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念云這才明白過來。

劇團里的演員們年紀大都不大，還沒有定性，一直在劇團待著還好，沒什么比較，也沒有落差，出去拍戲了，一看差不多的工作，人家就比他們賺的多，心里肯定會不舒服。

當然真正熱愛戲曲這一行當的肯定不會這樣想，但是到底都是小孩子，好奇心重，難免會迷失，等到醒過神來，再想回來，就不容易了。

柳老板說那個導演已經找好了投資商，劇本也定了，現在就差女演員了，演員一到位，過完年就可以開拍。

烏念云想了想，把這事跟費若嵐說了，費若嵐沒想到烏念云出去渡個假都能碰上工作機會，不得不感嘆她運氣好。

查過這個導演和劇組的資料以后，費若嵐拍板，去試試。

導演是個新人，這部戲算是他的處女座，因此特別看重，雖然柳老板跟他打過招呼，他還是想看過真人再說。

預先計劃好的假期被迫中止，烏念云好歹陪爸爸過完初三，就去了劇組面試。

導演松旭是正經名牌大學導演系出身，他的老師大多都是國內有名的導演，因此雖然這是他第一部戲，仍然找到了不少投資，算得上是大制作。

這是一部戰爭劇。

故事背景是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彼時戰爭激烈。

女主角樰榕是北平梨園的一位小角兒，刀馬旦，戰爭爆發以前有不少忠實觀眾，之后戰事愈演愈烈，梨園被迫關門。

樰榕的父親是北平商會的副會長，家境優越，只是因為對戲曲的癡迷，父親才同意她去梨園學藝，梨園關門以后，樰榕只得回家。

一天，一個氣質儒雅的年輕人到樰榕家拜訪她父親，在花園里看到了穿著戲服靈動絕美的樰榕，瞬間就移不開眼了。

樰榕也注意到了這個直瞪瞪盯著她的冒失鬼，又羞又氣，狠狠瞪了他一眼，跑回房間了。

隨著接觸增多，樰榕知道了年輕人叫川古，剛從南洋留學回來，進入商會工作，就在父親手底下。

亂世里，兩個年輕人迅速被彼此吸引，墜入愛河。

甜蜜的日子過了沒多久，偶然一天，樰榕發現父親私底下竟然跟對戰國的人有來往，甚至還有資金和武器上的交易。

而在她進一步調查之后，竟然發現川古就是給父親牽線的人，而他也騙了樰榕，他并不是北平本地人，而是對戰國偽造身份派來的臥底。

樰榕很崩潰，她跑去找川古對質，川古沒想到樰榕發現了真相，按理來說他應該立刻除掉樰榕，防止身份暴露，然而，他下不去手。

他是真的愛上了這個天真美好的女孩子，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深深為之著迷。

川古的無言以對讓樰榕絕望了，她回家勸說父親不要當賣國賊，父親卻說她沒見識，將她趕回房間鎖了起來。

樰榕無奈之下，只好跳窗逃脫，一路南下，到了革命軍的地盤。

沒多久，父親跟敵對國的人合作崩盤，被殺害，樰榕悲痛欲絕，雖然父親當了賣國賊，可到底是她的父親，真正的罪魁禍首是川古。

樰榕投身革命，幾次在戰場上與川古相遇，她只當川古是敵人，國仇家恨統統清算。

后來敵對國戰敗，川古被俘，正好關押在樰榕所在的部隊。

此時樰榕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沖動易怒的小女孩，經歷過戰爭的慘烈，她已經成熟了。

兩人再次相見，川古斷了一條腿，樰榕的臉上也多了幾道疤。

川古看著樰榕的臉，眼睛慢慢濕潤。

樰榕不為所動，這些都是拜他們的侵略所賜，現在流淚后悔又有什么意義。

川古慢慢給樰榕講述她離開北平以后的事。

他并沒有完全欺騙樰榕，他確實是從南洋留學回來的，只是一回國就被分配了臥底的任務。

后來與樰榕相愛之后，他才醒悟過來自己的國家這種侵略到底是什么性質。他有意識的慢慢減少了與國內的聯系，也在一點點阻斷樰榕父親和他們國家人的交往。

然而事情進展的不順利，樰榕的父親漸漸不滿足通過他與上級聯系，竟然自己直接開始與軍方交易。

再后來，雙方談崩，樰榕父親遇害，川古本想替他報仇，不料被發現，拼了一條命才逃回國，又被父親送回來，直接扔到部隊里。

幾次在戰場上與樰榕相遇，他都想告訴她真相，只是兩國交戰，哪里來的機會讓他閑話家常。

最終，兩人都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才換來這一時半會的安寧。

樰榕從來沒想過事情的真相是這樣，可惜，時間不等人，他們兩個從一開始就注定不會有結果。

過了沒多久，戰俘被遣送回國，國內又迎來了很長時間的動蕩不安，樰榕一輩子起起落落，最后在孫輩的陪同下，再次回到了北平。

此時的世界已經天翻地覆，曾經針鋒相對的兩個國家建立友好互通，你來我往熱鬧非凡。

樰榕抓著孫女的手站在馬路邊，望著路上川流不息的車影，不知在想著什么。

對面一個衣著整潔的老人坐著輪椅，一個年輕男孩推著他。

兩人四目相對，似乎都從對方的身上看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看到。

樰榕收回視線，在孫女的攙扶下，慢慢走遠。

老人遙遙望著她的背影，久久沉默。

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

看完劇本，烏念云非常震撼，她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方面的內容，從前也沒有如此直觀的感受，通讀完以后，那種歲月激蕩的感覺長久的停留在她的血脈之中，讓她激動不已。

來試戲的人不多，烏念云排在第三個。

在她前面的是一位經常出演年代劇的女演員，論經驗來說肯定是她比較合適，但從女演員出來時的表情看，導演不是很滿意。

烏念云緊張起來，進了攝影棚，跟導演副導演等等打過招呼，四處張望了一下。

導演松旭很年輕，戴個眼鏡，寸頭，看起來有點嚴肅。

松旭推了推眼鏡，看了看她：“烏念云是吧，你看一下，這是你需要表演的片段。”

烏念云接過來一看，是川古被俘虜以后，樰榕和川古的對話。

這一幕算是全片比較難的片段了，主要是情緒比較難把控，既不能太歇斯底里，也不能毫無觸動，要在其中找到一個微妙的平衡點，很不容易。

烏念云記住臺詞，找了找感覺，正式開始試戲。

川古靠在暫時充作牢房的柴房墻上，一條腿怪異的彎在一邊，他卻好似感覺不到疼痛一樣，一雙眼從始至終沒有離開過樰榕。

往事歷歷在目，記憶里甜美可人的樰榕早已消失，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革命戰士樰榕。

過去的事已經講清楚，樰榕本以為自己知道的是真相，卻沒想過一知半解糊里糊涂的人正是自己。

她望著狼狽虛弱的川古，忽然發現自己印象中溫文儒雅的川古已經完全變了模樣，在她離開北平的那一天，那個溫柔的川古就已經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居心叵測的奸細川古。

縱然沒有他，父親也會走上末路，但她還是接受不了，自己愛的，竟然只是一個偽裝，而正是這個偽裝出來的人所屬的國家，給她自己的國家帶來如此巨大的傷痛，尸橫遍野，山河破碎，人民失去家園，流離失所，失去親人，顛沛流離。

逝去的生命無法挽回，錯過的感情也不可追憶。

樰榕閉了閉眼，轉身離開，叫來軍醫替他包扎。

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從此江湖不見。

臺詞不多，感情的變化卻很復雜，烏念云一下子還無法從中脫離，心情依然很梗塞。

導演的表情緩和了許多，露出了一點點笑容。

“表現不錯，情感遞進層次有了，張力也夠，挺好。”

烏念云慢慢緩過勁來，謝過導演等人，就出來等結果了。

費若嵐一直在外面，看見她忙迎上來：“怎么樣？”

烏念云歪頭想了想：“還可以吧。”

費若嵐松了口氣，一般她說還可以，那就是很好，基本就可以定下來了。

果然，等所有人員試戲結束，副導演出來了，拿個小喇叭一通喊：“人員選定了，三號留下，其他人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