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聞伶還是沒有同意庭外和解，呂長安被判有期徒刑兩年。

轉監之前，聞伶去看他了。

隔著柵欄和透明隔斷，兩個人看著彼此，都恍如隔世。

在聞伶的記憶里，呂長安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雷厲風行，博學多才，是無所不能的存在，可是現在在她面前的人，身著囚服，面容憔悴，原來打理的一絲不茍的頭發也剃成了短短的寸頭。

是什么時候變的呢？

也許是在他懷疑她的時候吧。

曾經兩個人有多甜蜜，現在就是把那些甜蜜抹在了傷口上，放任螞蟻撕咬，雖不致命，卻是密密麻麻綿長不絕的疼。

自打她來，呂長安就沒有抬眼看過她，目光游弋不停，蜻蜓點水一樣在她身上滯留一秒，又飛快挪開。

他不想在她眼里看到現在這般不堪的自己。

總歸是愛她的，然而控制不住心里的野獸，總是會傷害到她。

“你終于還是把我送進來了。”

送到了這個遠離她的生活，遠離她的人生的地方。

聞伶之前長久的怨恨，在這一刻都飄搖起來，身上的傷痛早就消失，仍然會在看到他的時候隱隱作痛，曾經存在過他們孩子的地方更是有痙攣的征兆。

忍住種種不適，聞伶看著對面萎靡不振的人。

“媽那邊我請了保姆照顧，你不用擔心。”

呂長安一怔，抬眼看她，觸及她清秀的臉龐，又電打一樣迅速低下頭。

“…麻煩你了。”

聞伶輕輕笑了一下，沒說話，仔仔細細看過這個她青春里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的男人，忽然道：“其實有幾次我真的想原諒你。”

呂長安沒有抬頭，放緩呼吸不放過她一絲余音。

“可是你從來沒有給我們的孩子說過一聲對不起。”

“你總說是因為事業不順，導致你心情不好借酒消愁，可人生哪有一帆風順的，這一次我原諒你，那下一次呢？”

“你知道我有多期待擁有我們自己的孩子。”

“你也知道我其實并不在意你有沒有偉大的事業。”

“我希望擁有安穩平淡的生活。”

“跟你在一起這么多年，甜蜜過，幸福過，也傷過，痛過，足夠了。”

“祝你以后能擁有自己想要的一切，別再像對待我一樣，對待其他的女孩。”

熟悉的淡香慢慢飄遠，呂長安知道，聞伶已經離開了，徹徹底底離開了，空下來的位置上，放著一張照片，兩個正值青春的男孩女孩緊緊擁抱在一起，那會兒他們的心里一定都憧憬著美好的未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個失去自由，一個傷痕累累。

呂長安的手指輕輕點在玻璃上，女孩兒秀麗的面容慢慢模糊。

小伶，祝你在沒有我的日子里，平安順遂，永遠幸福。

……

春節期間，烏念云沒有什么工作安排，就給助理放了大假，過完十五再上班。

算一算有一個多月沒去看爸爸了，干脆在B市過年好了，還能多陪陪爸爸。

口罩帽子眼鏡全副武裝，烏念云不想坐飛機了，反正現在動車很方便，三百多公里一個多小時就到了。

檢完票上了車，把背的包放上行李架，坐在靠窗的位置，烏念云看了看窗外暖融融的陽光，心情很好。

陸陸續續又上來不少人，一個戴著墨鏡的男孩舉著背包一路過來，經過烏念云時忽然挺住，伸過腦袋來定定看了她一會兒，不確定道：“…小云？”

烏念云本來沒想理他，聽他叫了一聲，扭臉一看，是陶連馳。

陶連馳見她有回應，驚喜的一屁股坐她旁邊：“你怎么也在這啊？”

烏念云一看是認識的人，摘了口罩看看他：“我去B市看我爸爸，你呢？”

把大大的背包塞到行李架上，陶連馳喘了口氣：“我也去B市，那邊明天有一個京劇節，我想去找找靈感。”

烏念云有些不解：“你不是走歐美輕時尚路線的嗎？”

陶連馳粲然一笑：“這你就不知道了，國風也可以時尚啊，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讓兩種風格融合起來，產生奇妙的反應。”

烏念云不是這方面的專業人士，似懂非懂點點頭。

陶連馳沒有追問烏念云父親的事，畢竟高中的時候，烏念云的區長爸爸也是風云人物，后來發生的事，他們班里的同學或多或少也都聽說了一點，后來同學聚會的時候，他們還為烏念云惋惜過，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看烏念云的樣子，應該挺不錯的。

兩人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聊天，一個多小時很快就過去了。

B市的氣候比A市稍微干燥一點，正午的陽光很是怡人，烏念云看了看時間，如果今天去爸爸的監獄那，等到了也過了探視時間了，還是明天去吧。

監獄在郊區，附近沒有住的地方，烏念云之前都是住在市里的酒店，這次有個伴，兩人就定在了京劇節場館附近。

第二天大早，烏念云就坐上了去監獄的班車。

晃晃悠悠兩個多小時，總算到了監獄。

獄警已經對烏念云很熟悉了，見她來了笑瞇瞇打招呼：“呦，你可好久沒來啦，你爸爸前面還問我們來著。”

烏念云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之前有點忙，這不是過年了嗎，能在這邊待幾天。”

獄警表示理解，按流程登記搜身，就讓她進去了。

烏爸爸在監獄里已經待了六年了，跟監獄里的人都很親近了，獄警帶他過來的時候還跟他開玩笑是過年的禮物。

烏爸爸樂呵呵過來，看著她笑：“還真是過年的禮物。”

烏念云也笑，笑著笑著就哭了，眼淚成傳掉下來。

烏爸爸慌了神，摸遍全身也找不到一張紙，只能無措的把手按在玻璃上，那些話筒著急的問她出了什么事。

烏念云哭的無法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只是一看到爸爸，就不自覺想起之前見到聞伶父母的時候，那種突如其來的羨慕，瞬間就把她淹沒了。

這會看到爸爸，那種感覺又泛了上來，讓她忍不住眼淚。

好容易平復情緒，烏念云瞧著對面也眼眶通紅的爸爸，突然就笑了。

“爸爸，過年好。”

烏爸爸一愣，也笑了：“親愛的女兒，過年好。”

大手小手隔著玻璃貼在一起，隱約能感受到對方的溫度。

探視時間結束，烏念云從監獄出來，悵然若失回頭望了一眼，吸了口氣，預約好明天的探視，就坐車離開了。

回到酒店，正好碰上一臉意猶未盡的陶連馳，對方一看到她，就雙眼放光的奔過來，跟她講今天的收獲。

烏念云一邊摁電梯一邊聽他嘰嘰呱呱，到最后也就只記住認識了一個新朋友是劇團的，明天可以免費觀戲。

陶連馳興致勃勃邀請她：“明天一起去吧？真的很精彩！”

烏念云對京劇不是太感興趣：“我明天還要去看我爸爸呢，估計沒什么時間。”

陶連馳仍不放棄：“沒事兒，我那朋友是晚場，你這個點回來正好趕上開場。”

烏念云有些猶豫。

“去吧去吧去吧。”陶連馳在她身旁繞來繞去。

耐不住他誠懇相邀，烏念云只好答應。

第二天烏念云照常去看過爸爸，回來已經挺累了，但看陶連馳興致高昂，也不好掃他的興，幸好劇院離的不遠，兩人隨便吃了點東西就進去了。

陶連馳拿的票上有兩朵精致的茶花圖影，門口檢票的人一看，笑道：“原來是柳老板的朋友，快請進，里邊兒都開場幾分鐘了，您二位來的可是有點晚了。”

陶連馳忙拉著烏念云進去，觀眾席的光不太亮，兩人貓著腰穿過重重人群到前排找到自己的位置。

正這時，鼓響弦鳴，一個高挑的身影蓮步輕移，從幕后轉至臺前，身著蟒袍，頭戴鳳冠，面如三月粉桃，黛墨柳眉，紅唇一點，雙目含情似春水，眸光流轉之間皆是靈動。

恍惚間烏念云似乎真的看到了那個美艷婀娜的貴妃，韻味悠長的唱腔，在整個劇場里回蕩。

“…萬歲，只落得冷清清獨自回宮去也。”

楊貴妃目露幽怨，黯然離場，劇場霎時燈光大亮。

烏念云猛然醒過味來，這一場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