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外科疾病相關創傷后應激障礙的流行病學特征
對外科患者而言,創傷以及大手術不僅對機體造成不同程度的生理損傷,同時由于生理的損傷和疼痛以及對預后的擔憂等也會使其處于程度不一的心理應激狀態,嚴重者導致創傷后應激障礙(PTSD)的發生。心理應激會使他們在治療和康復過程中出現各種各樣的心理問題,如悲觀、焦慮、失望、無助、喪失信心、自卑、自閉、自殺,甚至精神崩潰等。重大外科疾病治療的成功與否,與患者的心理狀態有密切的關系。因而對易感的外科患者不僅要積極治療軀體疾患,還要對其出現的各種心理問題進行有針對性的干預,以改善其心理狀態,促進疾病的康復,提高其生活質量,使其心理狀態、社會適應最大限度地恢復至病前水平。
在不同外科疾病中,導致PTSD因素雖有相同之處,但有各自特點,發病率也不盡相同。
一、燒傷
(一)燒傷患者的PTSD發病率
燒傷無論是在平時還是戰時均較常見。據美國燒傷情報調查專局統計,每年百萬人中大約有1萬人燒傷;國內根據第三軍醫大學燒傷研究所統計,每年百萬人中約有5000~10 000人燒傷(0.5%~1%)。戰時燒傷的發病率也在增長,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戰初期,燒傷發病率(占傷員總數,以下同)為1%左右,后期由于燃燒武器的使用,則增至2%~3%。如發生核武器戰爭,燒傷發病率則更高。1945年日本廣島被原子彈轟炸后,燒傷發病率高達75%以上。據估計,當前創傷是人類主要死亡原因之一,僅次于腫瘤、心血管疾患,列第3位。而燒傷又居創傷死亡中首位。燒傷不僅是生理的創傷,同時也是心理的創傷。據Elhamaoui等報道,燒傷患者的創傷后應激障礙的發病率23.3%,55%的患者有抑郁癥狀。陳樹林等對87名火災的直接受害者在災后40天進行調查,結果顯示PTSD的患病率為21.8%,其中女性為27.1%,男性為15.4%。張素玲等對燒傷住院的82人完成的調查中發現,燒傷后1個月時符合DSM-Ⅳ標準的PTSD發生率為17.1%,PTSD的主要癥狀中重復體驗、回避、警覺性增高的陽性率分別為30.5%、19.5%和19.5%;燒傷后1年時PTSD發生率則為22.4%,重復體驗、回避、警覺性增高的陽性率分別為26.3%、19.7%和36.8%。
(二)燒傷患者的PTSD的特點
燒傷引起的PTSD起病多在創傷后幾日或數月后,精神癥狀持續1個月以上,甚至可達數年。有人經過統計后發現,燒傷后3個月的PTSD評分高于燒傷后早期,在燒傷后2周時PTSD篩查的陽性率為20%,而燒傷后3個月PTSD篩查的陽性率則上升為31.5%。侵入性回憶、對類似應激事件的強烈反應,反復出現的噩夢、逃避、情感麻木、睡眠混亂及激惹反應都是PTSD常見癥狀。PTSD導致患者自控能力降低,產生憤怒、羞愧及罪惡感,患者可出現自傷行為、暴怒、對他人的暴力攻擊行為以及社會退縮和對抗行為。
Ter Smitten MH等在研究中發現,燒傷后第二年內出現PTSD癥狀的發生率仍可達到21%,而PTSD伴發最多的精神障礙為焦慮與重度抑郁。
焦慮是沒有客觀對象和具體觀念內容的提心吊膽和恐懼的心情,伴有顯著的自主神經癥狀、肌肉緊張以及運動性不安。焦慮的產生與年齡、性別、經濟狀況等有關;中青年高于老年人、女性高于男性、自費者高于公費者。頭面部、手部燒傷涉及患者自我形象改變和五官、手部相關重要功能損傷,焦慮程度相對要高;燒傷面積大、燒傷程度深加大了患者的心理壓力,焦慮程度也較高。疼痛及行動的不便也是焦慮產生的重要原因。
抑郁起源于愿望的不滿足。燒傷的劇烈刺激及治療過程中各種操作及痛苦體驗對患者都是嚴重的心理應激,患者往往表現為恐懼、抑郁、絕望。毀容和功能喪失是患者抑郁反應增高的原因之一,有些患者面臨醫療費用的壓力,為自己成為家庭的負擔而不安,這類患者往往容易產生抑郁心理。El hamaoui等報道,燒傷患者的創傷后應激障礙,55%表現為抑郁癥狀。
容貌和形象的改變使燒傷患者往往會脫離正常的生活,并且失去了應有的社會地位和作用,悲觀和孤獨感油然而生。
燒傷患者出現創傷后應激障礙癥狀非常普遍,有一半的患者會出現睡眠障礙。
(三)燒傷患者創傷后應激障礙的影響因素
燒傷患者創傷后應激障礙的影響因素是多方面的,燒傷事件、傷前潛在的精神因素、個性特征、在院心理癥狀及社會支持等都是影響PTSD發生、發展軌跡的重要因素,歸納起來主要影響因素有三個方面:燒傷因素、個體因素和環境因素。
1.燒傷因素
燒傷不僅對機體造成巨大的生理損傷,使機體處于應激狀態,而且還造成持續而劇烈的心理社會應激,增加了個體、家庭所承受的來自生活、工作、社會等各方面的壓力,甚至導致了生活方式的極大改變。燒傷的嚴重程度、燒傷部位(如面部燒傷的毀容、肢體功能障礙、截肢等)以及燒傷的原因與心理障礙的產生相關。不同燒傷部位、面積、深度及燒傷時間、患者焦慮評分比較,差異均有顯著意義。頭面部、手部燒傷涉及患者的自我形象改變和五官、手部相關重要功能損傷,其焦慮評分較高。燒傷治療期間的譫妄、各種操作及多次手術所致的痛苦體驗都與創傷后應激障礙的發生發展有密切關系。疼痛貫穿于整個燒傷治療過程中,作為一種強而持久的應激源嚴重干擾患者的睡眠及增加燒傷所致的高代謝,導致患者心理上的疲勞,甚至引起機體病理改變。
2.個體因素
燒傷是最殘忍、最痛苦的損傷之一,且常常是意外發生,患者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進入這種狀態:如疼痛,瘙癢,容貌的改變等。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改變,身心處于一種危機狀態,而是否產生心理壓力取決于個體的素質。個體因素主要包括性別、年齡、生活背景、生理、心理因素、應對方式等。在創傷事件中,女性患PTSD的幾率以及患病的嚴重程度高于男性;由于不同年齡者的自我感知水平不同,危機意識,認知過程完善度不同,PTSD發病率及癥狀亦不同;受教育程度、經濟收入、家庭史、創傷經歷對PTSD有明顯的影響;有生理疾病、睡眠障礙、焦慮、抑郁、情感反應強烈等患者出現較多PTSD癥狀。有人用多元回歸分析發現,年齡、性別、燒傷面積是燒傷后PTSD的獨立預測因素。
3.環境因素
主要包含家庭及社會支持。家庭功能退化、社會家庭支持不足、過重的壓力都導致燒傷后精神障礙發生率大大提高。而那些在治療康復過程中接受到社會支持的患者相對于那些沒有支持的人擁有更好的身體意識和個人價值,更積極地投入治療,而且享受到更高的自尊和較少的沮喪。社會支持在創傷性事件中起重要的調節作用,研究表明,社會支持利用率低的人PTSD的發生率明顯高于正常組,社會心理輔助及社會支持有助于改善燒傷患者的預后。
盡管燒傷后PTSD的發生率各家報道不盡相同,但發生率基本波動在20%~30%之間,PTSD起病多在創傷后幾日或數月后,精神癥狀持續幾個月,甚至可達數年,且較多的患者伴有焦慮和抑郁癥狀。燒傷后PTSD的發生不僅和患者傷前精神特質有關,也和患者的性別、年齡等個體因素有關聯,同時也受到燒傷部位、燒傷面積等因素的影響,家庭和社會的支持對降低PTSD的發生率有一定益處。PTSD的發生不僅影響到患者病情的恢復,也影響到患者日后的生活質量。雖然,燒傷后PTSD已逐漸引起醫護人員的重視,但重視程度仍有待提高。各級醫護人員應對有傾向的患者盡早的進行心理干預,盡量減少PTSD的發生率或減輕其癥狀,以利其更好的恢復病情和回歸社會。
二、創傷
(一)創傷患者的PTSD發病率
對全美國69家醫院總共2931位年齡在18~84歲之間的創傷幸存患者的調查發現PTSD的發生率為23%。近年來我國已有不少文獻對普通人群PTSD的流行病學進行研究,但更多文獻是對特定人群的患病率的研究報道。江琴普等采用改編后的一般健康問卷12項,以《美國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及我國學者修訂的《DSM-Ⅳ-TR軸障礙定式臨床檢查》為診斷工具,對河北省24 000人進行了調查,其結果是PTSD終生患病率為8.53‰,時點患病率為3.525‰,PTSD總的患病率伴隨著年齡的增長不斷增高,以41~60歲年齡段最為突出,占PTSD患病總數的61.54%,此調查結果中,經歷創傷性事件者380人,PTSD患病率27.4%。李潔等對156名汶川地震傷員在震后第3周、第5周進行調查,結果PTSD患病率分別為21.8%、12.8%。而侯彩蘭等對104名礦難幸存者分別于礦難發生后2個月、10個月進行診斷,結果PTSD發生率分別為50%、30.6%,明顯高于上述報道。
許立恒等調查發現:225例急診創傷患者中有83例存在不同程度的PTSD,其發生率高達32.35%。邢淑美等對2005至2008年間起訴至法院請求賠償的道路交通事故傷156例受害人經臨床精神病學檢查,符合CCMD-3中PTSD診斷標準者81例,發生率為51.92%,女性發病率為62.5%,明顯高于男性。申請賠償的交通事故傷受害人發生PTSD的可能性隨著傷殘等級的增高而增加。其中獲得賠償的PTSD發生率為14.74%,遠低于未獲得賠償的PTSD發生率為25%。
而國外流行病學研究顯示,人為事件可導致更高的PTSD發生率。如研究結果顯示,對男性而言,創傷事件有較高的PTSD發生率依次為強奸(65%)、戰爭(38.8%)、愛人突然死亡(12.6%)、騷擾(12.2%),對女性而言,依次為強奸(45.9%)、騷擾(26.5%)、身體攻擊(21.3%)、愛人突然死亡(16.2%)。在美國軍事人員及退伍老兵中,PTSD的發生率高達14%~16%。而2005年至2010年間從伊拉克和阿富汗戰區回來的美軍士兵PTSD的發生率在5%~20%之間,而且因年齡、性別、種族等的不同而發生率有所差異。
(二)創傷患者的PTSD的特點
1.早期出現的反復性創傷體驗
多在傷后數小時或數天后發病,精神癥狀可持續1個月以上。主要表現為:反復出現創傷性體驗,不由自主地回想受打擊的經歷,反復出現有創傷性內容的噩夢,反復出現錯覺、幻覺,由此導致患者自控能力下降,產生憤怒、恐懼、對抗及自傷或對他人的暴力攻擊行為。
2.持續警覺性增高
患者受重大創傷刺激后可立即發病,表現為強烈恐懼體驗的精神運動興奮,如出現心動過速、出汗、臉色潮紅、呼吸急促,還可出現定向障礙,對周圍的事物不能清晰感知,表現為緊張、恐懼、無目的或躁動不安、過分擔驚受怕、注意力難集中、入睡困難或睡眠不深,易激惹,甚至沖動毀物等。
3.對刺激相似或有關情境的回避
主要表現為悲傷、抑郁,創傷患者疼痛劇烈、傷口出血較多,易導致情緒不穩定,甚至由于對傷情缺乏認知,覺得自己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隨著救治的進展,患者逐漸接受事實。此時,患者因擔心是否會留下殘疾、瘢痕等而產生心理壓力,表現為情緒低落,抑郁。極力不想有關創傷性經歷的人與事,避免參加能引起痛苦回憶的活動,不愿與人交往,對親人變得冷淡,選擇性遺忘,對未來失去希望和信心。
許多創傷患者為初次入院,對醫院環境感到陌生,又因創傷相關知識的缺乏,多表現為害怕、緊張、孤獨、無助心理。患者既需要醫護人員的救治,又對救治效果充滿了疑慮和擔心。此外,高額的醫療費用也是令患者擔憂的主要問題。因此,患者此時的心理會陷入極度的孤獨無助之中。
(三)創傷患者發生PTSD的影響因素
PTSD的產生與經歷創傷性事件前后一系列因素密切相關。遺傳因素、個性特征、既往創傷史、既往行為和精神問題、創傷性事件的性質、暴露強度以及創傷性事件后的變量等都將對PTSD的發生產生影響,概括起來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
1.創傷因素
創傷不僅對患者軀體造成了極大的生理損傷,使機體處于應激狀態,而且還給創傷住院患者及親人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和社會創傷。心理問卷調查結果顯示,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組的創傷住院患者所產生的心理不同。重度創傷危及生命,面部及五官創傷影響到患者自我形象及生理功能的改變。雙手創傷,使患者相關重要功能損傷,從而失去自理、自立的生活能力,導致其發生較多較重的心理障礙。
2.個體因素
創傷常常是意外發生,患者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被迫進入應激狀態,同時,創傷疼痛貫穿整個治療過程中。疼痛作為強而持久的應激源嚴重干擾創傷患者睡眠、休息的基本生理需要,從而導致患者產生心理的極度疲勞和不安,甚至引起機體病理改變。不同性別之間存在一定差異,盡管女性暴露于創傷性事件的機會小于男性,但是女性的PTSD患病率卻顯著高于男性。在對60名非性攻擊受害者(男性38名,女性22名)進行了調查后發現,從發生創傷性事件后1周至3個月,50%的男性和71%的女性符合PTSD的診斷標準,3個月后仍有21%的女性符合PTSD的診斷標準,男性受害者則已全部恢復。暴露于同一創傷性事件后女性的PTSD的患病率也明顯高于男性。地震受災者3個月內PTSD發生率女性為24.7%,男性為13.5%。
3.家庭和社會因素
創傷后導致患者發生心理障礙的家庭原因與配偶、父母及子女支持程度有關。如家庭支持不足、過重的家庭壓力及家庭功能退化都可使創傷后應激障礙發生率大大提高。導致患者發生心理障礙的主要社會原因與單位及親朋好友的支持程度有關,特別是家庭支持缺如的患者更渴望得到同事、朋友、單位或社會性管理機構的大力支持,使創傷后脆弱的心靈得到安慰和呵護。汪向東等在張北地震后自距震中不同距離、受災程度不同的兩個村隨機選取181人作為研究對象,兩個村相隔僅10km,人口學資料可比性良好,震前各方面情況均相當,差別在于受災程度和得到的救災援助。受災程度較重,但災后得到救援和支持較好的村PTSD發病率低,以DSM-Ⅳ為標準進行診斷,震后9個月時兩村PTSD發病率分別為19.8%和30.3%。對此差異的主要原因可能有兩方面:第一,受災程度輕的村民盡管初始暴露程度低,但震后仍住在破損房屋中,經受余震的威脅和擔心與恐懼余震發生,后繼應激水平高。第二,獲得震后社會支持不同,無論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感受到的和實際獲得的支持,災情輕的村都遠遠不及重災村。后者震后移入防凍棚內居住,并在政府和非政府組織的援助下建起新居。這項研究提供直接而有力的證據說明災后變量的重要性,并提示社會支持能減少PTSD的發生。
Roberts等報道,不同種族之間PTSD的易感性也存在差異,對創傷性事件的易感性黑人最高,為8.7%,西班牙裔和白人分別為7.0%和7.4%,而亞裔最低,為4.0%。
經歷創傷事件的人和創傷患者PTSD的發生率有所不同,后者的發生率要高于前者。經歷創傷事件的人PTSD的發生率約在5%~20%之間創傷患者PTSD的發生率大致在20%~30%之間,PTSD起病多在創傷后幾日或數月后,精神癥狀可持續幾個月至數年。傷后3個月左右的發病率往往高于傷后早期及受傷半年以后。創傷后PTSD的發生與患者個體精神特質、性別、年齡等因素有一定關聯,同時也受傷情、受傷部位和功能受損程度等影響,良好的家庭和社會的支持可以降低PTSD的發生率及癥狀的嚴重程度。適當的藥物治療和盡早的心理干預,對減少PTSD的發生有益處,也利于其與健康有關的生活質量。
(丁 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