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著趴在桌子上,不知多久后,我被架到了不知是誰的背上,胖乎乎的,跟趴在沙發上沒啥區別。雖然待在這個人背上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但走路的顛簸還是把我給弄醒了。我不留神碰到了那個家伙的脖子,碰到了他頸背上一個跟玉米粒差不多大的東西般的痣,瞬間就知道他是誰——胡英仁,想不到短短地三個多月,他已經變得這么胖。我原本以為他可能會變消瘦的,但他卻依舊能夠吃得下飯,笑得出聲,看樣子,他已經從家庭突變所帶來的陰影走出來了。見他如此的狀態,也算是這么長時間以來,能聽到的唯一一個好消息吧。
高中畢業了,我還是不知道胡英仁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心里想著或許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他到底碰上了什么事情吧。之前的老師說過,有備無患,就是為了自己在遇到突發狀況的時候,第一時間不至于手足無措。我很討厭自己這方面的無情,不管他能否從這個傷痛中走出,都不應該是我想的,因為我總是會往極致去想,往誅心的方向去想。我會嘴巴上說走出了傷痛就好,但我占據在內心的念頭,卻是他根本就沒有傷心過,這是我的直覺。都說女人的直覺很準,但我覺得我的直覺不見得比他們的還要差。這個直覺如果是正確的,那它帶來更恐怖的東西,就是他真的沒傷心過的話,我又該如何去面對他,我該怎么樣處理和他的關系?我們不是同一類人,又或者說他已經強大到我望其項背的地步。
何文潔跟我說過我的這個心態是病,是一種缺失了某些觀念的病,這個觀念就是獨立。與獨立相對應的,就是靠,我過于依賴外界去判斷一件事情,而忽略了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所以就一直迷茫而不自知,以至于一直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犯錯了。這些東西我不應該去想,思考別人的思考,這件事的本身就是一件錯事,我沒那個能力,也沒那個本事。但我還是止不住的朝著陰暗面去想,或許這就是我的天性,又或者說習慣了。一個習慣的養成也并不是一朝一夕蹴就,想要改掉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胡英仁和易滿決定要瞞著我,或許是處于這一層的顧慮,然我沒有思慮到,還我傻乎乎的去問易滿,胡英仁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胡英仁背著我,走在人行道上,他問:“考得怎樣?”
我腦袋迷迷糊糊的,耳邊拂過微風,有點兒微涼,也有點兒清爽,回答道:“還行吧,應該能勉強上個二本。”
胡英仁沒有說安慰的話,只是繼續平靜地走著,有點兒心不在焉,問道:“何文潔呢?”
“她沒考。”我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霓虹燈散發的五顏六色的光芒。
胡英仁說道:“我問她去了哪兒,這幾天怎么沒看見她?”
我趴在胡英仁背上,低聲呢喃道:“她說她悟道了,她知道自己要來這個世界干什么,完成她的使命之后,就羽化登仙了。”
胡英仁問道:“你們鬧掰了?”
胡英仁聽到這個消息,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這讓我很意外。不知道為什么胡英仁的這句話,讓我覺得他像是在極力的克制自己內心異樣的心情,而說出來的,就像一只貓在哭著一只耗子般虛假。內心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想法讓我很害怕,無關于胡英仁,而是發現我的疑心,已經重到連面對胡英仁都沒有安全感了,到底碰到什么樣的人,或者待在什么樣的境地,我才會又安全感呢?我沒有回答胡英仁問題,他的這個是屬于傷口上撒鹽的問題,或許是出于他就是這樣子的一個人吧。
但我還是把他當成目前能夠讓我肆無忌憚的訴說內心愁苦的對象,“胡英仁,你知道嗎,所有的事情,我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們就像是舞臺上的演員,也包括你,在我面前演了一出又一出的好戲,大戲。”
胡英仁說道:“那你安心看戲就好,不要代入角色,這樣只會讓你更痛苦,更難受,劇本是已經寫好,你難道想改劇本嗎?”
面對他可大可小的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但這或許就是他為人處事的高明之處,讓我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但這也是他無情的地方,我說什么他只會做出該做的表情,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心情波動。我順著他的話,說道:“我沒辦法讓她活著,有時候也想問問老天,為什么會有這樣子的事情發生。”
胡英仁善解人意,或許他認為我被何文潔甩開,而依舊對這段感情耿耿于懷;或許他從頭到尾都不曾相信我的話。胡英仁說:“別詛咒人家行不?好歹在一起過,要有個男生該有的氣度,如果何文潔知道了你是這樣的人,她會不會認為自己瞎了眼。”
“嗯,”我努力讓自己笑出聲音,“我也不想這樣,從來都不想,可是這又有什么辦法,我又不能留下她,我跪地哭著求老天爺別讓她走,可沒什么用。”
我在他背上縮了縮,抬著頭看著昏暗的路燈,忽然覺得它們其實都很孤獨,因為自己是光,所以他們永遠也沒有體會黑暗。
胡英仁說道:“求人不如求己。”
我哽咽道:“可她真的死了,我們所有人都無能為力。”
我突然掙脫胡英仁的后背,落到地上,一個站不穩,摔倒在地,爬起來,坐靠在桂花樹下,蒙頭進膝蓋,嗚嗚地哭出聲。
“如果可以的話,我很想拿我的命和她換,也很想和易滿換,我很想死的人是我自己,可是有什么用,一無是處的我,活到了最后,也許你說得對,我只是一個看戲的。”我無力的垂下頭,任著眼淚劃過臉龐,又掉落到地上,一滴又一滴。如果泥土也有感覺、也會思考話,他們應該也感到那眼淚所帶的絕望和苦澀吧。我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亂想,一直在胡言亂語著,“胡英仁,你嘗過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事情發生,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嗎?”
胡英仁深吸一口氣,說道:“感受過,但我不在意了,我要嘗試改變,無論朝著哪個方向改,只要不停留在原地。”
我打量了眼四周,發現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易滿離去的地方,我們站在死字路口。在何文潔走了之后,我病得更嚴重了,凡是都能往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去想。這時候,我產生了一個念頭,很突兀,胡英仁會停下問我關于易滿的事兒。這或許就是直覺吧,準確到令人膽寒。
不出意料,走在前面的胡英仁突然停下腳步,轉過頭問道:“易滿是在這兒走的吧?”
這里和一個半月前一樣,樹上依舊綠意盎然,店門依舊緊閉,甚至連人行道上凸出來的板磚都沒變。易滿就是在那個陰暗的角落離開。這段想象而來的記憶,讓我無力地承認,僅僅憑借酒精的力量,是無法把刻在內心的回憶突然消除,它們只不過是懦夫尋找一時的歡愉和麻痹罷了。我點頭“嗯”一聲,內心翻起巨浪。
胡英仁手指前方路燈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那個人是誰?”
我趴在地上,轉過貼著地上,沾著泥土的頭,只見一個女生背對著我們,背影很好看,絕美。她站在青翠的桂花樹下,不知道在做什么。她孤零零地低著頭,像是在思索著什么、在回憶著什么,也在低聲哭泣。雖然背影感覺很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她是誰。
胡英仁一臉平靜,猜測說:“那個女生……易滿……”
經胡英仁這么一提醒,我才知道那個女生就是易滿舍生救來的女生,“是。”
胡英仁說道:“走吧,也許人家不想被打攪!”
醉酒狀態下的我,內心平靜得異常,抬起眼看著他,說道:“你不想知道易滿救下的,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么?”
我說完這句話,看到了胡英仁咽了咽口水。這時候我才發現我的氣場其實也不弱于他,只不過自己一直在收斂著罷了。
我從耳朵上拿下一支煙點燃,這是我們身為壞孩子該有的痞子模樣。對于胡英仁的異常,我裝作看不見,說道:“你去問她吧,我在這里等著。”
胡英仁躊躇,每次邁開腳步走那么一兩步之后,又頹喪的轉身,如此三四下,卻還是有所顧忌而停下來。我不知道他這樣走累不累,但內心深處應該正站在十字路口,說道:“讓我一個人靜靜。”
胡英仁再三思索,又數次輾轉,最終嘆了口氣,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說:“算了,已經沒那個必要。”他不愿去,絕對不是什么膽子的問題。
我笑道:“怕失望,還是說已經失望了?”
我看著一半是烏云密布,一半是群星閃耀的天空,仰躺在地。不是說仰躺更舒服,而是仰躺讓我看到那么大的天空,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渺小,自己的遭遇多么普通,而且,這樣躺著,還能讓昏沉的自己稍微清醒。
胡英仁說道:“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還在意那么多干嘛,徒增煩惱罷了。”
他這富含哲學的回答,讓我明白,我們根本就不是一類人。他認為不值得探知真相的事,卻是我最在意的事。以前在一起玩的時候就體現出來,只不過雙方一直都不在意罷了。他沒有錯,我也沒錯,世界就是因為每個人都固執的認為自己所做的才是對的,所以才錯綜復雜,亂七八糟。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胡英仁想要過來扶我,我擺手拒絕了他,或許是連將來他的伸手援助都拒絕了。我和他已經越走越遠,注定只能成為普通的朋友,或者陌生人。
我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吐掉嘴邊的泥巴,說道:“值不值得我們好像都沒有權利去說什么,這是他的選擇,我們看著就好。”頓了一下,才發現自己已經能夠平靜看待當初何文潔考零分的事情了。我再次說道,“我們也只能靜靜地看著,什么也做不了。”
我和胡英仁繼續往前走,在路過紅綠燈之后,我的內心也越來越平靜,也能明顯感覺到胡英仁仿佛是在壓制著什么。走過這個路口之后沒多遠,我感覺到自己的衣服仿佛被什么鉤住了,回頭看到一雙臟兮兮的手拉著我的衣服,應該是抓過石板之下的泥土吧。我抬頭看到的是嬌容玉珠的吳霞,那張引發出易滿這件命案的血案的鑰匙之一。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因為聽見我們的談話,還是說她記得有我這么一個人去問過她不想面對的問題,所以對我有印象,還是說想和我聊上一兩句,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一生都不要和她有交流,那是她的夢魘,是我的遺憾。
吳霞見我轉身,放下手,淡淡說:“等一下。”
我靠著桂花樹,不答話,現在的我不愿意再和她說話,將來也是。我看到胡英仁回頭過,但他又迅速回頭,離開的腳步明顯加快的走了。
見我目光在胡英仁的背影上,吳霞問道:“那個人是誰?”
我說道:“一個同學,送我回宿舍的同學。”
吳霞說道:“看起來很眼熟,他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道:“胡英仁,你應該認識。”她聽得回答,略顯失神,許久沒有說話。沉默良久之后,我才問她:“有什么事嗎?沒什么事兒的話就回去吧……算是為了他。”
我搖搖欲倒的站著,一身的酒氣讓吳霞很難受。她捂著鼻子,對我埋怨道:“你怎么喝這么多的酒。”
我兩手撐著桂花樹,努力讓自己站著,昏昏沉沉地背靠桂花樹,艱難地從口袋里掏出煙盒,猛吸了一口,緩緩吐出,說道:“有什么事就說吧。”
易滿,我的同學、舍友、兄弟,就是為了她而死,這么說感覺不對;應該說易滿是為了他心中的正義而死,為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正義而死,這么說也不對;應該說,易滿是為了成全別人而死,這么說更不對……總之,我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去為眼前的這個姑娘開脫,一個能說服內心的理由。因為先入為主的思想主導著我:易滿不值得。但偶爾也想起來了何文潔說的那句話,換過來就是:值不值得我說了不算,易滿說了也不算,而是吳霞說了算。吳霞說不值得就是值得,吳霞說值得就是不值得。
她看著我,問道:“我想問問易滿的家在哪兒?”
我回答道:“我不知道,沒去過他家,想不起來了。”
她聽了我的話,呆了一陣子,雙手無力地垂著,久久不說話。好像我說的話讓她感覺很意外。我也沒說什么轉身踉踉蹌蹌地走了,沒走兩步,就沖到電線桿上,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茫然地看向四周,發現吳霞依舊跟在身后,我問道:“還有什么事嗎?”
她兩眼凝視著我,想要把我心底深處的想法看穿,乞求道:“你知道的對不對,你告訴我,好不好。”
我回避了她的眼神。別人怎么想的不重要,但是她怎么想的,關乎到了別人的看法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又或者,我內心本就是排斥她。我吸了一口煙,說:“我不知道。”
吳霞怒容滿面,略顯生氣說道:“你問我的我說了,為什么我問你,你卻不說,你說過你會告訴我這些的。”
“那又如何?”我深吸一口氣,又為自己帶有歧義的話解釋道:“我告訴了你又如何,你想怎樣?”
“我只想去看看他的家人。”吳霞見到我口風松動,音調突然變低,一臉沮喪說道:“彌補一下他。”
我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什么笑話,呵呵地笑了兩聲,說道:“你不了解他的父母,你怎么敢去見他們,你爸沒有對你說他為了你好,去問你爸媽吧,他們知道的,你就別添亂了。”
吳霞仿佛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冤枉,一臉憤怒道:“你憑什么這么說?”
我懶得回答這個很弱智的問題,繼續把腦袋里想說的話吐出來,說:“你了解易滿家里的情況嗎,知道他們父母是怎么想的嗎,你想過你去了之后會帶來什么樣的影響嗎,又或者你去了之后,還能安然的回到家中嗎,你不知道。你只是在為自己考慮,根本沒想過別人的感受,別人的付出。易滿已經付出生命了,希望你的將來能對得起他。”
她一臉茫然,良久不語,可能她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就算想過她也沒辦法想得那么深刻。紙上得來終覺淺,這是不爭的事實,唯有親身經歷過,方才知道書上寫的都是血淋淋的現實。
我再吸著煙,又打了一個酒嗝,散發出更濃烈的酒氣,哂笑說:“想知道,可以去問我們班主任,讓他帶著你去,你一個人走不到那個地方的。”
全班沒有人知道易滿的家在哪里,因為易滿只帶過我去他家,整個班里面,就只有我知道他家的確切地址,那條路,也只有我走過。其他人就算拿著地址趕去,也有很大的可能會在數個村莊的岔路口迷路。當初易滿邀請班里的人去他家玩,我那時候因為爺爺剛死去不久,不想回家,于是就去了,那條路,比我自己回家的路還要漫長……
我想繞過她,但是她就這樣子站在我面前,攔著我,一臉誠懇。我推開她,說道:“還是那句話,不要讓易滿不值得。”但是吳霞還是沒有讓開,我加大力度,卻使得自己摔倒在地,我踉蹌爬起,也懶得和她爭吵。吳霞迅速跟上來,又站在我面前。
我抬起頭,恢復到最熟悉的狀態,說道:“無所謂了,你明天去問我班主任吧,或者你老爸,他一定知道。”說著,蹲下身緩解醉酒的狀態。
吳霞一臉失望,恨不得上前踹我一腳,說道:“你以為我愿意問你嗎?要不是他們不說,我沒有辦法,誰愿意跟你這么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說話。”
我點著頭,把早已經熄滅的煙頭扔到地上,凝視著吳霞,點頭說道:“是有點兒,但是至少關于這件事,我和你父母、我班主任的看法是一致的,你想去你就去吧,但請尊重我的選擇。”
吳霞冷靜下來,百思不得其解,一臉疑惑,或許她很久之后才會明白,為什么我不愿意告訴她易滿家在哪兒。我只能說書讀多了,真的會讓人整天的陷入那些算計之中,從而讓人變得憔悴,變傻。何文潔把我的人性找回來,那么就讓我,好好的做人性找回來之后,第一件于自己無關的事。我只不過是想幫易滿的妹妹易盈罷了,但我們這個歲數的人,又有多少人能夠瞧見其中的一二。不管吳霞抱著什么樣的私心,總之,他目前的態度和決絕沒能夠讓我改變我的立場和態度。
我嘲諷吳霞,“原本我以為你是跟著你父母一塊去的他們村子,沒想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家在哪兒,好意思罵我狼心狗肺?”
吳霞玉容潤紅,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被酒氣熏得受不了,嘶叫道:“你以為我想這樣嗎,可我怎么知道會有這樣的后果,如果……”說到一半,她不再說下去,蹲下聲嗚嗚哭,“對不起。”
我本以為胡英仁已經走遠了,沒想到他居然又回來了,而且一回來就說出了一句殺人誅心的話。他指著吳霞,說道:“就是因為你,他才死的。”說完,胡英仁拂袖而去。
吳霞看著胡英仁的背影,呆了。一臉的委屈和絕望,淚水從眼眶中噴涌而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嗚咽著,她無力的蹲下,把頭埋進膝蓋里,低聲抽咽著。
我望著胡英仁的背影,又尷尬的看了看吳霞,站起身,想要把胡英仁的背影看得更仔細些。我已經瞧不見當初的感覺,或許是因為酒意,或許也是因為經歷這次磨難之后,他變了,或許,也是我變了,誰知道呢。
我用頭撞上了身邊的桂花樹,想要以此來抹除腦袋里替易滿不值得的想法,同時也想著把胡英仁的舉動記下來。我對吳霞說道:“我不知道你對誰說的對不起,但是關于胡英仁的話,我替他跟你說對不起。”
吳霞對于我的這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猝不及防,停止哭泣,抬起頭,淚眼婆娑,呆呆地看著我,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從我這里的到一個解釋。
我繼續說道:“你父母已經找到易滿的家人,答應承擔他妹妹的上學的所有費用,為什么你非要自作主張,去打擾他們一家人呢?你知不知道他的家人,見到你一次,就會想起永遠也見不到的兒子。這就像是你在救命恩人的父母的心口上反復捅刀子,你明白嗎?”
吳霞陷入了沉思,我不再說話打斷她的思考,再次點燃香煙。等到吸完一半后,她心情看起來也有了較大的好轉。不再哭就好,再哭下去,我真怕路人甲乙丙認為我們是情侶,正在分手的情侶。
我說道:“這件事情根本就沒有誰對不起誰。易滿救你,然后易滿死了。說得悲觀點,這就是他的命;說的樂觀點,這是你、易滿、還有那個犯人的選擇,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而承擔后果,你受到心理創傷,易滿身死,犯人坐牢,該承擔的后果,你們都已經承擔。因為每個人對這件事看法的不同,所以耳邊就會有對這件事不同的版本編譯,就像犯人的家人會說犯人是無意的,失手的;你的家人會慶幸你還好好的,寶貝女兒沒事;同學們有的說易滿是活該,也有的人說他傻,也有人替他不值,也有人說他可憐。但關于這件事,我耳邊聽到的最多的,就是你值得易滿去救,因為你成績好,人也長得好看,他成績差,出學校肯定就是一個打工仔,或者街上的混混、流氓,人們僅僅通過自己腦海里虛構的未來,就去判定一件事情的對錯,但是更多的,他們只是找到酒桌上的一個特殊的笑話罷了……雖然能帶動一桌人的傷感情緒。”
可能我說的話很容易理解,也可能是吳霞很聰明……也可能是她根本就不在意我說的是什么。她僅僅疑惑了片刻,就問道:“為什么你懂得這么多?”
她的話讓我想起了何文潔,可何文潔已經走了,淹沒在了時間的塵埃之中,越走越遠,可能幾年后,我都不能再記起她的臉龐,她的笑容,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不再有她所給的那些感覺……每次想到這里,心慌意亂,總感覺像是喉嚨有什么堵住自己,讓自己難以呼吸,心里絞痛。
收起神傷的黯然,我笑著說:“是嗎?謝謝夸獎,但該勸告你的還是得告訴一下,別去找易滿的家人了,他不希望你這么做,如果你想要找到一個心理安慰,你可以去易滿鎮子上的那個中學,找到他妹妹易盈,這是易滿最牽掛的人。記住了,不要和他的父母有交集。”
吳霞問我:“為什么?”
我回答道:“易滿的遺愿就是讓自己的妹妹活得好好的,他深知自己不是讀書的料,但是父母還是選擇讓他上高中,而讓他妹妹小學畢業就輟學,所以他一直都覺得自己對妹妹有所虧欠。”
吳霞說道:“我問的不是這個,為什么你突然要對我說這么多?”
她的這個問題讓我很意外,敢情我的酒后真言全部都是廢話。如果沒接觸過何文潔,或許我不知道她這句話的話外意思;如果我是一個笨蛋,也許就不必為自己的怪想法而覺得煩惱。她的這個問題一說出口,我就覺得話已經不能再說下去了。跟她說這么多,只不過因為易滿罷了,但愿他只記得說話的內容,別想太多,否則這些話味道就變壞。
很多話我都沒有說,不想說,不能說,也不會說。因為說了,現在的她應該也不會懂,沒意義;而如果她已經懂得這些道理,也不再用我來說,也沒意義;如果她反而因為我的話而誤解我,那就成了費力不討好,更沒意義。但最沒意義的,就是她根本就不聽我所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人的心思很難琢磨,不因為人心多變,而是琢磨人心的這種行為,就是對別人的冒犯,因為習慣了冒犯別人,所以總是自以為是。
第二支煙即將燒完,我沉默了許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天很晚了,你該回家了。”
吳霞抬著頭,平靜地看著我,莞爾一笑,說到:“我帶刀了。”
“好吧,再見。”我連笑容都沒有舍得留下,平靜轉身,離開這個大夏天,卻倍加陰冷的角落。我好像把一件很單純的事情,弄復雜了。
我踉踉蹌蹌地走回學校,胡亂的扶著行道樹,扶著已經緊閉的商鋪的門,扶著電線桿,扶著一整條街的桂花樹。走進學校的時候,我已經不能夠分得清東南西北,只得隨心所欲,最后趴在那棵古老的銀杏樹下,半死不活。或許只有這樣,趴在地面上,靜靜地聆聽這個不安的世界所發出的聲音,才能讓我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