暖地曬一個太陽就好。只是幸福不能持續(xù)太長時間。她今天穿的很簡單，一身素袍，安然地結(jié)印，呼吸。尋找這個大自然呼吸的頻率跟自己頻率之間的應和點。海和小愷分列在她的兩側(cè)，也都穿著簡單的薄衫，薄褲。靜靜地練習著調(diào)息，如果是不知道這一切的人，還以為是哪個瑜伽老師在帶課。

現(xiàn)在，對他們最重要的人，正躺在修復艙里面，等待機體的整修。

“啊！多么美好的一個早晨啊。不是嗎？”簡翎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

“奶奶，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簡翎靈活地轉(zhuǎn)向后面，看到了海那張有點單純又有點困惑的臉。“你說啊，海，這么多年，我們不是一直保持著通訊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什么不好說的呢。”

“為什么一直要等到現(xiàn)在，才喚醒繡繡的“記憶”。是跟什么人有關嗎？不是早就已經(jīng)找到了她的“原始基因”了嗎？”其實海也不想這樣冒失，許多事情，他都憋著不問，但是這個問題困擾他很久很久了。十幾年前，差不多是剛剛讓生活正常以后，簡翎就告訴海，原始基因已經(jīng)找到了，只是不太確定是不是繡繡的。他為此還反復做了好幾次的試驗。

“哈哈，海。”簡翎在山頂?shù)膽已逻呑邅碜呷ィ屓撕芫拘摹：孟耠S時要掉下去。“這個不是你的問題，你要問這樣的問題你早就問了。你，只是一直不相信我對嗎？甚至覺得？我有點神神叨叨地對嗎？”

“不敢不敢。哪里敢？”海被說的很直接，有些尷尬。心想說：“她是不是已經(jīng)有什么機器。可以知道我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

“你不相信原始基因？”簡翎眨了一下眼睛，意味深長。

“嗯。這個嘛。嗯。”海摸著下巴，每次一有點緊張，他總需要摸一摸下巴。在摸到30下的時候。抬起來頭來，看到簡翎正在認真地打量自己。“這個只是我學到的有限認識，人類的基因經(jīng)常發(fā)生微小變異，一代一代進化，可能所謂的原始基因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多多少少的改變了吧。這只是我的想法。”

“這個不是重點對嗎？”

“嗯？”

“你不喜歡被卷進這樣的漩渦里面？”

突然被簡翎這樣“質(zhì)問”讓海有點不知所措。

“如果在您的面前不能有任何秘密的話，那我想您說的也許是對的。”

“宇宙產(chǎn)生于最開始的一次爆炸？我們享受的所有物質(zhì)類型都是這次大爆炸的剩余，對吧？”

“嗯，可以這么說吧。”

“其實海，所有的一切意義，都在有限的范圍內(nèi)產(chǎn)生，如果你放眼宇宙，沒有什么是很值得你做的。如果你想退出，現(xiàn)在還來得及。”

海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簡翎變得這么消極。十幾年以前，她還是一個雷厲風行的女人，說干就干，她現(xiàn)在，嗯怎么說呢，有點避世。其實過去的多年，他所謂的“任務”也只是陪在林繡繡身邊而已，正常地畢業(yè)，工作，甚至有自己的女朋友。林繡繡好像在用一種特別的方式，回避著跟他的親密接觸。可能接下這個“任務”，唯一的好處，就是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想干什么干什么。他跟別人說，他用自己的工資供他的女朋友出國讀書，是完全不正確的，他女朋友每個月要花十幾萬，一年下來，沒有一百萬，也有二百萬了。設計院的工資哪里會夠啊。再說設計院的工作跟他的專業(yè)完全不符。他只是靠著一副假的“大將風范”和左右逢迎的處事態(tài)度才在設計院這種官僚氣息過重的地方，過著與世無爭，又偶爾有上升機會的生活。所以他怎么會舍得放棄這么優(yōu)渥的生活。好在簡翎這個人不是那么斤斤計較的人。她允許有不同的聲音。

“奶奶，這些年你對我恩重如山，我還沒有好好報答你，怎么會退出？你讓我做的事如此簡單，而給我的報酬這么豐厚，我會好好做好的。”

“哈哈，海，你沒在設計院白待啊。”

說的海有些尷尬。但是世界上哪里有這么好的事情，白撿的便宜，往往有意想不到的代價。多少次他在夢中醒來，夢到簡翎已經(jīng)不需要他了，棄之如敝屣，生活一夜之間由奢入儉，極其艱難，他心愛的小平棄他而去，跟更有錢的人走了。要不然就是簡翎取了他的性命，簡翎這么多年給他的錢，足夠買他的好幾條命了。

他們?nèi)酥匦禄氐健肮旁骸保ｃ枫凡话病Ｋ晳T性地揣摩簡翎的心思。

但其實簡翎根本就沒有多余的心思。多年的參禪打坐，她早就習慣在混亂的時候平靜如定，更別提現(xiàn)在根本就毫無波瀾，事情也在朝著更好的方向發(fā)展。

小愷自覺地調(diào)控了幾個按鈕，房間馬上就轉(zhuǎn)換成古典中式風格，跟古院落的青瓦白墻很匹配。繡繡瞬間躺在了一個木雕的深床深處。簡翎還在那個線條簡潔的明式條案前，寫了幾筆毛筆字。寫的歪歪扭扭，像個小學生寫的，她其實不太使用手寫的中文。她撇了一下嘴，就此放棄。

深床的窗體巨大，有三進深，每一進的入口都有休息的椅子，二進的入口處有洗手洗臉處，最往里是個便桶，還好沒有用過。床單的床簾都是紅色的絲綢。簡翎到處摸摸看看。又露出那種少女的笑容：“小愷，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樣的？”

小愷得意得笑笑：“您最近不是已經(jīng)尋到您的基因?qū)儆谥袊髂系拈T閥貴族？”

“你也知道？又偷看我的日記了，小愷？”

“您把數(shù)據(jù)給我的時候，不小心上傳了一些別的數(shù)據(jù)。”

簡翎知道，小愷這個人從來都不說假話的。“真的嗎？我還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嗎？”

小愷心下想的是：“您哪里會犯什么錯誤，是想告訴我而已。”

但是海卻緊張起來，心里琢磨的是：“數(shù)據(jù)，什么數(shù)據(jù)？為什么這么久以來。我還沒有收到過什么數(shù)據(jù)？”

“現(xiàn)在只是簡單地修復，一段時間以內(nèi)，她的細胞會產(chǎn)生一種假性擴增。如果臨床診斷的話，會以為是一種疾病。這只是原始基因的簡單復制。原始基因就像一個調(diào)皮的小孩，他們會先在繡繡的身體里面試探一下。”

繡繡剛剛只是醒來了一會，又被“撂倒了”，不過這一次跟十多年前不一樣，這一次，沒有腦電波顯示儀，一切都只是基因?qū)用娴牟僮鳎拖褚粋€被實驗的產(chǎn)品。

海想起剛剛的那一幕，還是心有余悸。也許他剛剛之所以這么冒失，就是因為，十二年，已經(jīng)讓他形成了對繡繡出于本能反應的保護欲。小愷才問繡繡：“你還記得我嗎？十二年前”。繡繡就暈倒了。海有一些些的小小憤怒，他心里想：“因為楊鶚的事情，我們都轉(zhuǎn)學了。怎么還說這些。”

繡繡暈倒還好一些，他一下暈倒，一下醒來，一驚一乍的，就像一個詐尸一樣。海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小愷手里有把很小很小的槍。海一下子聯(lián)想到：“基因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