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戚軍醫在軍醫所中，看見中箭的殷于歌，鼻子一酸，老眼淚水就流了出來，哪里還能治療。

“快！”

衛子期幾乎是嘶吼，其余的幾個隨軍北上的軍醫瞬間圍攏了過來。葉儒良向前看了看，像后吩咐道，“剪刀，棉布，清水，酒?！?

“這，畢竟是女眷，將軍。如果你信得過我，讓其余的男子都出去?！?

“出去！”衛子期又一把抓住杜若，“去，去喊葉大娘，還有其他女眷，這里需要幫忙?！?

“我來幫你?！?

衛子期洗了手，又拿過來工具，又連忙去準備可能會用到的，看見殷于歌那煞白的臉，竟有些顫抖。

葉儒良背過頭去，“麻煩將軍將衣料剪開，露出傷口。”

衛子期照做，一切準備好后，葉儒良轉過身來，將棉布倒滿烈酒，敷在傷口上。

“將軍，你幫我按住她，我要開始拔箭。”

“這傷口在胸口，我怕傷了臟器，一定要幫我按好?！?

衛子期按住她，不自覺的又有眼淚滑落。隨著葉儒良的手一用力，銀箭拔出，黑血噴涌而出。

可是仍舊她一動也不動。

“有毒?！?

衛子期想也沒想，俯身向下，將傷口的毒血吸出來，又吐在盆中。

“將軍！”

“她一定不能死。”

葉儒良此時汗水都快掉下來了，這傷口源源不斷的有血涌出，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還是得先止血才行。

他拿過烈酒，倒在傷口上，此時躺著的人兒，終于有些反應。又將方才杜若遞進來的藥草放在上面，用棉布敷上，用力按壓。

“將軍，幫我按住傷口?！?

葉儒良把著脈，緩緩開口，“她有兩個月的身孕?！?

“是?！?

衛子期滿含熱淚，看著臉色蒼白的她。

“這箭頭有毒，腹中的孩子恐怕是保不住…”

衛子期一怔，又低聲說道，“無妨，只要她能醒來?！?

他輕碰殷于歌的手，冰冷。西戎衣服袖口很窄，此時，小片紙冒了出來。衛子期將它抽出，打開折好的紙，上面密密麻麻用不流暢的線條勾畫著西戎文，還有地圖。

他似乎已經看到她撅著嘴，滿臉認真臨摹這封信的神情，不由得笑起來，淚卻徑自滴落，“于歌，你好傻…”

“我會把它交給薛先生?！?

葉知秋一聽說殷于歌中箭的消息，火急火燎的趕了過來，“游月！”

“醫師，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我…”說著，說著，她便哭了起來，又用衣袖擦干。

“你去打些熱水來，給殷姑娘擦擦身子，還有，她有身孕在身，如今因為毒藥影響，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滑胎，你需要密切關注?！?

葉知秋忙點頭。

霍小乙跑了進來，“將軍！衛護軍他們回來了，西戎那邊有動作，需要你商討軍務。”

衛子期在她額前吻了一下，旋即起身，“葉大娘，于歌就交給你了?！?

葉知秋掀開紗帳，看到殷于歌這幅模樣，終是忍不住，又重重的點頭，“將軍放心交給我，我會好好看著于歌?！?

西戎與云秦這一戰，終是交了鋒。

衛子期重新披甲上陣，然則，衛家軍因蘇國公風波少了些老將，像田方，秦青，關夢這樣的年輕將領倒也如魚得水。

便是再累，他也照例回到西軍大營。葉知秋干脆叫人在房間里安了一張小床，方便衛子期在這里休息。三天過去了，她沒有半分起色，也不見蘇醒。

關夢原本隨田方在后攜援軍而來，剛一落腳西軍大營，便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于歌姐姐！”關夢甫一進門，看見殷于歌，便哇哇大哭起來。

“嗚嗚嗚…”

“我，我們自這里相識，如今又在這里重聚，可是，你，怎么…”

“嗚嗚嗚！”

關夢難以自持，當時她受命來照看殷于歌，卻不成想兩人成了如此要好的朋友。在一起的那兩個月里，她總是看見殷于歌笑，為他人考慮?？偸窃谶@軍醫所里閑不下來，閑時也要翻曬草藥，修剪花枝。

她還記得走的那日，將士圍滿軍醫所，就為了給她送行。她笑著喊自己小夢兒，又總是給她自信。而她第一次保護她，就跟丟了她，讓她被游民所困。

如今，她躺在那里，安安靜靜，只有綿長溫若的呼吸聲證明她還活著。

她伸進被窩中，拉著她的手，“于歌姐姐，那日我去找你，菘藍給我你寫的信。我看了，我不信你愛齊憬然。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大概是女子的直覺。姐姐說，你和將軍之間很復雜，好不容易蘇家倒臺，與蘇以真解除婚約。明明柳暗花明，你卻離開了，連她也不明白你會做這樣的選擇?！?

“你真傻，心里什么事都不會告訴別人。如果你不愛將軍，就不會為他擋這一箭了對不對？”

“嗚嗚嗚，于歌姐姐。你快點醒來，我和郭艾，一定等到你醒來之時才成親?！?

“嗚嗚嗚…怎么我連你有身孕也沒有察覺到。嗚嗚嗚…”

關夢被窩中握住殷于歌的手，可是，她感覺到床單上一股熱流，她瞬間掀開被子，那云白的床單上，已被鮮血染得通紅。

“??！”

“快來人！”

葉儒良和葉知秋原本在外候著，被這喊聲一驚，忙跑過來。

“于歌姐姐她…”

葉知秋一看，她身下全是血。

“葉醫師！這…”

“定是滑胎。快去叫婢女準備熱水，還有，之前叫的穩婆呢？”

“在，在營中?！?

“叫她過來，這些事她比我懂?！?

關夢見此，又開始嗚嗚大哭。

“于歌！”

此時衛子期剛從戰場回來，見軍醫所門外慌亂，還沒來得及換衣服便沖了進來。葉儒良也站在門口，見他過來，忙攔住，“將軍，里面有人照顧。此時，將軍不宜入累?！?

衛子期一怔，呆呆的站在那里，半晌，才問道，“孩子掉了？”

“是?！?

衛子期看向夜空，幾顆星星跳動著，那孩子，是在河洛，回都城前那晚吧。他勾唇笑著，眼中噙著淚。

那晚，她躺在懷中，喃喃道，“就要回都城了。”

他卻以為是因為殷家舊案惹得她思緒不寧，她從一開始就打算自己退出。誠如他問過她，“若你是桑芷，你會和她一樣選擇么？”

她說的，“會?！?

衛子期靠在門廊，三年前因為自己有了婚約，為了他的前程，所以離開。三年后重遇，屢屢拒絕自己，明顯是想繼續堅持自己的選擇，自己卻老是誤解她。回到都城，竟然還因為吃齊憬然的醋，對她做了那樣的事。一個月前，為了阻止齊憬然趁云秦內亂發動戰爭來到西戎。而現在，她又因為救自己命懸一線。

他這輩子，欠她的太多太多。

“于歌什么時候才能醒？”

葉儒良搖搖頭，“我懷疑不止箭上有毒?！?

“何意？”

“我為殷姑娘把過脈，她的脈象非?；靵y，我懷疑她在中箭毒之前，還長期服食過一種叫南天嬋的藥物?！?

“南天嬋？”

“我也只是在醫書看見過，服用此藥十天，會導致人的精神損傷，會使服食者記憶中最為深刻的人記憶逐漸消失。如今殷姑娘受重傷，中毒，又小產。身體嚴重受創，又喪失最珍愛的人的記憶，恐怕求生欲望不會很強烈。”

衛子期搖搖頭，“意思是，她有可能會…一輩子也不醒來？”

葉儒良點點頭，“不過將軍別著急，這些日子我也在四處找治療方法?！?

他繼續說道，“先治好箭傷，還有養好小產之后虛弱的身體?！?

“我估摸著等身體養好一些之后，就會慢慢蘇醒?！彼参康馈?

“杜若，藥熬好了嗎？”

“來啦！”

衛子期焦急地詢問：“怎么樣？”

葉知秋不愛理他，要不是他，于歌怎么會受這層罪，她淡淡地說，“孩子沒了。”

“我進去看看?！?

“誒？這里面滿是血腥，不適合男子進入，況且，將軍又要上戰場殺敵，早些去休息吧。這里有我們?！?

說罷，葉知秋從杜若手中端了藥便走進去關好門。衛子期在門外坐著，夏風陣陣，蟬鳴入耳不絕，像極了那個夜晚。

“我也喜歡你臉紅的模樣?！?/p>